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莊子上來了兩個蘇州的繡娘,福晉打算給大格格做些舒適的漢服。

“費揚古大人帶著大阿哥去山上打獵,大阿哥用彈弓射死了兩隻飛禽。”

“大格格被烏拉那拉府人帶去其別院聽戲,大阿哥似乎很喜歡。”

“今日福晉用了一支紫參,午後進溫泉泡了會。烏拉那拉夫人送來一大堆花樣子,命下人著手裁衣。她說,說是有了身子的女人得穿的寬鬆點,先前的那些衣服不合適。”

雍郡王府書房,四爺聽著粘杆的報道,臉色一變再變。

一旁的蘇培盛哆嗦著,悄悄往後挪了一步。自打知道福晉出府後,爺渾身就散發著一股冷漠中夾雜著暴怒的氣息。

別的奴才們尚可忍受,但他在府內的大多數時間都得貼身伺候,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雖然今日他特意多穿了一件棉絮夾襖,但還是感覺冷氣嗖嗖的往骨頭縫裏鑽。

良久,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終於開口:“下去吧。”

粘杆頭也不敢抬的快速退下,心中對蘇公公無限敬佩。怪不得人家能得這貼身伺候爺的好差事,單這份承受能力,也不是他們這些奴才能做到的。

胤禛不是沒注意到下人的神情,不過在他看來這是正常的。誰是主誰是仆,得完全分清楚了。要是亂了上下尊卑,那還像什麽話。

就連福晉那般溫和之人,也是極守這些規矩的。想到福晉,他掃了眼密報,心中特別不是滋味。

她竟然過得如此……如此悠然自得。兒女繞膝,阿瑪額娘捧在手心疼寵。而且早春的天氣,泡溫泉剛好舒服,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在他看來,就連宮中的皇阿瑪,活得都不如福晉逍遙。

搖搖頭,他怎麽會羨慕?他是皇子,他……

想到這他的思路突然被堵住了,他是皇子但不是皇帝。而且他的皇阿瑪,又是一個對兒子多番防備之人。仔細想來,身為皇子雖然尊貴,他能給福晉的也隻有一套郡王福晉的鳳冠霞帔。

“蘇培盛,你覺得莊子上跟郡王府,哪個好?”

蘇培盛小心的挪回來:“當然是咱們王府好。”

“哦,你倒是說說,好在哪裏?”

餘光看到挑眉的主子,蘇培盛感覺那股涼氣鑽到了心底:“爺身份尊貴,郡王府自然受眾人敬仰。”

胤禛嘴角揚起一抹苦澀,前世受人敬仰的阿哥何其多。大哥、太子和八弟,哪個有好結果。如今他最怕的,就是那些朝臣的敬仰,因為那預示著皇阿瑪永無止境的猜忌,以及不信任之下的各種折磨。

而他更知道,福晉不喜歡權勢地位。如果前世她強烈要求,他怎麽也會擢拔下烏拉那拉家。可自始至終,她從未提起過。

或許是因為恨,但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她從不是汲汲攬權之人。

似乎現在,他沒有任何籌碼,可以再贏回福晉的心。甚至於,他都不能去莊子上把養胎的她接回來。

想到這,他的心突然一陣抽痛。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想著福晉如今的日子,對比之下他更是痛苦。尊貴的出身有什麽用,他每日提心吊膽,皇家規矩大過天,日子甚至不如一般八旗大姓家舒服。

扶著額頭,四爺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或許他真的錯了?

蘇培盛上前一步,給他換上熱茶:“爺,大格格走之前說過……”

似乎抓到了一絲光明,女兒還是關心他的。胤禛抬起頭,急切的問道。

那灼熱的眼神,驚得蘇培盛手下一抖,“說如果爺得空,可以去莊子上休息。”

胤禛心中升起一股迫切,福晉不回來他可以過去。而且他在小湯山也有莊子,可以把他們娘仨接到自己的莊子去住。

可是那股皇子的自尊心上來,他已經退讓過一次。這次如果先低頭,那他以後的麵子往哪兒擱。他會加倍對福晉好,那也得以他的方式。

“把折子拿上來。”

他就不信了,離開那個女人他就活不下去。可打開一本折子,紙張上立刻閃出瑤兒那張天真又肖似福晉的小臉。

他想念他們,但自尊又不允許他先低頭,矛盾之下他越來越煩躁,也越來越痛苦。

小湯山莊子內,溫泉被漢白玉石隔成“田”字形,整個籠罩在房內。

笑怡懷著身孕,並不能久泡,每日她隻是清潔身子時下水稍作清洗。但瑤兒和暉兒不同,兩個小的見到水別提有多開心了。

此刻姐弟倆光著身子,正在田字格內鑽來鑽去。

“主子,午膳準備好了。”

笑怡從軟榻上起來,趿拉上額娘親手做的鞋子。鞋子是用西寧那邊送來的小羊羔頸部製成,鞋底雙層羊絨厚厚的,柔軟舒適又保暖,穿在腳上有如無物。

“瑤兒、暉兒,吃飯了。”

一聽到吃飯,兩個孩子立刻跑出來。原因無他,費揚古致休後多年研究不是蓋的,廚子做出來的菜非常好吃。

披上大氅戴好帽子,母子三人穿過抄手遊廊,沒幾步就到了正房。

“來嚐嚐這紫薯糕。”

北方滿蒙民族多遊牧,牛奶此物在南方並不多見。將南方的紫薯高切開,泡在牛奶裏蒸熟,自有一番獨特的滋味。

兩個小人撲哧撲哧的吃著,天天換著花樣的美食讓他們樂不思蜀。

而笑怡第一天搬來還惦記過四爺,第二天見府裏無甚異樣,她也安心的住了下來。阿瑪將她出嫁前的一應物品全都複製了一遍,每日練字畫畫打棋譜,陪額娘說說話看阿瑪打打拳,似乎她又回到了閨閣少女的日子。

至於雍郡王府的一切,早就讓母子三人忘到了九霄雲外。

飽餐一頓後,弘暉跟著費揚古去學騎馬。三歲的孩子最是好動,他很崇拜武藝高超的郭羅瑪法。

笑怡牽著瑤兒,跟額娘回了裏屋。

一進屋,瑤兒就撲倒中間的椅子上,下人忙把她抱上去。那椅子是費揚古命人在外麵打造的,幾條粗藤粘起來掛在一人高的架子上,從頂部吊下來一個椅子。

大人可以當搖椅坐,瑤兒身量小,每日拿它當秋千玩。正是因為這把椅子,小丫頭暫時放下了對阿瑪的想念。

“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瓜爾佳氏已是知天命之年,在人均年齡四十歲的古代,她已經算是高壽之人。但她滿頭烏發,氣色紅潤,一點都不顯老態。

笑怡摸摸肚子,這一胎很聽話。從那天吐過之後,除了讓她嗜睡點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不良反應。

“他挺好的。”

瓜爾佳氏了然,摩挲著女兒的雙手:“你安心養胎,有什麽事就告訴我跟你阿瑪。”

“我知道,隻是你和阿瑪上了年紀,再讓你們操心實在是女兒的不孝。”

“傻丫頭說這些做什麽,難道瑤兒有了什麽事,你還會眼睜睜看著不管?”

下意識地搖搖頭,“瑤兒不會有事的。”

“哎,當年都怪我和你阿瑪沒想周全。咱們家也不是沒那本事,撂牌子免選,如今你也不至於受這份罪。”

母女倆一陣唏噓,渾然沒注意到,前麵搖椅的速度慢了下來。

瑤兒撇撇嘴,額娘總拿她當小孩子,可她已經知道好多。

如今阿瑪額娘這樣,郭羅瑪姆都後悔將額娘嫁給阿瑪了,看來事情好嚴重。她舍不得額娘,也放不下阿瑪。這麽多天阿瑪還不來,難道真的不要他們了麽?

額娘好可憐,肚子裏還有小弟弟。弘暉弟弟說得對,她是大姐姐,要保護額娘還有未出生的小弟弟。

所以,即使阿瑪來了,她也不要理他。

勾勾小腳丫,她暗自下定決心:阿瑪一定要很誠懇很誠懇的道歉,她才考慮要不要原諒他。

似乎父女心有靈犀,毓慶宮中與太子議事的四爺,突然心中一陣抽搐。

是福晉出什麽事了麽?

“四弟,你可是身子不適?”

四爺回過神來,正看到疑惑的太子。沉住氣,他依舊是一臉平靜:“多謝太子殿下關心,弟弟無事。”

“不都跟你說了,叫二哥就好。對了你二嫂聽說四弟妹去莊子上安胎,特意準備了些補品。”

四爺起身抱拳,“臣弟謝二哥賞賜,改日必讓福晉親自謝過太子妃。”

聽著“太子妃”三個字,太子眼中閃過一抹挫敗。如今大哥在軍中的呼聲越來越高,他急需外援。可似乎先前的猜忌讓這個弟弟有了心防,現在他滑的跟個泥鰍似得,再也沒了前幾年的全然支持。

強打起精神,他親自扶起四爺:“不必如此客氣,四弟妹身子重,請安之事就暫免吧。”

離開毓慶宮,掂量著手中的錦盒。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株天山雪蓮。這可是西域貢品,宮中數量不多。

太子這次倒是下了不少本,索額圖最近越來越猖狂,想必也與此有關。

將這些煩心事拋到腦後,四爺掂量著錦盒,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如此貴重的東西,他是不是該親自給福晉送去?

這幾天他已經快瘋了,即使每夜躺在正院床上,聞著福晉的氣息也難以成眠。往事一幕幕翻湧著,日夜如夢侵蝕著他的心。而清醒時,理智存在那種痛苦就更清楚。

他想見福晉,還有孩子們!如今,鄭是個好機會。

握緊錦盒,四爺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