第一章
皇家的婚禮並沒有像民間那樣,鑼鼓喧天、人流熙熙攘攘。整個儀式在黃昏舉行,一大早步軍統領就清理了皇宮到福晉家的路。
雖然儀仗隊中也有鼓樂,但出府後整段路上隻有鼓樂之聲,雖然莊重肅穆,但單純的聽起來,還是有幾分寂寥。這份清靜正好符合笑怡現在的心情,阿瑪額娘的哭聲還環繞在耳畔,他們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最好的一切。
豐厚的嫁妝、上進的哥哥、位極人臣的阿瑪以及烏拉那拉一府的極大重視。
而今,剩下的一切就在於她的把握。
大紅的蓋頭下,笑怡深色晦暗不明。她知道自己前方不遠處的高頭大馬上,就是那個愛了一輩子、臨死卻恨到不行的男人。如今愛已不在,而恨、時機成熟之前,她自會深深的掩埋在心底。
一路行來,沒多久就到了宮裏。轎子顛簸一下,笑怡知道,這是換了宮裏的內侍。心裏默默想著一路的景色,一眨眼的時間轎子落地。
早上給她梳頭的女官撩起轎簾,扶著她下轎。再次踏上阿哥所,笑怡內心感慨萬千,她很清楚的知道這裏的每一處,按照選秀時宮裏嬤嬤教導的步子,向前走三步就是阿哥所的門。進門直走,過二十八步便是正堂……
好在她現在蓋著蓋頭,沒人看到她臉上的晦暗不明。接過女官手裏的紅緞帶,她被扶著走入正堂,聽著周圍喧鬧的聲音,她告誡自己:
從今以後不能再隨便胡思亂想了,在宮裏可不能行一步差錯。
跨火盆拿著花瓶等著四爺射完箭,她們終於到了最後一步,拜堂。禮官在一旁唱著詞,笑怡被女官牽著,慢慢一下下的跪拜下去。
“禮成——!”
直到這一刻,她心裏突然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她又回來了,弘暉也能回來了,可她又要麵對同樣一波人,熬過那樣的幾十載!
阿哥所並不大,走了幾步就到了正院的寢房。遠遠地聽到熟悉的聲音,笑怡心裏安定了下來。她的陪嫁嬤嬤和丫鬟是隨著嫁妝一起進宮的,額娘知道前世的事情後,特意給她選了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又讓奶娘烏嬤嬤一起跟著進宮。
這兩個丫鬟是烏拉那拉家的家生子,笑怡記得前世她們一輩子沒成親,最後直接梳頭做了嬤嬤,嫂子進宮看望她時就曾帶著其中一人。皇子福晉能帶進宮裏的人不多,每一個人手都是心腹。離出分府出宮還有好些年,這幾個人一定不能像如竹如菊那樣心大背主。額娘左思右想總覺得誰都不妥當,恨不得親自跟來,最後還是她拍板要了這二人。隨後她給他們改名,分別叫做鼓瑟、吹笙。
盤腿坐在炕上,稍微有些低啞的男聲傳來,“你且歇著,爺去前麵,餓了就先吃點東西。”
帶著紅蓋頭,笑怡微微點點頭,“爺且去忙。”
聽著熟悉的聲音,胤禛好懸沒說爺不走了。可是幾十年自律的生活,他還是強忍住了。想著今日迎親時的種種,嶽父那些怪異的表現,明日還是好些與皇阿瑪解釋吧。
靴子的聲音走遠,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笑怡微微撂起了蓋頭,“嬤嬤?”
“哎呀我的好格格,這蓋頭可不能揭,不吉利!”
“無礙的。”
雖然這樣說著,但笑怡還是乖乖地蓋了回去。她都見過神仙了,那鬼魂應該也存在,老輩人說的忌諱,還是注意著的好。
“嬤嬤,你陪我說說話。”
“恩,老奴在這呢,格格想聽些什麽?”
“就隨便說點吧!”
“昨日老奴和鼓瑟、吹笙就到了,這宮裏就是跟咱們府裏不一樣。好在四阿哥這裏人還算簡單,這院裏的丫鬟對我們還算友善,尤其是那個春杏……”
“你說春杏?是不是跟鼓瑟差不多高,眉心有顆痣的?”
“格格怎麽知道?”
笑怡招招手,烏嬤嬤附耳過來,她小聲的說著,“哥哥身邊那個春來,是她的弟弟,這人好好看看,若是妥當的話,倒是可以放心用。”
烏嬤嬤低聲稱是,“這院裏的事情,暫時是宋氏管著。昨日我們也見過宋氏,她是個老實的。倒是那個李氏,妖妖嬈嬈的。”
笑怡很疑惑,前世她嫁進來的時候,阿哥所裏的事都是李氏管著。李氏深受德妃喜歡,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德妃日日押著她在永和宮盡孝,管家權也就一直留在李氏手裏。
難道是因為阿瑪太強勢,所以這輩子德妃沒敢出手?前世自己年輕氣盛,死倔著不肯跟家裏說。最後還是中秋,皇上大宴群臣,廷芳一時氣不過在太後跟前說了出來,管家權才回到了自己手裏。想想當時,德妃是怎麽說的來著,
“奴婢看老四家的性子活潑,像極了奴婢的女兒,就常留她在身邊。老四家的,額娘糊塗了,忘記了這件事。”
皇上也趁機說了句,“德妃一片慈母之心,老四家的有空多陪陪你額娘。”
事情就此蓋棺定論,最後自己花了好幾年才掌控了阿哥所,然後查出如菊下藥,她不孕的事情。期間又逢阿瑪去世,她悲慟之下煥然醒悟,打起精神按照烏嬤嬤所說,步步謀算總算生下了弘暉。
“格格,依老奴看那李氏小家子氣的很,也就空有幾分姿色!”
“噓,這可是宮裏。”笑怡小聲說著,“以後大家都是姐妹,李姐姐和宋姐姐定有其獨到之處。還有,這以後要叫福晉。”
烏嬤嬤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轉過彎來,“福晉,老奴知曉了。”
“嬤嬤,您自幼奶我,我早已把您當半個額娘。隻是這是宮裏,你且出去知會鼓瑟吹笙一聲,日後須得事事小心,走一步想三步。”
剛囑咐完,門吱嘎一聲打開了。
“四弟,你慢著點。”
笑怡連忙端正地坐好,她感覺衣角動了動,知道這是女官進來,在給她整理冠幅。端坐著一動不動,一股酒氣撲來,眼前一亮蓋頭已經被揭開了。
“請爺和福晉飲合巹酒。”
笑怡伸出手接過女官遞過來的酒杯,手臂被人勾住,她低頭掩住複雜的情緒,紅唇輕啟一點點的酒下了肚。
女官收起酒杯,伺候兩人換下冠服,穿上由福晉親手做的常服。看到兩件衣服,笑怡臉騰地一下紅了。滿洲兒女不善女紅,一般是請人做好自己縫兩針。可是她前世最後那些年,深宮寂寥偏就練了一手好女紅。
除了雜質後,她不僅耳聰目明,而且更加心靈手巧,所以這常服也就順手給自己做了一件。本想讓繡娘做另外一件,但做了一部分後,才發現兩人的針線完全不一樣。無奈之下,她暗恨的同時,隻得費心做完另一件。
偏生她這臉紅的樣子,看在胤禛眼裏就變成了害羞。胤禛一陣心動,福晉還是跟前世一樣,當時他怎麽沒發現,她這樣子怪招人疼呢。
合巹酒行完後,就是子孫餑餑,笑怡說了一遍“生的”後,就再也不肯多說了。她這輩子隻生弘暉一個就好,她定要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他!
看她不再說,女官識趣的說完吉利話退了下去。外麵醉酒的聲音時不時的傳來,房中兩人卻是相對無言。胤禛想著福晉害羞,先開口了。
“你叫什麽名字?”
啊,怎麽會有多餘的話,笑怡非常驚訝。前世這日,胤禛也是在這個時辰回來的,但他喝完合巹酒後,就坐在了床上,任由她伺候著。
不過爺們問話,她不能不回答,“妾身烏拉那拉氏,在家時阿瑪額娘喚做笑怡。”
聽到嶽父,胤禛眉頭皺了一下。笑怡敏銳的發現了,心裏嗤笑一聲,阿瑪今日送親時的所作所為,這位爺定看不到眼裏,他怕是要甩臉子了吧。
笑怡的確猜對了,依照前世的胤禛,定會沉下臉一言不發。偏生這胤禛有著前世的記憶,心知虧欠福晉的他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努力讓板著的臉做出柔和的表情。
“那以後無人時,爺便喚你笑怡。”
笑怡用帕子掩住臉上的驚訝,“爺,這不合規矩。”
胤禛滿意的點點頭,福晉向來是最受規矩的,從未恃寵而驕。即使後來他登大寶,她貴為皇後,也未曾逾矩一步。福晉為他操持三十年,他卻那樣,他確實虧欠她良多。
“你是爺的福晉,咱們夫妻間無需那樣客氣。以後無人之時,你且不用那般拘束。”
笑怡看了下外麵,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啊,這位大清國最看重規矩的爺,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她知道,這位爺最討厭別人挑戰他的權威。
“那妾身從命就是了。”
胤禛滿意的點點頭,“福晉要不要用點東西?”
笑怡搖搖頭,聽到他說,“既如此,那安置吧。”
她瞬間有些後悔,怎麽不用膳,好拖一下時間。剛想起身去端水,卻被他製止住了,“方才已經梳洗過了,笑怡無需如此。”
乍一下聽到他這樣叫,她愣在原地。大大的杏眼微張的嘴唇,無辜又驚訝的表情取悅了胤禛。他上前一步抱起她,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