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兩天後

笑怡站在雍郡王正院,望著窗外席卷而來的暴風雨。遮天的雨幕將天地染成一片黑灰,偶爾一兩道閃電劃開天際。

這兩天的局勢,也如夏日暴風雨般,來時洶湧,很快化為無形,隻留給大地一片清新。笑怡閉眼,血腥的一幕幕出現在她眼前。

即使遠在塞外,康熙的手段擺在那。西山大營全體出動,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叛軍。京中尚且如此,更別提聖駕所在的永安拜昂阿。

雖然府裏安然無恙,但遠方傳來的消息,卻讓她的心緊緊揪起來。

“額娘,弘晨弟弟會沒事的。”

接過女兒手中的茶盞,笑怡輕呷一口,濃鬱的茶香,卻絲毫趕不走她心中的焦躁:“恩。”

“咱們府上的人,昨日從城西亂葬崗找到了鈕鈷祿氏,當時她還有一口氣在。”

瑾兒不緊不慢的說道,聲音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這對無知的母子,招惹出來的麻煩,竟然傷到了她的哥哥。

絕對不能輕饒。

“她現在在哪兒?”

笑怡紅了眼,聲音頓了頓。見到那人又有何用,能讓弘晨轉危為安,還是能阻止這麽多的殺孽。

“治好了,讓她去跟烏雅氏作伴。”

“女兒正有此意。”

母子倆就此達成一致,瑾兒捏捏拳頭。治好了,她才不會便宜鈕鈷祿氏,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不好好報複簡直付不起自己。放她自由前,她會把大唐最為嚴厲的刑罰,在她身上試一個遍。

這樣一模一樣的經曆,才好跟她那名義上的“烏雅瑪姆”去作伴。

室內再次恢複平靜,外麵的雷雨卻在繼續。狂風卷起珠簾,雨聲劈裏啪啦,似乎要掩蓋和衝刷著一切的罪惡。

永安拜昂阿卻是個難得的晴天,初夏時節,鑾駕駐紮之處水草豐美。

一眼望去,藍天白雲碧湖駿馬,草原美得像一幅畫。清風徐徐,帶來芳草的馨香。深呼吸一口氣,那種清爽仿佛能透入全身每一個毛孔。

然而隨同之人卻沒有這般雅興,隨著發熱人數的增多,整個隊伍處於被瘟疫籠罩的陰影中。

耿氏端著藥走進來:“爺,奴婢自請照顧弘晨阿哥。”

四爺眼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平複叛亂加上兒子的病情,他已經兩天兩夜未曾合眼。得虧這輩子修身養性,不然他早就撐不住。

“你下去。”

“奴婢不忍爺太過勞累,還請成全。”

耿氏跪倒在地,一副無怨無悔的模樣。四爺坐在兒子小床前,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主子,如今爺身邊正缺人,福晉又不在。雖說這疫病危險,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照顧好二阿哥,福晉念您一份人情,爺也會對您刮目相看。等以後您有了阿哥,後半生也就有了著落,一門更是能富貴榮華。”

這是陪嫁嬤嬤對她說過的話,一個字都不差。耿氏再也壓不住自己,跪坐在地,她知道自己算是徹底完了。

“你很聰明,即使基本不出後院,也知道爺在宮中有人手。”

自打那天在康熙跟前演一出後,四爺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府中是有些皇阿瑪的人手,但都在無關緊要的位置,按理說不該得到那麽多消息。

這場叛亂中人心惶惶,耿氏難免也露出馬腳。他一下明白過來,怕是這些人,都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整合起來。積少成多,也就有了用處。沒想到這麽個低調的人,竟然有這分心機。前世她能保全下弘晝,還真不是偶然。

龍鳳胎生下來這一年,他和笑怡都很忙。這一忙,就被人鑽了空子。還好紕漏不大,不僅沒造成損失,反倒讓他順水推舟,加深了皇阿瑪的信任。

不過不管結果如何,這人是不能再留。

“奴婢……”

“恩,那嬤嬤要照顧得了時疫的你,你們主仆情誼深厚,即使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在一起。”

說完四爺打了個手勢,蘇培盛哆嗦著,遞過一隻瓷瓶。

“耿主子,請。”

死亡臨頭,耿氏生欲被完全激發。衝開蘇培盛,她大步往外跑去。現在她沒有別的念頭,隻想活下去。

剛掀開帳子門,就被兩柄長槍擋住。耿氏腿一軟,癱倒在地下,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的偉岸男子。她也曾動過心,可是:“為什麽,就不肯給奴婢一點點的寵愛。”

四爺有些迷惑,這是什麽意思?

“福晉就那麽好,明明奴婢比她要年輕,也更體貼爺。”

他有些明白了,同時又覺得可笑。女人的腦子裏,難道隻有情情愛愛,這很重要麽?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為何笑怡就特別。

深深地遺憾著,他卻不打算開口。如果不是早有準備,這個女人泄露的消息,會讓他、笑怡和五個孩子終生圈禁,守著四方小院度過一生。

如果這就是愛和體貼,他寧可不要。

“動手。”

扔下這兩個字,他繼續坐在床邊。撫摸著兒子通紅的小臉,他沒有咳血,太醫也說隻是一點風寒。聽到這消息時,他是著實鬆了一口氣。

想起這兩天的凶險,再看那與笑怡有幾分相像的眉眼,他默默回憶著這前世的那些女人。李氏口口聲聲說離不開他,卻與烏雅氏沆瀣一氣通風報信,最後毫不手軟的給弘暉下藥。

宋氏溫柔小意,鈕鈷祿氏嬌憨,耿氏安分守己悠然自在,年氏嬌豔如花,這些行行j□j的美人皮下麵,卻是一具具的紅粉骷髏。掀開表象,讓人不寒而栗。

唯獨她,他兩輩子的福晉,雖然她性子有些拗,嶽父也不是好像與的,但他們卻從未背棄過他。

想到這他心裏滿滿的,握住兒子的小手,他恨不得立刻飛回京城,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隻是靜靜地坐著,彼此能觸摸到,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弘晨睜開眼,就見阿瑪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他,那模樣跟中了邪似得。一哆嗦,他小聲的叫著:“阿瑪。”

“笑怡醒了。”

他在叫什麽,果然中邪了……

“阿瑪。”

後進來弘暉的聲音,將四爺拉回現實。恢複一本正經的模樣,他鬆開小兒子的手:“醒了就好,暉兒看好你弟弟。”

“阿瑪先歇會,兒子會照顧二弟。”

四爺出了帳子,正好迎上李德全。

“給雍郡王請安,萬歲爺宣您過去。”

一路走到禦帳前,他見幾個兄弟也在。李太醫從裏麵出來,臉上是抹不去的凝重。

三阿哥是隊伍中最大的,見此開口:“皇阿瑪如何?”

老李太醫搖搖頭,皇上畢竟上了年紀,再被此事一刺激,即使沒染上時疫,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皇上已經醒了,宣四阿哥進去。”

此話一出,四爺發現兄弟們看他的眼神變了。他苦笑,早晚都得有這麽一天,平日感情再好,在誰做皇帝上大家也是不能退讓。

拱拱手,他維持住臉色走進去。掀開簾子,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夾在著熏香,讓人喘不過氣。

“給皇阿瑪請安。”

“老四來了,到朕跟前來。”

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虛弱,四爺走上前,看著床上的人。還是那身明黃色的龍袍,他臉頰深陷下去,眼中也沒了以往的犀利,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

“朕聽說,你這幾年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甚至還買了塊地。”

可惡的耿氏,四爺握緊拳頭,最終還是決定坦白:“不過是不毛之地,都是皇阿瑪的恩典。”

康熙聲音抖然拔高:“朕可沒給你這恩典,真是出息了。”

“皇阿瑪息怒,兒子絕無二心。”

強撐著坐起來,康熙一雙利目望著下首的兒子,試圖看出他臉上任何一個想法。半晌,他挫敗的歎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看不穿這兒子了。

“胤礽將一切告訴了朕,胤禛,你究竟是何方孤魂野鬼。”

四爺心下一緊,他早就算到,弘曆不是性格堅毅之人,定不會保守秘密。向來做最壞打算的他,自然不是全無應對之策。

“兒子也覺得不可思議,每每想起往事,深覺對不起皇阿瑪。是以,海外兩塊土地,是兒子為自己想好的退路。皇阿瑪自小教導兒子,要自強不息。不靠祖宗,兒子也能為後人賺下自己的基業。”

康熙覺得他本應是生氣的,可聽到他擲地有聲的回答,他反而是驕傲。古往今來,皇家都存在內鬥,他的兒子也不外如是。守著富貴榮華,得隴望蜀,一門心思想要登鼎寶座,一計不成便奢望著封疆裂土。

而老四卻不同,他沒有窩裏鬥,而是把精力用在了外族身上。他如太祖一般,開疆拓土。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兒子,是表姐為他生的孩子,多麽讓人驕傲。他有信心,大清傳給他,定能開創萬世基業。

“混賬,守著大清江山還不滿足,竟想拋棄家中老父幼弟,一走了之。”

四爺未曾想到,皇阿瑪會為這點生氣。他這是什麽意思,試探他有無二心,還是真正有次意圖。

剛想斟酌回答,上麵卻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一口血噴到他的腳邊,皇阿瑪的身體,比太醫說的還要嚴重。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要將這份基業傳給他。

“你出去,召你兄弟,還有簡親王、隆科多、阿靈阿……前來。”

報出一大串名字,康熙再次疲倦的躺下。這幾天他總夢到額娘,夢中的他一口口喝著慈寧宮送來的補湯,虛弱著對他笑得慈祥。

他這一輩子,都欠額娘的。佟家勢力太大,唯有老四,可遏製並且保全他們。同時他與兄弟關係都不錯,應該不會難為這些孩子們。

“隆科多擬旨,太子胤礽結黨營私、意圖謀反,今廢其太子之位,圈禁於鄭家莊。”

“皇四子胤禛,歸於孝懿仁皇後名下。其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統,著封為太子,則吉日祭天。”

大家喜聞樂見,第二道聖旨,卻是遭到了隆科多以外人的全力反對。一般人是為了太子之位,平日與四爺交好的十四阿哥,則是為改玉碟。

意料之中,康熙也沒多言,而是扔下一句爆炸性的話:“胤禛,本就是孝懿仁皇後親生。當年之事朕已查明,如今立嫡,正符合乾坤綱常。”

所有人石化了,就連隆科多也不例外。他支持四爺,隻是因為琪琪格特別喜歡四福晉,所以才頂住阿瑪喜歡八阿哥的壓力,一門心思貼四爺的冷臉。沒想到,一眨眼兩人成了嫡親嫡親的甥舅。

不由得他有些自得,看吧,爺就是有眼光。琪琪格就是個福星,聽她的話就沒錯。自此後,隆科多更是對琪琪格服服帖帖,百年後天下流傳著鐵塔公主和她的嬌弱王子的傳說。當然,這是後話。

康熙說完,有些頑皮的看著老四。你不是厲害,打下了海外兩塊殖民地。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應付當下的情況。

十四阿哥第一個跳腳:“四哥,這可是真的。”

四爺看著紅眼的弟弟,幹巴巴的點下頭:“我也知道沒多久。”

“原來如此,怪不得……”

踉蹌著,他轉著跑出去。

“皇阿瑪,兒臣請求,去照看十四弟。”

四爺無視周圍千奇百怪的目光,說完等了一秒,拔腿就往外跑。剛想挽留的康熙見此,氣不打一處來,老四就這麽跑了。

這下要麵對這些人的,豈不是成了朕。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下,他恢複以往做皇帝時的姿態,擺擺手:“既然無事,就都退下。巡行塞外取消,明日啟程回京。”

多年的威嚴在那,康熙看著老八最後退下,走時身形都有些不穩。望著空空如也的營帳,他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他老了,越來越容易疲憊的身體,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這一點。醒掌天下權,多麽美好的感覺。如果有可能,他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然後像老四那樣,帶領大清鐵騎,踏平天下任何一個角落,讓太陽升起的地方,都傳頌著他的名諱。

還好,他的兒子,能幫他完成。至少,在這兩天耿氏傳來的京城草原來往信件中,他看到了這個可能。

營帳外,四爺跨上自己的馬,朝遠處追去。

“十四弟。”

他的馬腳程要好,沒多久就與前方的人並駕齊驅。扭頭,他剛好看到那張布滿淚水的臉。悲憤的模樣,像極了他四歲那年誣陷笑怡是鬼被拆穿時的情景。

“記得來草原時,你跟我說過什麽,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

急促的勸說著,他一刻不鬆的跟著他。

“十三哥才是你的兄弟,四哥,我不配。現在我後悔了,為什麽我會是烏雅氏的兒子,為什麽她要做出這種鬼迷心竅的事。難道有我和死去的六哥,還不夠?”

十四阿哥現在滿腦子都是愧疚,她的額娘竟然做出這種事。四哥所有的苦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這讓他以後要如何麵對最親的兄嫂。

四爺把馬靠近,伸手排在他的肩膀上,兩人在河邊停下來:“我隻知道,你是我弟弟。不管烏雅氏如何,你始終是我弟弟。”

十四阿哥下馬,蹲在石頭上背對著他,淚水卻止不住的往外流。四哥越是這樣,他心中的懊悔就越來越深。

四爺沒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他恨十四麽?一開始是有點,可這麽多年下來,他幾乎把他當兒子養大,這麽深的羈絆,烏雅氏做過的那點事跟本就不算什麽。

兄弟倆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夕陽西下,四爺站起來,走到他對麵:

“如果你想彌補,就振作起來,幫皇阿瑪,也幫我守護住這江山。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在領兵作戰上的才能,不亞於大哥,甚至比他還要優秀。”

都這時候了,四哥還為他著想。饒是十四阿哥再別扭,此刻也不好意思。

“恩,這點都不肯答應,還是你絲毫不後悔,認為我受的一切都是應該。”

十四最受不了激將法,紅眼吼出來:“我答應你就是了!”

這就對了,四爺一陣輕鬆。

作者有話要說:經過征求大家的意見,新文我已經確定啦:悠然田居手劄or悠然田局劄記,乃們覺得哪個好?

明天開,希望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