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家

不知道為何,許默滄的痛苦更加深深刺痛了許自南的心,尤其那句“這麽多人”,除了媽媽和她,這麽多人當然也就包括已經死去的青青和那個孩子。

兩條人命。她承認頦。

可是,她真的無法對這兩條人命報以同情,隻有恨,和痛。她甚至替那個沒有降生到人世來的孩子慶幸,否則她家裏也會多一個晏暮山或者晏暮秋,而她捫心自問,還真做不到像晏暮青那樣與這等人共處一室,那個比她小很多的孩子,如果活著,估計會被她厭棄到極點。所以,晏暮青到底是更能忍?還是,其實他並沒有傳說中那麽狠?

此刻,完全對過去沒有了記憶的她,僅僅隻是在聽著一個與她相關的故事的她,尚且如此怨恨,她真的想象不出來,當年知道真相和媽媽一起痛苦和痛恨的她,是怎麽走過來的……

“所以,我是忘記了一切嗎?”她大致猜測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後果夥。

“是……”許默滄悲痛地點頭,“你媽媽腿廢了之後,你醒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算是遺忘,可是,在你沉睡的過程中,好像又把你遺忘的部分用自己的臆想填滿了,重填的記憶沒有孟潮白,沒有孟青青,沒有那場車禍的慘狀等等,隻有簡單的生活。”

“我們去找過心理醫生,醫生說,你隻是在逃避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然後用你自己的臆想把缺失的那段記憶補充完整了,所以,對你自己來說,你從來不覺得你忘記了什麽,你的人生是簡單、完整而幸福的,不過,有一點你還是記得,就是我對不起你媽媽,但是,是怎麽對不起的,相關的人又是誰,你都不記得了。”

“總之,就是你的記憶是你自己心理暗示下組合的,這種心理暗示很強大,強大到你可以隨時補充你記憶裏的細節。我們聽了醫生的話以後,一致覺得既然你給自己補充了更簡單的人生,那不如遵從你的意願,忘記,對你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這是我和你媽媽在孟青青事件以後唯一達成一致的事。”許默滄說著,已是流淚,“南兒,爸爸……對不起你……”

許自南對“對不起”三個字已經麻木了。

當初在綠城聽晏項文懺悔的時候,她就已經厭煩了這三個字,對晏項文的懊悔和痛苦隻感覺到悲涼,而今在她麵前懺悔的是她的父親,是她原本應該血濃於水的父親,聽自己的父親懺悔,等於在她已經修複的,完全沒有傷痕的傷處重重劃了一刀,重新開始鮮血淋漓,順帶著,這血腥味還衝進胃裏,讓她覺得惡心……

她不知道當初的自己痛成怎樣,但此刻,至少,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沒關係”三個字的……

“所以……”她怔怔的,努力讓自己心裏那種惡心的感覺逼回去,“大家其實都知道很多事情,然後一致瞞著我?我房間裏的日記,跟我過去相關的一切,你們都抹殺掉了?”

“是的。不過,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和……和……孟青青的事,除了我們家人就沒有外人知道,哦,有一個,暖暖,你最好的朋友,你在不開心的時候跟她傾訴過,你住院的時候,她也是唯一來看過你的朋友,至於其他跟你不是死黨的朋友,我們怕你跟他們的過多來往刺激你的記憶,所以一切來找你的人都給你擋了回去,並且……很不客氣地勒令他們跟你絕交了。”

門外傳來打碎東西的聲音。

許自南馬上停止了談話,也迅速把自己的心情調整好了,對蹲在地上的許默滄說,“爸,這個菜怎麽做?”

當她叫“爸”這個詞的時候,心裏有多難受隻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她必須演,而且還必須演技高超,她不能讓媽媽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深淵。

許默滄這點默契還是有的,馬上站起來說,“你看我演示,去外麵拿個盤子來。”

許自南明白,這是要她去看看外麵是誰。

她馬上跑出去一看,隻見馮嬸已經把打碎的盤子收拾好了。

“小小姐,我手滑,不小心打碎了東西。”馮嬸倒是看不出什麽異狀,小心地賠著不是。

許自南放了心,隻要不是媽媽就好,而且,那些往事,馮嬸是舊人,是媽媽最貼心的人,原本也應該是知道的,於是道,“一個盤子而已,沒關係。可是馮嬸,如果你剛才聽到我和爸爸的談話,不要告訴媽媽。”

馮嬸也不否認,悲戚的表情點頭,“知道,這點我還是知道的,哎……”那一聲歎息裏,沒有說出來的話是,為什麽女人都這麽命苦……

“馮嬸

,你辛苦了。謝謝你。”這一聲辛苦,不僅僅是謝她一直照顧馮汐,不僅僅謝她將自己帶大,更是感謝她一心一意為馮汐著想。

馮嬸再度歎息,“應該的,孩子。我去房間看看小姐。”

在馮嬸眼裏,馮汐永遠都是那個未出閣的小姐模樣,所以即便成了許家婦,馮嬸還是叫她小姐。好在現在並非舊時,不存在稱呼上的規矩,而許自南則喜歡馮嬸叫自己孩子,而不是那麽客氣地叫小小姐。她很早就沒了外公外婆,一直把馮嬸當外婆一樣看待。

看著馮嬸轉身而去的背影,她心裏熱流湧動,眼眶也濕濕的,“馮嬸,冬天腳又疼了吧?記得貼暖貼。”

從前,總有她替馮嬸買暖貼,現在她嫁了,馮嬸自己還會買嗎?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做錯了,真是太自私了,隻因為自己的心情受到壓抑,就少有回來,其實,越是這樣,她才越應該多回家才是,因為家裏每個人都會因為她的回家而高興……

馮嬸回頭笑了笑,“我記得的。”

她知道,馮嬸沒有貼。如果馮嬸真記得貼,一定會說貼了的,可是她說記得,就證明她根本沒貼……

內疚中,她打電話給小麥,讓他馬上去藥店買一箱暖貼來。

馮汐一直睡到快吃晚飯才醒來,是馮嬸推她出房間的,見到許自南一個人在那,詫異地問,“沒給暮青打電話,請他來吃飯嗎?”

許自南下午一直引許默滄的話而心情起伏不定,的確是把打電話一事給忘記了。

“媽,我現在打。”她拿出手機來撥號。

鈴聲響了許久,晏暮青才接,很低的一聲,“喂?南兒。”

“晏暮青,我在我媽這,你今晚過來吃飯嗎?”她聽見那邊還有其他人的聲音,也很小聲地在說話,“你在開會嗎?”

“沒有。不過,我今晚不能來吃飯了,你自己陪母親吃飯吧。”

“哦,好的,那我可能要晚點回來,我想多跟媽媽待一會兒。”說著,她看了一眼馮汐,馮汐則點了點她的頭,可是看得出,她能久留一會兒,馮汐是開心的。

“嗯,小麥在嗎?”晏暮青追問。

“在的。”她忙道。

“好。”

而後,他那邊先掛了電話,很匆忙的樣子,許自南原本還有一句什麽話沒說,聽著嘟嘟嘟的聲音,也就作罷了。

吃飯的時候,馮汐不斷往她碗裏夾菜,一邊還介紹,這是你爸最近學的新菜,這是你爸最拿手的菜雲雲。

聽著這些話,許自南拿鄙夷的眼神看著對麵的父親,而許默滄,則默默低下頭,頭頂的華發,應是早生了……

許自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其實每多坐一分鍾對她來說都是折磨,身邊母親的溫柔笑容和輕言細語與對麵父親眼睛裏殘餘的痛苦和尷尬成鮮明對比,而她夾在這中間強顏歡笑,這一頓飯,三個人,不知誰比誰更痛苦……

馮汐終是對這個女兒放不下心,臨別又道,“南兒,你回去跟暮青商量下,看能不能讓馮嬸跟著你過去照顧你,你現在是大畫家了,大概又像小時候那股強勁一樣,沒日沒夜的畫畫,身體吃不消啊,晏家那個徐姨我看靠不住,還是讓馮嬸跟你過去吧。”

“這個,不合理吧?”許自南有些為難地道,“這麽帶個人去晏家,別人還以為晏家對我不好呢……”——題外話——今天白天有事,第二更可能要晚上,而且會比較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