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雙生
這一覺很漫長，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姳嫣不知何時起床，看樣子她醒的很早。
雲城是武林的都城，短短兩年的時間，讓這座曾經光輝的城市變得滿目瘡痍。元老會名義上還掌管武林事宜，但實際上已經被姳嫣控製。以姳嫣為中心，整個武林形成了一個小朝廷，那些有實力有能耐的人死的差不多，活下來的都是趨炎附勢之輩。起先的時候林莫祥也想滲透武林，他樣了一大堆武林人士，但是這些人逃不過姳嫣的眼睛，全部被姳嫣找機會殺掉了。
這其實並不是個好現象，大批武林人士死亡，不利於中州武學的傳承。
我想幾十年後，活下來的人回想起現在的時候，他們大概會說：幾十年前，中州武林發生了最大的動蕩，雲間派公然與整個武林為敵，屠殺了大批武林人士……我想這幫人的眼界也就這麽點兒了。
我跟紅袖的婚禮，有人喜歡，也有人討厭。喜歡的未必是對我好的人，討厭的，也不全部是仇視我的人。有利可圖，人才會努力做一件事，無利，傻瓜才會去做。幾日來，我要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私下打聽我成親的具體時間。
姳嫣說，當大人物就這點兒不好，做什麽事都有人惦記著，這些人不是衝我來的，是衝著林莫棠來的。大家都想著升官發財，我對他們來說可是個大財神爺，抱上我的大腿，不怕得不到林莫棠的青睞。
煩，這些人實在是煩。
紅袖這兩天特別有意思，故意把時間留給我跟姳嫣，一天之中跟我見麵的次數特別少。姳嫣收養了一大堆的孤兒，紅袖成天跟那些孤兒在一起，教他們防身的招式。我跟姳嫣說這件事，姳嫣聳了聳肩，對我說：“這不挺好的嗎？她現在這麽懂事，也為別人著想，你該高興才對。”
事實上姳嫣覺察出了哪裏不對勁兒，關於紅袖的。
這天晚上，我還留在姳嫣的房裏。不是我不想陪紅袖，而是一到晚上她就找借口溜走，根本就不給我跟她在一起的機會。
姳嫣躺在我的身邊，眉頭緊鎖，似乎還在為大軍糧草的事情擔憂。
我說：“行啦，聰明人，趕緊睡吧，這事情等天亮了再解決吧，你總不能不睡覺啊。”
“不是，我不是在考慮那些事情。”
“那你在想什麽？”
姳嫣轉過身看著我，很猶豫的樣子。
我問：“怎麽了？”
“你……”姳嫣欲言又止。
“到底怎麽了？”
“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什麽不對勁？”
“小月。”
“啊？”我納悶道，“不對經？這兩天確實是不對勁，她故意讓我跟你在一起……這很正常啊，我天天跟她在一塊兒，這次你又張羅著我跟她成親，大概是她覺得欠你的吧。”
“不，”姳嫣篤定地說，“我看人一向很準，這是我自己都覺得驕傲的地方……小魔頭變了，你沒發現嗎？”
“確實變了，變得比以前聽話了。”
“不止這些，你不覺得她像變了一個人嗎？”
這話更讓我納悶兒了。
姳嫣接著說：“一個人是可以改變的，但是絕對不會變得這麽徹底？我問你，小月以前給你的印象是什麽？”
我想了想，說：“天不怕地不怕，嘴硬，嗯，還有……口是心非，倔強，大概就是這些。”
“那現在呢？”
“經曆了這麽多，她肯定會為我改變啊。她現在很聽我的話，除了偶爾吃個醋，其他方麵都挺好的。”
“王晉承，”姳嫣撐起身子，盯著我的眼睛，緩緩說道，“你一生愛過三個女人，我問你，我們三個人裏，誰最讓你牽掛，誰最聰明，誰最聽話？”
我說：“那還用說嗎？紅袖讓我最牽掛，你最聰明，初雪最聽話啊。你要說什麽啊姳嫣？”
“對，”姳嫣說，“李姑娘最聽話……我雖然沒有見過李初雪，但是多少有些耳聞，你不覺得……你那小魔頭現在跟李初雪很像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我開始仔細回想這段時間的紅袖。她對我打開心門之後的事情，這些天來表現得對我百依百順——除了烏麗雅這件事。百依百順？這是小魔頭嗎？她除了偶爾耍耍小性子，簡直就是初雪的翻版！
等等，我們在劍城的時候發生了什麽？那天她說她聽到初雪跟她說話，大概從那開始，原先那個長滿刺的小魔頭就變了……
我坐起來穿上衣服。
姳嫣問道：“你要幹嘛去？”
我在姳嫣額頭親了一下，說道：“謝謝你姳嫣，我去證實一下我的猜想正不正確。”
我出了屋子，來到紅袖門前，然後悄悄推開屋門走進去。紅袖對我從來不設防，因此我進來她沒有察覺。她躺在床上，熟睡著。我做到床邊，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然後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呼喚她。
“初雪……初雪……”
少頃，紅袖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溫柔如水——這確實不是小魔頭的眼神，不是。
“王……”她慢慢坐起來摟住我，小聲說，“你來了……”
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激動的難以自持。是真的，我的猜想是對的。
突然，紅袖一把推開了我，眼神變得冷漠並且充滿疑惑。她讓自己的身體盡量遠離我，然後雙手抱住肩膀，用戒備的眼神看著我。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紅袖的聲音冷冰冰的。
“我……剛剛，初雪……”
“我不是李初雪，”紅袖打斷了我，“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是李初雪。”
“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出去吧……”紅袖把腦袋埋進臂彎裏，“我還沒想好怎麽告訴你……給我一夜考慮的時間，好嗎？”
我搖搖頭說：“不，我現在就想知道。”
“何必呢，”紅袖的聲音很無力，“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你裝作不知道多好，何必來揭穿我。”
“我們之間不應該有什麽隱瞞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是在怪罪我嘍？”
“沒有，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
“她苦苦哀求我，”紅袖抬起頭，打斷了我的話，“她很孤單，以靈魂的形態徘徊在那株神木下，沒有人能看到她，沒有人能聽到她說話。她本來又一次跟你說話的機會，但是你拒絕了，那晚你抱著我，我們在神木下，你做出來的那些光點像螢火蟲一樣漂亮……那個時候她就在我們身邊，她哭的很傷心，她再也沒有機會讓你聽到她的聲音了。”
我愣住了，靜靜的看著她。
紅袖繼續說：“後來，她找到了我，告訴了我這些事情。哀求我，讓我把她帶出去。她不想再讓自己困在劍城。我們欠她的，對嗎？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這個請求我沒辦法拒絕。我討厭可憐的女人，她們不敢自己去追求什麽，同樣我也可憐她們。我答應了她，讓她住進我的身體裏，她也答應不會占領我的身體。可是漸漸地，我們兩個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我的身體裏有兩個靈魂，就像兩桶不同顏色的水，慢慢地交融在一起。過去的記憶也開始混亂，我努力把這兩種記憶分開……怎麽樣？小魔頭吃醋的本事不小吧？李初雪對你的溫柔你也能感覺到吧？多好，你能同時得到我們兩個，多好。”
我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小聲詢問：“痛苦嗎？那些記憶快把你的腦袋撐破了吧？”
“痛苦？一點都不痛苦，我隻是後悔……雖然有時候我分不清自己是誰，但是大部分時候我是知道的，我是秦曉月，是靳紅袖，是城月，不是李初雪，我不能對你百依百順，這樣我就會徹底變成她。所以我見到烏麗雅的時候強迫自己給你臉色看，這樣就還能讓我記住我原先的性格。我後悔了，後悔讓她住進我的身體裏，她影響了我的很多判斷。”
我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我今天不來找你，你是不是還要把這件事情憋在心裏？”
“我跟李初雪兩個人都有這種品格不是嗎？我們心裏有事的時候都願意藏著，所以就自然而然的對你隱瞞……你要是不知道該多好，我們兩個人靈魂總有一天會交融在一起，你會得到一個聽話但是愛吃醋的好女孩兒。”
我摟住她，說：“怎麽這麽傻？”
“事已至此，你改變不了什麽了……慶幸的是我現在還知道我是靳紅袖，而且，那天劍城的鳳尾樹很漂亮，我躺在你懷裏，你臉上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樣……你哭的時候真難看……我們不成親了，好嗎？有劍城的那一次就夠了。”
“不，至少我要給紅袖一個交代，給她舉辦一個全天下人都不敢想象的婚禮。然後我們去找大師兄，讓他想辦法解除初雪身上的詛咒，讓她得以正常的輪回。”
“你是說把她從我的身體裏趕走？你可別忘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現在也是李初雪，聽到你這麽說，我會難過的。”
我捧著她的腦袋，認真地說：“我不管你現在是誰，但是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初雪在劍城等了我六百年，我不能再讓她這麽等下去。你是你，你不能是任何人，即使初雪，也不行。”
我的生活被打亂了，我像個孩子一樣無助。抉擇往往都是痛苦的，我已經失去了一次初雪，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失去她。但是我知道，兩個人的靈魂不可能融合，如果生硬的融合在一起，我會把她們兩個都失去，而她們的靈魂也會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誰也無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