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算著日子,還有三天便是一月之期了。
對於蘇離淵,現在的秦思心中是矛盾的。他若隻是師父,該多好。可是不知為何,她每日都會在入山坳的地方靜靜地站上一會兒。似等待,等待她淡忘在腦海裏的娘親與這個莫名的爹爹。
肩上一暖,秦思回眸看去,葉筠一手中拿著衣裳披在她肩頭:“山裏涼。”
秦思伸手環住葉筠一的手臂,目光拋向遠方:“筠一,你說等他回來,我是叫爹爹還是叫師父?”
“隨心吧。先生不會介意的。”葉筠一安撫地反握住她的手。
秦思告訴他,蘇離淵是她的親生父親的時候。葉筠一很驚訝,他的阿離身上總是有太多的秘密和意外。
“我介意……”秦思歎了口氣,蘇離淵或許不介意,可是她介意。自從知曉真相,秦思心裏就堵著一塊大石頭。
“你想知道,他們為何會留下你在秦家?”葉筠一看透秦思的介意,輕輕摟過她的腰身問道。
“是,我不是不怪爹……不,應當是叫秦將軍。”秦思微微苦澀地說道:“"他的多番利用,我不是不怨的。可相比起來,他所承受的更多,他曾經多愛我娘,多疼我,就有多少失望和疼痛。我隻是不明白,我根本不是秦家的人,又為何要將我留在那裏……這對誰都不公平。”
秦思臉上有一絲落寞,眸子望向遠處,夕陽已經緩緩落下。山坳裏沒有一絲動靜,想必今日,蘇離淵不會來了。
“走吧。”
秦思轉身,葉筠一凝神看著她,她其實是在意蘇離淵的,否則也不會每日來此候著。可正是因為在乎,所以不明白,不明白他們為何丟下她一個人。
耳旁鬢發揚起,葉筠一耳廓一動,下意識將秦思一把拉進懷裏。還不待葉筠一抬眸回身,眼前已然是站定了一人。
極為普通的青衣掩蓋不住蘇離淵一身的謫仙氣質,他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看著秦思。
“若是我早知你是我的女兒,我便不會讓你姓秦。我若早知你娘懷了你,也不會做出那麽荒唐的決定。”他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說一段故事。秦思的眸子一酸,蘇離淵眼中那灼灼的疼愛刺中了她心底的一處柔軟。
“當年,我負名於江湖,想與我一爭勝負的人不勝其數。後來,我與你娘相識,逐漸淡出江湖。可江湖中身不由己。一個下手狠辣的殺手給我下了戰帖,我將你娘留下,獨自去應戰,我想著,若是我能活著回來,便馬上娶她。這一戰便是三天,等我回去找她……”
蘇離淵的眼眸上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秦思的手一動,又訕訕捏成拳。一陣溫暖包裹住她顫抖的柔荑。
“等你去找她,她不在了?”這不是質問,是肯定。秦思往前走了一步,她看著蘇離淵,亦是陷入了那重重的故事中。
蘇離淵微微頷首:“是,她出去尋我了。我一路找去,卻再也沒有找到她。”
“你以為娘會害怕,你以為娘會受不了,可你的以為不但辜負我娘這一輩子,還讓我成了秦家的人?這樣的放棄,讓我們情何以堪?”秦思句句質問,她掙脫開葉筠一的手,葉筠一沒有攔著她,有些東西隻有爆發出來,才能恢複平靜。
“阿離……對不起。”
“阿離,阿離?你可對得起我這個名字?”秦思無由得替自己的娘親心疼,眸中憋得通紅,滾燙的熱滴滴墜落。
或許從前她不懂,可她也懂了情愛,這樣的遺憾是最深的疼痛。
蘇離淵被秦思的質問逼得無法言語,他蘇離淵一生唯獨負過兩個人,一個是青兒,他的妻子。一個便是阿離,他的女兒。
葉筠一將手掌貼在秦思背上,借著點點熱度給她支撐。
“我娘現在在哪裏,你找到她了嗎?”秦思眼中的淚一個停滯,她秀眉一動,問道。
蘇離淵聞言抬頭,眸中的光一明一滅:“嗯,你娘很好,隻是有事在身,尚且不能隨我來見你。”蘇離淵的眸中滿是平淡,但秦思卻覺得那平淡中卷攜著擔憂。
“我什麽時候能見她?”秦思將那擔憂看在眼裏,繼續問道。
“你若是願意,明日我們出山,我帶你去見你娘。”
“好。”
秦思頷首,再次抬眼,蘇離淵的眸子正看著她,相視之下,她的喉頭有一聲輕顫著的“爹爹”在徘徊。
第二日一大早,蘇離淵帶著秦思與葉筠一向柳伯告別,柳伯憐愛地看了看秦思,出聲道:“丫頭,等見到你娘,記得帶她一起來這小住兩天。”
“會的,柳伯。”
秦思提眸一笑,身下裙裾劃出幽幽蕩蕩的弧度。
……
三人出了山坳,蘇離淵與秦思要往南,而葉筠一要回京城。
“筠一,齊仲景要害你性命,你現在回去隻是送死啊。”秦思擋在葉筠一身前,正色道。
葉筠一輕聲安慰:“可我卻不能不顧我娘,阿離,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危險的。此番回京不過是想救出娘親,不會與他們起衝突。”
秦思聞言依舊擰著眉,不肯鬆懈半分。
蘇離淵見狀,做主道:“阿離,不若我們先與筠一回京城看看,等事情辦完再去見你娘親。”
“嗯。”秦思心裏也是這個念頭,並非是不信他,隻是自己放心不下。
葉筠一頗帶著無奈搖了搖頭,眸中的寵溺之色更深。一個將他放在心頭之重的女子,一個願與他麵對所有危險的女子,他葉筠一何德何能。
一路從關山折返回京,行至京郊時,秦思卻不肯再走。順著秦思的視線看去,一列官兵正往城內走去,他們之中壓著一輛囚車,囚車上的男子被蒙著頭。可那道身形,秦思卻很熟悉。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旋轉而歸,最終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折扇。
扇柄上隱約露出一個文字。
文仲?
這囚車上的是文仲!
“阿離,你可認識他?”葉筠一低聲問道。
秦思看著那囚車緩緩送入深深城門,頷首道:“不錯,此人曾在蘇州與我打過交道,他是蘇州首富,名叫文仲。”
“他就是文仲?”葉筠一淺眸一揚,眼中閃過些擔憂來:“不好,齊仲天怕是出事了。”
秦思微愣間,蘇離淵出聲答道:“前幾日,我聽聞雁門關被韃靼大軍壓境,齊仲天接旨去了邊郡。”
“他這個時候離京,不大穩妥啊。”秦思亦是覺得奇怪。
“這就對了,齊仲天若是在,太子不會動六皇子的。”葉筠一話中帶著些諷刺,這便是皇家,兄弟手足也不過是浮雲罷了。
“六皇子?他不是早就薨了嗎?”秦思的發絲被吹得飛揚,糾結出許多的謎團。
葉筠一伸手,慢慢順著秦思的發:“文仲便是假死的六皇子,他一直在替三皇子辦事,積累錢財。太子對他下手,必定是預備有一番大動作了。”
文仲竟然是六皇子……秦思腦中一陣霧氣,難怪,難怪他和齊仲天這麽相似,難怪齊仲天會趕來蘇州。
“太子是要殺他嗎?”秦思不禁問道,她與文仲並無仇怨,卻也曾有手談之情,這般風度翩翩的男子為何要卷入這是非中。
“太子不會留他。”
葉筠一話語低沉,亦是有些可惜之感。
秦思瞥眼看去,葉筠一對著她淺淺一笑:“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
齊仲文從接到齊仲天要出征的消息,便將大部分的錢財轉移開,獨身等著齊仲景派人來抓他。他隻要拖上一日,那些錢財便安全一分。
隨著囚車晃蕩蕩地一路北上京城,齊仲文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早就是該死的人,能活到現在已經足夠了。
他今生無憾……
心頭悄悄一震,如同滾滾車輪碾過,他有一樁遺憾,那個叫做青兒的女子,不,或者說是叫做秦思的女子。
他從未動過心,可是心中卻不知什麽時候有了她一席之地。她聰敏地替青墨開脫,心思謹慎與他手談,那一抹絕豔的回眸……
齊仲文悄悄閉上眼,耳旁是城門“吱啦”的聲音,京城到了,他或許此生都見不到她了……不知行了多久,囚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下來吧。”
身側的木樁一鬆,一個侍衛將齊仲文的麵罩細細檢查了一遍,隨後一把將他推了下去。齊仲文腳下一個踉蹌,束縛住雙手的鐵鏈咚咚作響。
手腕一痛,鐵鏈被拉著,他隻得隨著往前。
“殿下,人帶到了。”
齊仲文聽見屋內傳來的壓抑住的咳嗽聲,唇角微微勾起,他這個太子皇兄的身子好像更差了呢。
“讓他進來,其餘人退下。”
齊仲文頭上的黑布被拿下,眼前一道刺光閃得他眼中作痛。身側悉悉索索地腳步聲淡去,齊仲文推開眼前的一扇門。
門扉打開,隻對上軟榻上的一雙眼,那眼中的鄙夷讓齊仲文有一股錯覺,好似他還是當年那個被任意欺辱的破落皇子,眼底激起一點火光,齊仲文邁步跨過門檻。
“六弟,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