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沒有讓蘇蔓從痛苦中清醒過來,反而更加沉淪。
──“你難道還要隨著一條狗去了不成?”
耳邊忽然回響起厲聞川嘲諷的聲音。
一股極大的衝動驅使著蘇蔓慢慢站起身,朝黝黑的江麵一步步走去。
幾個在江邊釣魚的年輕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而後皆驚慌地扔下魚竿,衝她的方向大喊:“喂!那裏水很深!別往那去了!”
可蘇蔓仿佛聽不見那些呐喊聲,仍是一步一步往江裏淌。
跨過這道江,就能到青淼山。
想回家。
蘇蔓從未有過比這一刻還要強烈的回家欲望。
仿佛隻要回到那個木屋,福福就會探出腦袋,用濕乎乎的鼻子拱她的臉。
她就再也不會隻是自己一個人。
蘇蔓像一塊吸滿悲傷的海綿,時而隨波逐流,時而在江麵漂浮下沉。
她腳步未停,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飄忽不定。
視野的中心隻剩下一間小木屋。
腦海裏有個聲音一直蠱惑著她往前走:走過去,去推開這扇木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靠近江岸公路的臨時停車點裏,一輛渾身漆黑的跑車尤為引人注目。
車裏的男人目光追隨著江上那道極單薄的身影,眼神愈發陰沉。
真要去死了是不是?
他用指尖煩躁地叩著方向盤,薄唇抿得泛白。
讓他不要自暴自棄的人是她,如今放任自己沉溺痛苦的也是她。
憑什麽什麽都得按著她的心意來?
靠!
厲聞川猛地打轉了方向盤。
水已經淹至蘇蔓的胸口,再往前一步,她的鼻腔就會進水。
平靜的江麵忽然掀起一陣激**,就在蘇蔓即將被暗湧卷進江底時,一雙孔武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抱住她的軟腰,猛地往後一攬。
幻境裏的小木屋消失了。
眼前隻有黝黑如石油的江水,而身後,是臉色陰鷙的男人。
江麵上掠過的風將二人的頭發吹得無比淩亂。
蘇蔓回過頭,透過粘在額前的幾縷發絲之間的縫隙,窺見了厲聞川陰沉著的一張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厲聞川好像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生氣。
她想要開口替自己的荒唐之舉解釋一兩句,可剛一張嘴,聲音哽咽得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
厲聞川低低地笑了一聲,猶如鬼魅的低吟。
笑得殘忍。
“你不是要死嗎?走啊,我們一起。”
他攥緊她的手,忽然拉著她大步往前走,蘇蔓一個趔趄,雙腳踩不到底,差點整個人摔進水裏。
她兩隻手死死拽著厲聞川的胳膊,漂浮不定的江麵,他是她唯一的支撐點。
“走啊?你剛剛不是走得又快又果斷麽?”
厲聞川的話比秋日的江水還要涼,甚至還透出了幾分瘋味。
漆黑的江麵上,他們像是一對要殉情的戀人。
重心再次不穩,蘇蔓感覺到厲聞川掙開了她的手。
“你要是怕,我可以和你一起沉江底。”
“別……”
蘇蔓猛地清醒過來。
厲聞川說這話時的眼神是認真的,他本就在瘋的邊緣,經曆過那些禍事後的人,對生當然不會再有任何眷戀。
所以他理所應當地認為,現在正在經曆巨大痛苦的她也沒了生的眷戀。
那就一起死吧。
厲聞川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
蘇蔓搖頭。
拚命地搖頭。
不對。
她不想死。
一點也不想死。
她從頭到尾,都隻是想結束痛苦而已。
一條觀光船從他們旁邊駛過,船身掛著的五彩斑斕的彩燈,將二人的臉映出詭譎的色彩。
“我隻是……有一點難過。”
蘇蔓再也無法忍耐,她捂著臉,發出歇斯底裏地悲泣。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狀態。
她渴望此刻的厲聞川能夠理解她的心情,或者隻是單純地想要讓他知道,她很痛苦。
這種痛苦不是簡簡單單一句“總會過去的”就能撫平的。
這世上,也有無論如何都難以跨過的痛苦。
“福福隻是一條狗而已。”
厲聞川凝視著她,那雙黑眸裏滿是蘇蔓看不懂的複雜情愫。
“……”
聽到這句話,蘇蔓渾身的血都涼了一半。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或許別人說的沒有錯,厲聞川就是一個冷血的惡鬼。
自己的血無論再暖都暖不了他。
他習慣了身邊人的背叛、離去和死亡。
但這並不代表她也是。
“好想回家。”
蘇蔓輕聲呢喃。
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累。
她想回到青淼山,哪怕還是從前那樣挨餓受凍的生活,可至少,她的心是自由的。
總好過,她現在恨厲聞川的冷血恨得咬牙,也要為了生存而故意示弱道歉的好。
“對不起,聞川,我隻是有一點累,我不想死……”
蘇蔓伸出手攬住了厲聞川的腰,抱得很用力。
為了活下去,為了先前所做的努力不被白費。
蘇蔓閉上眼睛,不甘不願地扯著謊:“聞川,我今天會這麽難過,是因為當時福福代替你和我結婚的。”
“過去沒有你陪伴的日子裏,我總是把它當作了你。”
“它突然離開,我就……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象到,你未來某一天會離開我的場景。”
她眼眶紅得似是要滴血,一番露骨的話說得掏心掏肺。
厲聞川瞳孔一震。
“我不任性了,我們走吧,江水好冷。”
她哀切地懇求著,又把攬在他腰間的一雙手慢慢抬起,摟住對方的脖子。
“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蘇蔓將臉埋進厲聞川的頸窩處,佯裝自己極其依賴著他。
過了許久,她終於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聲。
她再次被厲聞川攔腰抱起,從江裏抱了出來。
再次被塞進車裏時,蘇蔓不敢再向之前那樣表現得心如死灰,唯恐自己再觸怒到厲聞川的某個點。
可要她完全忍下這口惡氣。
也是絕不可能的。
眼前的紅燈閃爍了幾回,蘇蔓沉著聲,用厲聞川所能接受的語言,目光灼灼地道:“聞川,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
殺死福福的凶手,是衝著她來的。
而妄圖刺殺譚才哲的殺手,自然是為了斷掉厲聞川的左膀右臂。
針對他們的是同一群人。
她要將這群人千刀萬剮泄恨!
綠燈亮起,厲聞川一腳油門踩到了底。
蘇蔓透過後視鏡望見,厲聞川的臉上終於洋溢出一抹真實的,略帶邪氣的笑容。
“寶貝,這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