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柴郡王開口的那一瞬,覃郡主的臉色就格外難看。瓊州賦稅一向是按規矩辦的,隻是她為了收斂些錢財才另取他徑。
每到了收納賦稅的時候,她都會收買瓊州上下的各層官員,讓他們在多收取賦稅的三成挪為己用。美其名曰占地稅。
瓊州大小官員得了她的好處,也知道這個覃郡主得罪不得,也就照辦了。
這些本是她暗地中所為,現在忽而被搬到朝堂上,先不論秦思會如何處置,單單是這些朝臣的歸心就已然丟失。
“汀雨根本不知此事啊。”
“不知?那這聯名書莫非是柴郡王冒名寫的?”秦思挑起眉梢一問。
狄丞相聞言,有些沉不住了。這段時日以來,每每柴郡王與覃郡主有些爭執,公主都順水推舟,容他們兩敗俱傷。
他看了看上座一眼,出列道:“公主殿下,老臣以為此事關乎皇家聲譽,還是謹慎為好啊。”
“這是自然,本宮也不會隨便因為幾句諫言便定了誰的罪名。”
見秦思並未緊逼,覃郡主當即眼眶發紅,淚滴滾滾落下,那神色帶著些淒慘,低低道:“公主殿下,你要為我做主啊。”
“本宮如何為你做主?”
覃郡主飽含恨意看向柴郡王,聲聲控訴:“柴郡王也不知收買了何人,竟然拿了這些東西來汙蔑我。”
“汙蔑?當著公主殿下子瑜不敢說謊,郡主收買了官吏,逼得百姓敢怒不敢言,可常在河邊走,總有打濕鞋的時候……郡主怕還不明白,有些手段要適可而止,否則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柴郡王的說辭將這樣罪名嚴嚴實實蓋在了覃郡主身上。
“你……”覃郡主在眾人麵前,自然不能發作,怒氣齊齊湧上心頭,蕩得那胸口起伏不平。
柴郡王若無其事瞥眼問道:“子瑜如何?”
秦思見兩方都有些失禮,出聲喝道:“夠了,本宮必會查個明白。”
“公主,子瑜已將作證者帶入宮中,還請殿下明鑒。”柴郡王上前一個拱手,看向秦思的眸子裏是剔透的清亮。奇怪,柴郡王與覃郡主相爭,從來便是勝上幾分就罷手,今日竟是步步緊逼,一反往常啊。
秦思眼中略過些訝異,滿頭珠翠微動,輕搖作響。她與柴郡王對視一眼,淡淡道:“宣。”
很快,有幾名粗布打扮的百姓被帶了上來,這些百姓自來對官吏都是畏懼的,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是以進了大殿便顫著身子,不斷俯身叩頭。
“你們抬頭回話。”秦思拂袖一動,從龍椅上起身。
“你們是哪裏人士?”
幾個百姓互相張望了望,隻怯怯看了秦思一眼便低下頭去。
覃郡主見狀,心神一動,上前一步道:“這可是公主殿下,你們說話可得好好說,不然小心你們的……”
“放肆。”
秦思出聲打斷覃郡主的話,眉目帶著火氣滾滾灼然:“本宮問話,郡主聽著就好。”
冷哼一聲,秦思步下玉階,走到這粗布百姓跟前,溫聲道:“本宮問什麽,你們便說什麽,不必畏懼任何人。”
“小民知道。”
微微一笑,秦思屐間的金線與裙裾摩擦而過:“很好。你們是哪裏人?”
“小民……是瓊州人。”跪在稍前一步的中年男子答道。
“瓊州,那兒是個好地方啊,不知百姓年歲的收成可好?”
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收成還不錯。”
“嗯,這便好。”秦思斜眸朝著覃汀雨一看,出聲問道:“瓊州那地界一年交幾次賦稅?”
“回公主話,一共兩次。一次是人頭稅,還有一次是占地稅。”
“占地稅?”
“是,小民占用了土地便要上繳賦稅,這稅是按照住宅與農耕幾畝來算的。”
聞言,秦思看向一旁的覃郡主,冷哼一聲道:“占地稅?朝廷可不曾收過這麽荒唐的賦稅。南國的土地可是改了姓氏不成?那諸位愛卿站在長安殿上上朝,本宮是否也要派人擺個桌椅在殿門口收稅呢?嗯?”
“公主殿下息怒。”
“息怒?”秦思泛著寒意一笑,她負手而立,繼續問道:“這占地稅瓊州百姓繳了多久?”
那中年男子轉了轉眼珠子,細細算了算答道:“若是小民沒有記錯,已經有五年了。”
“五年……那你們是何時知曉這賦稅中有假的?”秦思心思澄明一片,柴郡王這番可是下了大功夫了。
“小民是開酒館的,前段時日,一名在瓊州府衙當差的差役來小民酒館裏喝酒,他一時不慎喝醉了酒說出來的。當時小民心裏一驚,卻也不敢和衙門鬥啊。誰知道過了沒幾日,衙門張貼出告示,說是明靖長公主歸朝,宮中要興建新殿,所以這占地稅要提高五成……鄉親們大多承受不住,去鬧了一場,可卻被打了回來。”
這男子說著,朝中百官無不是聞之變色。
這般事情在南朝還是頭一次聽說,而他們更想不到,覃郡主仗著皇上的寵愛,會做出這等事情。
“後來,你便遇到了柴郡王,也就有了本宮看見的這封聯名書了?”秦思反問道。
“是。”
秦思側眸一看,覃郡主自知今日的罪責難逃,亦是收斂起往日的張揚,端正跪在地上。
“覃郡主,你還有何解釋?”
“公主,這不是我做的,定然是瓊州貪汙官吏所為,這是陷害啊……”覃郡主咬死不認,倒是在柴郡王的意料之中。
他輕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出列:“公主,子瑜這裏還有一物。”
“呈上來給本宮瞧瞧。”
遞到秦思手中的是一個賬本,那賬本上細細記著近年來關於這占地賦稅的收支。秦思捏著賬簿的手一緊,對著覃郡主便摔去。
“你自己好生看看吧。”
覃郡主顫著指尖翻開,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她自語著:“這東西不是已經……”
“已經如何?郡主以為那瓊州官員都是吃素的?這個可是保命符啊。”耳旁再也聽不清柴郡王的冷笑,覃汀雨雙臂撐著身子,爬著往禦案下而去。
“公主……公主恕罪啊……汀雨隻是想著為國庫多充實些銀錢以備不時之需。”覃郡主的話引得狄丞相一笑:“這國庫莫非在郡主府不成?”
覃郡主狠狠剜了柴郡王一眼,隨即對著秦思一個叩拜,額前的金飾重重擊在地麵上,玉石脆響。
“公主,我說的句句是真,那些銀錢分文未動,公主大可以命人清點,繳入國庫啊。”
這種關頭,銀子是小,性命是大。
秦思眉角一挑,眸心的璀璨之色愈發明顯,她看著覃郡主漠然一問:“你當那銀子本宮會收下?”
“那是百姓的東西,便要還與百姓。至於你的帳,自然會與你算個明白。”
青墨站在高台一側,不禁莞爾。秦思與葉筠一倒有幾分相似,都是善德之人。這一語,由這些百姓親耳聽見,自然會傳揚四方。
果然,那布衣百姓對著秦思磕頭不止,口中呼著:“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柴郡王,這些百姓是你尋來的,就由你好生安置,切不可讓人欺辱他們分毫。”
“子瑜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