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葉筠一的冷聲,風遠侯的眸光暗沉下來,卻是將頭顱垂得更下,姿態越發恭順。
葉筠一垂眸看著,眼中的掙紮一絲絲裂開。捏緊的拳頭鬆了鬆,又複捏緊。此刻葉筠一心頭是矛盾的,若是在大殿上說清楚,風遠侯三個字便蒙上了一輩子也掃不開的塵埃。這,不是他想看見的結果。
沉默半響,葉筠一終究是不忍,他揚手對著朝臣道:“孤累了,有事擇日再議,風遠侯留下來,孤有話要問,其餘的便退下吧。”溯月見狀,一直平淡無瀾的臉上出現些不解,卻終究沒有說什麽。
朝臣們見葉筠一此時情緒不定,便是有話也不敢說出來。聞言,眾朝臣齊齊行禮退出了昭陽宮。偌大的殿上隻餘下葉筠一、溯月和風遠侯三人。
風遠侯看著麵前倒影清晰可見的玉石地麵,一雙靴子慢慢靠近,定在了他的麵前。
“侯爺,別來無恙吧。”
這帶著疏離的聲音縈繞在他們二人中間,葉筠一心口一重。自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與風遠侯這樣說過話,哪怕是身份大白,他為皇儲,他為臣。可現在,這疏離卻是死死橫亙在他們中間,再也消散不去了……
聽著葉筠一這一問,風遠侯腦中數道念頭飛馳而過。葉筠一屏退左右的用意,便是要將話說個明白。他閱曆不淺,自然是知道“破鏡難重圓,往事不可追”的,況且時至今日,他也不會收手。
稍稍一頓,風遠侯琢磨著以退為進,於是他沉聲道:“多謝太子殿下記掛。”
“孤可擔不起這一句記掛,倒是侯爺一直記掛著孤才對。”
“臣不敢。”
“侯爺還是起身說話吧。”葉筠一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將風遠侯的臂膀拖住,往上抬著。
風遠侯往後推開一步,緩緩起身:“多謝殿下。”
“謝就不必了,隻是有幾件事情要侯爺給孤解惑。”葉筠一話音一落,風遠侯身軀便不可察的一怔。
他對著葉筠一一笑:“殿下但問無妨。”
“好,那孤也就不和侯爺繞圈子了。”葉筠一摘下頭上的禦林軍軍盔,黑發鬆散地掛在冠上,淺眸中的琥珀色被殿上的金龍雕柱染得深了些。
他幽然開口道:“侯爺是如何識得青鷹的?”
風遠侯微微一笑,心中卻是隱約散開戾氣。事已至此,他是沒有退路的。風遠侯半垂首,答道:“殿下,‘三少’的影閣對臣而言,從來就不是秘密。”
葉筠一抬眸看去:“那侯爺讓青鷹去南國,所為何事?”
知曉玉蟾絲已經落在了葉筠一手中,風遠侯也不再尋著借口避諱此事了。他將眼中的濁氣逼退,隻剩下坦然一片:“臣若是說,青鷹是為了我天朝安危而去,殿下可信?”
風遠侯答著話,目光卻是看向了殿外,幸好啊,若是他少估算一步,不曾事先安排,今日他便難以脫身了。
筠一,莫怪我心狠,怪就怪你自己,今日根本不該回來……
葉筠一側目遺漏了那目光,隻是淡淡道:“侯爺讓青鷹左右南國朝堂也是為我天朝安危不成……”
“不錯。殿下被南國妖女所迷惑,若有朝做出對不住我天朝萬民的事情,臣萬死不能辭罪。”風遠侯的大義凜然讓葉筠一產生了一瞬的錯覺。可很快,他便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風遠侯的拖延罷了。
風遠侯的話音一落,昭陽宮外忽而喧鬧了起來,葉筠一回身看去,方才離去的大臣們折返回來,隻是此刻他們的脖頸上都架著刀鋒。而昭明宮四周的侍衛全著青黑衣袍,衝著為首的人看去,那人分明是京畿軍的副將。京畿軍,原來一直暗中是聽他調遣的。
粗略看去京畿軍的人數不如禁軍,可他們手中有著滿朝文武的性命,這便讓禦林軍有了掣肘。
溯月拔出腰間的劍擋在葉筠一身前,冷目看著風遠侯。葉筠一隻是對著他搖了搖頭,隨即將目光移向上座,他的周身忽而變得堅硬無比,若說方才他還存著一絲不忍,那現在便隻剩勝負之爭。葉筠一不好鬥,卻是敢鬥的人,在他溫潤之下,藏著的是純粹的霸者之氣。
他揚起下顎,對著龍椅微點:“這,才是你要的。”
風遠侯聞言大笑:“不錯,我要的就是天朝江山。”
遠處傳來了點點打鬥聲,與打鬥聲夾雜在一起的,還有京畿軍洶湧的咆哮:“太子殿下為私情而棄天下,當廢。”這聲音讓風遠侯身子裏每一滴血都叫囂起來:“皇宮八門,我占了其五。筠一啊,你就不該回來……”
“你怕是沒想到,我能從蒼嘯天手下脫身。”
“我的確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是個廢物。”風遠侯話語淩厲,鄙夷之色盡顯。
“嗬,侯爺下了一盤很大的棋,青鷹去攪亂南國內政,其實是在助阿離掌政。她若不是南國皇儲,你今日哪裏來的理由逼宮?”
風遠侯的笑意帶著猙獰,他重重應下:“正是,南國皇儲非她莫屬。若是虞靑和蘇離淵在一旁,或許能看出破綻,可虞靑的毒當世偏偏隻有蘇離淵會解。”
“皇上的毒是你下的?”說這話的是溯月,他的意外夾雜著劍氣而去,卻被風遠侯輕巧地側身避過。風遠侯的武道修為不淺,哪裏是這麽容易傷著的。溯月一擊不成,後續劍勢更盛,葉筠一尚來不及阻止,便見風遠侯一掌劈下。
葉筠一回身一掌對下,另一手將溯月拉住,往身後帶去。
“嘭。”一掌罷,二人皆是往後退出幾丈,手心的灼痛讓葉筠一眉心微動:“你早就知道阿離的身份?”
“那是自然,從她出生的時候,我便知道她是南國公主。哈哈哈哈,誰人也想不到,這一局棋,我下了整整二十年。”
葉筠一看著眼前近乎變形的臉,清澈的眸子裏亦是睥睨滿盈。他心神一動,手指夾起鬢側一縷發絲,發絲齊齊而斷:“你非我生父,卻有養育之恩。發斷情斷,我不會再退步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