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隨。”
生死相隨。
四個重於泰山的字眼,蘇離淵心頭很重,眼前好似回到了一個冬日裏,在一片洋洋灑灑的大雪中,一個嬌俏的女子拉著他的手,清脆的聲音在耳旁繞著:“離淵,這輩子我就跟著你了,生死相隨。”
“師父?”
秦思見蘇離淵神色恍然,不禁出聲叫喚道。
蘇離淵輕應一聲,目光裏的迷霧散開,他對著秦思道:“既然這樣,那你便將一直戴在身上的血玉取下來。”
秦思沒有絲毫的猶豫,她將手繞道頸後,解開了血玉的紅繩。
“這血玉有什麽用處嗎?”秦思將血玉遞了出去,卻見蘇離淵泛起一絲莫名的沉鬱。
“這血玉是當世奇寶,能起死回生,這原本是給你救命所用的,你當真願意給他?”蘇離淵將血玉拿在手中,細細地摩挲著,許多的情感在其中竄過。
秦思聞言當即頷首:“自然是願意的。我現在好好的,為何要為了往後不知道的變故,來犧牲或是放棄我所珍愛的人呢?”
這一句話,本是秦思隨意一言,卻像是重錘打在蘇離淵的心裏。
是啊,未知不可測,緣何要放手……
鼻下的呼吸沉了沉,蘇離淵回神,將血玉上的紅繩解開。血玉在初萌開的天空下清澈無比,在通透的玉臂中央,盛開著五瓣血色。
蘇離淵將血玉握在手心裏,吩咐秦思將葉筠一的下顎抬起,掌上一個用力,血玉已經被他的內力化作粉塵。
秦思將那粉塵融在水裏,一口口逼著葉筠一喝下。
不遠處,追著下來的月夜正捂著胸口,看見秦思無事,她便放心了。
側過臉,將喉間的血吐了出來。她果真還是逞強了,縱然將那些山壁視作平和,仍舊有幾分力不從心。
葉筠一喝下幾口後,便再也咽不下去,秦思將他的鼻緊緊捏住,將血玉當做支撐他性命的空氣灌了下去。
這血玉果真是個好東西,不出一會兒,葉筠一的唇色便紅潤了一些。氣息雖然依舊不勻卻也比之前好上太多。
秦思真心地透露出一絲歡喜,她噙著笑看向蘇離淵:“師父,你怎麽會知道我有血玉?這可是我娘留下的呀。早知道它能救筠一,我也不會如此心焦。”秦思的感激中帶著疑惑,這一分疑惑足以讓蘇離淵的身子再次僵硬住。
而這一次,他的回答被月夜攔在了半路。
“因為,他是主上的爹,親生的爹。”月夜的聲音在秦思身後響起,如同一道霹靂,這一句話肯定了蘇離淵,否定了秦朝定。
蘇離淵的眼中閃過一抹確定,他凝神望著秦思,滿腔的傲然變作了滴滴情意。可秦思卻不曾轉頭去看他,她隻是愣著,目光灼然。可月夜清明的眼在告訴她,這是事實。
“不,怎麽會?”
她口中的拒絕刺得蘇離淵麵露尷尬,他站起身來,對著秦思呼道:“阿離。”
秦思罔若未聞,她腳下邁著生硬的步子,她看著月夜問道:“月夜,你從不騙我,那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秦思的手顫顫地抬起,指向了身後側方的蘇離淵。
“主上,他是蘇離淵,江湖上頗具名望的離淵先生,是主上你的師父,亦是你的親生父親。”月夜拱手答道。
秦思微微搖頭:“不,不會的。那我爹呢?”
知曉秦思所問的是秦朝定,月夜亦直言回答:“他並非是主上的親身父親。”
“那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秦思豁然間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原因。她還記得蘇離淵離開的那一夜,將軍府裏發生了三件事。
蘇離淵離開。
秦朝定被刺。
書房有人潛入,並在她娘的畫像前上了三炷香。
……
而那一夜,秦朝定曾刻意摔碎一個杯子,在她撿起碎片的時候,留下了一點血跡。
秦思苦笑著抬眸,原來,答案是這樣。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秦朝定會反複無常,為什麽他會忍心以她為棋子,為什麽會控製她的意識與性命。
秦思的心頭一緊一鬆,緊的,是此刻不知道該如何回頭,該如何去麵對身後那個本該叫一聲“爹”的人。鬆的,是心裏那一堵牆,她不再執著於秦朝定的利用。縱然再痛,她卻不怪了。
“阿離,你真是我的女兒……”蘇離淵心中原本的五分懷疑在這一刻消失,青兒啊青兒,你瞞了我十多年,究竟是為什麽。
秦思還未轉身,蘇離淵已經上前來,他站在秦思麵前,低聲道:“阿離,我知你一時接受不了,我不逼你,你隻記住,當我是爹也好,師父也罷,總歸我是你能信的人。”
他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支青色竹管,這與先前給秦思的一模一樣。
“這個你拿著,若是有事,我隨時會趕到。”
“……好……”
秦思接了過來,眸中有些觸動,卻有更多的不自然。
回身從蘇離淵身側錯身走過,秦思緩緩歎出一口氣。
葉筠一服下血玉後,麵色好了很多,呼吸也慢慢沉了下來。秦思蹲下身子,將手放在葉筠一的胸口。手下逐漸沉下來的心跳讓她安心。
筠一,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爹爹會另有其人,更沒有想過會是蘇離淵。筠一,你快點醒過來可好。阿離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們了……
筠一,八年過去了,我連娘親的模樣都要忘了,阿離很想她。你不是三少嗎?等你醒過來,你幫我找娘親可好……
“那我娘,到底是誰?”秦思忽而想到什麽,這一句問話,讓月夜與蘇離淵同時變了臉色。
秦思說著,眸子看向月夜,她知道,月夜一定知道她的娘親。那目光不閃不避,像是要將月夜看透。她一直在猜著月夜是誰的人,現在看來,不是筠一的,不是蘇離淵的,不是太子與齊仲天的,而是她那離開數年的娘親派來的。
月夜卻是在這灼灼的目光下垂首:“主上,此事屬下不可言。”
“她,現在在哪裏,一切可好?”蘇離淵的眉梢斜著揚起,帶著些許落寞與期許。青兒的下落,是他想問也不敢問的。
月夜深深地看了看蘇離淵,這個男子風霜未染的臉上有著飽和的情感,月夜想了想道:“她很好,屬下記得她曾說過一句話,吾從何處來,當下在何處。”
蘇離淵將這兩句話沉沉地吟著,唇邊卻掛起一絲寵溺的笑:“她還是那般任性。”
“咳……咳……”
葉筠一無意識的咳嗽聲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秦思慌著神朝蘇離淵看去。蘇離淵對著秦思輕輕一笑,手指搭在葉筠一的頸下探著。
這血玉果真是靈藥,不出一個時辰,葉筠一體內淩亂的氣息已經緩和了不少。蘇離淵低聲道:“沒有大礙。隻是他這一身傷還需些時日調養,”
“嗯。”秦思輕聲應著,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下了一半。
“那師父……”秦思脫口間的一道稱呼,讓蘇離淵的眸子一暗,他蘇離淵平生無欲無求,除了青兒,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勾起他的情緒。往日裏,不知自己有這麽一個女兒也罷了,可是現在,蘇離淵多想讓秦思喚他一聲“爹”。
罷了罷了,他不該對秦思要求太多……
“何事?”
秦思垂下眸,她往後不該再喚他“師父”了。
“筠一何時能醒?”秦思伸手理著葉筠一的黑發,輕聲問道。
“待他將血玉全部吸收進去,自然會醒過來,你……莫要擔心。”蘇離淵抬起手,想要去拍秦思的肩,卻隻能訕訕收了回來。
“阿離,你與月夜在此候著,我先將他帶上去。”蘇離淵吩咐道。
“好。”
蘇離淵將葉筠一背起來,站到山壁之下,手掌一拍,身子便接力往上而去。腳下沒踢出一步,便是一個起躍,當真是出神入化。
蘇離淵旋身飛上關山頂,他將葉筠一平放在地上,對著憶卿囑咐一句,隨即再次躍下了萬丈高崖。
蘇離淵將秦思勾在懷裏,月夜則是獨自攀爬在其後。蘇離淵的速度極快,山間的風吹亂了秦思的發,飛揚的黑綢蒙住了她的眼。身側的懷抱很穩沉,與秦朝定的那一份大將之風不一樣,蘇離淵的氣息是不外漏的內斂,如同浩瀚的大海,積蓄著許多的力量。
這,便是她的爹。
隨著蘇離淵一個躍起,秦思落在了山頂之上。山頂之上那一場打鬥的痕跡尚在,血色被泥土吸了進去,徒留下了一地的黑色血漬。
若說,蘇離淵是她爹的消息讓她震撼住,那眼前的這個人,則讓秦思心底生出感激上蒼的情緒。
憶卿看見與蘇離淵一同上來的阿離,眼眶紅著,緊緊咬著雙唇。而秦思,鼻尖一澀,緩緩張開紅唇喘息著。
“姐姐……”看到憶卿活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秦思不能自己地顫抖起來。
忘川放開了憶卿的手,憶卿上前一把將秦思抱住。秦思這一聲姐姐,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她們之間,無需多說一個字,金蘭之情,天地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