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這一病來得極為凶猛,隻得休朝養病。狄丞相與權將軍曾帶著數名重臣來探病,卻被天官和顧音擋了回去。期間秦思隻下了一道旨意,將朝中事務交由狄丞相處理。第五日,權將軍獨女小愛入宮求見,秦思召。
小愛看著麵色蒼白的秦思不禁皺起了眉頭:“小愛參見公主殿下。”
秦思半靠著軟榻將手中的策書放下:“免禮。”
“公主,你有了身孕了,要好生保重才是啊。”小愛勸道。
“本宮知道,隻是這身子日益疲乏便好好歇幾日,回去告訴權將軍,讓他安心。”在這南國朝中,無條件站在她這邊的便是權將軍了,娘親讓她信他,就必然可信。
“小愛遵命。”
秦思對著小愛笑道:“你的蠱王養得如何,可還要半蟲草?”
說起蠱王,小愛眉眼間跳躍起色彩:“不用了,今日小愛入宮也是要告訴公主,那個漂亮哥哥的蠱毒能解了。”
“本宮也不瞞你,那母蠱正在覃郡主身上,可她已經瘋癲,要她配合已是不能。你先前說的取血當真可行嗎?”
“嗯,蠱王原本就能引出蠱蟲來,隻是情蠱與旁的蠱毒不一樣,情蠱是以鮮血喂之,長久下來便能心意相通,取出養蠱之人的血喂給蠱王,子蠱必出。”
秦思聞言亦是放心下來,月夜幸好救下了覃汀雨的性命,否則溯月便是死路一條了。
“覃郡主被關押在冷宮,今日你便留在宮中吧,今夜本宮便帶你去取血給溯月解蠱。”
“是。”
小愛入宮得見明靖公主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柴郡王當即備下車駕進宮。虞子瑜一步步踏上明靖宮的台階,對著宮門呼道:“柴郡王子瑜求見公主殿下。”
內監對著柴郡王行了一禮,隨即入內稟報,秦思久久不曾回應,倒是天官露出了憤恨之色。
“公主殿下,這……”內監被靜謐壓得險些窒息,輕聲又是一問。
“本宮,見。”
“是,奴才現在就去宣。”內監彎著腰身道。
“不,讓天官去宣。”秦思說著站起了身,將頭上的金釵拔下,任由那發絲鋪滿了背脊。虞子瑜,你心中有我,卻不能成為逼迫我的理由。
秦思眼中亮著璀璨的光華,銅鏡中的女子被那光華包裹住周身,不容旁人褻瀆半分。
柴郡王在明靖宮外等了許久,眸光帶著思緒凝滯在了一處。
“公主殿下宣郡王進去。”一道飽含敵意的聲音傳來,柴郡王抬頭看去,正是秦思的貼身宮婢天官。
“有勞姑娘。”
“哼,郡王竟然還有臉麵來見公主,奴婢真是訝異啊。”天官看著柴郡王禁不住燃起了火氣,她跟在公主身旁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如此虛弱的樣子,公主雖然是閨閣出身卻並非嬌弱之人……
天官的敵意讓柴郡王一怔,卻是一語不發。
走到明靖宮正宮,天官停在了宮門口,柴郡王獨自入內,而躍入眼簾的便是一道頗為蕭索的身影。一襲素色衣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腰腹間又凸出了些,一頭黑發更襯得膚色蒼白。秦思對著他勾了勾唇:“郡王來了。”
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刺得柴郡王心中一痛。
“你……”
“本宮如何?”秦思直直看去,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是默然。
她心中明白,若是不打消柴郡王的執念,太學生諫言一事不過是開始罷了。
秦思的問話讓柴郡王無言相對,隻好說上一句:“公主保重。”
“有郡王如此掛心,本宮如何能不保重?”秦思諷刺一語,隨即輕聲咳嗽起來。
“太學生諫言一事,是子瑜的不是,特來請罪。”說著,柴郡王當中一跪。
“子瑜。”
秦思低聲一喚,這兩個字從她口中出來,莫名帶著暖意湧入柴郡王胸口,他的神色立刻氤氳起不清晰的情絲。
“子瑜,說起來我要叫你一聲哥哥。你我之間,可以是兄妹之情,我卻無法允諾你的交易。”
傲氣的男子往往是有底限的,當你的堅持打碎了那底限,他便會退而求其次。而麵對虞子瑜,直接是最好的方式。
“兄妹?兄妹亦是可以成婚的。公主不肯與子瑜交易便是因為這個?”
“不,我不答應交易隻有一個理由,我心中無你。”秦思走到虞子瑜麵前,不避亦不退……
“那你心中有誰?你腹中孩子的爹嗎?”柴郡王看著秦思隆起的腹部,喉頭流淌過酸澀之意。
秦思思及孩子的爹爹,莫名地笑了起來:“是。我心中有他……”
那蒼白的臉上豁然起了紅粉飛霞,這般情緒是偽裝不得的,柴郡王心口往下重重墜下:“可他不在你身邊。他若是在,你便不會獨自麵對此事了。”
這是柴郡王的慶幸,慶幸那個人不在她身邊。
“你錯了,他在,他一直都在陪著我。”
葉筠一一直都在她心裏,時時刻刻都不曾消散過。
秦思並不收斂此刻的情緒,她的情意越濃,虞子瑜才會放手。
“縱然你心中無我,可我心中有你。你是南國皇儲,今生心中都不該獨有一個男子,這是宿命。”柴郡王站起身來,此刻的明靖宮內,他們不是公主和郡王,而是一個男子和女子。
秦思搖了搖頭:“什麽是宿命?母皇在位多年無夫無子,天下人又能奈她何?”
“好,子瑜不和公主爭執,公主若想將未來皇夫之位留給他,子瑜就一心為妃。如何?”柴郡王退步道。
“嗬嗬,郡王啊郡王,你捫心問問自己,你可是真的喜歡我?”
“自然是真心喜歡。”柴郡王不知秦思為什麽有此一問,揚起俊眉答道。
秦思溢出輕笑聲:“郡王莫非不知道什麽叫‘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你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如何能看著她對旁人展演歡笑?如何能容下她在你身旁,心中卻想著他人?又怎能看著她與旁人春光輾轉?就算是無可奈何成了那般模樣,你也絕不該是欣然向之的。”
柴郡王心口一突,被這三個反問問得毫無招架之力。他分明是歡喜見到她的,他分明對著她有不一樣的情緒,他分明……
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柴郡王腦中的思緒被纏在了一處,尋不出個頭緒來。看著他眼中的疑惑,秦思知道她這一步走對了。當他懷疑自己的感情,當他不再那麽確定,那屬於癡者的執著便會褪去。
秦思知道,他或許是欣賞她的,卻遠遠到不了愛。打碎他的癡迷,對誰來說都是好事。
“郡王對南國的感情比本宮更深,還望郡王以大局為重,莫要因一己之私動彈朝廷根本。”
“太學生諫言是子瑜之罪,還請殿下懲處。”
“罷了,本宮乏了,郡王回去吧。”
“遵命,子瑜告退。”柴郡王垂首一禮,玉冠後的緞帶無力滑下,如同那尚未盛開的感情。
……
罷了車駕,柴郡王獨自步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
烈陽正當空,柴郡王微微揚起頭,高空中大雁披著雲彩而過,展翅之間的翱翔讓他生出幾許向往。他當初一心奪取皇位,是因著往日的怨,更因一份執著。在他心中,虞靑與他有仇,而覃汀雨沒有大統之能。
等到秦思回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削弱他的勢力,他便知道,南國會在她手上昌盛繁榮。
放下了皇權追逐,卻與覃汀雨在朝堂僵持起來。他甘心自損一為了江山,二是為了她……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是她心中的堅持嗎?秦思的三個問句不斷在柴郡王耳旁回旋著,原本以為的那傾心之情,難道根本不是喜歡?
未知的疑惑蕩漾在柴郡王的心湖上……
罷了,或許他該離開華陽,他該走出這束縛他許久的宮廷。他想去看看,去看看那些樸素的城鎮村莊,想去看看山川大地。也許,在那裏,他會遇到秦思說過的那樣一個人,遇到那樣的一人心。
半月後,柴郡王上書明靖長公主,離開華陽城四處遊曆。明靖長公主允之,留其郡王封號,特賜一方寶劍,黃金千兩。
此乃後話。
是夜,秦思帶著小愛與溯月前往冷宮。冷宮中草木深深,地上的枯葉落了滿地,陰沉沉的濕氣鋪麵而來。秦思朝著身後輕輕一瞥,暗影流動,月夜終究是不放心的。可她也不能出現,否則溯月的情緒動上一分,那蠱毒便會加深一分。
秦思行到冷宮門前,守門的侍衛眼前一亮,恍惚了一瞬才行禮拜下:“卑職參見公主殿下。”
“本宮來瞧瞧郡主。”秦思輕笑著說道。
這解蠱一事越少人知曉越好。
入了冷宮,秦思推開覃郡主所關押的屋子,屋子內一陣陣的濕冷從袖口和裙裾下的縫隙中竄了進去,覃郡主正縮在一角,聽見推門聲,她便顫著聲音吼道:“救命,救命……”
見秦思幾人靠近,覃郡主被逼急了,起身朝著秦思撲來。
“公主小心。”小愛往秦思身前擋了擋,衣袖被覃郡主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