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雙方牽製,自然要有一定的籌碼。董達將葉筠一入天牢的消息傳給了風遠侯,風遠侯登時吐血暈闋過去。而那染血的手帕很快被送到了天牢,刺得葉筠一滿眼血紅。

一來一去,雙方皆頹。

董達要的正是他們心神鬆動,看著躬身立在一旁的內監,董達放下手中茶盞:“走,是時候去看看葉筠一了。”

天牢中,葉筠一雙腿盤坐在枯草對上,白色衣衫上染上不少浮塵,卻不損氣質分毫。聽見腳步聲,葉筠一並不睜眼。此刻,他越慌亂,對手便會越有勝算。

果然,董達見葉筠一淡然如斯,微有些沉不住氣。

“世子倒是安然得很。”

葉筠一微微輕笑,卻沒有任何回應。

董達斜眼看去,走到牢門邊冷聲道:“怎麽,世子忘了此處是什麽地方了?在天牢還敢如此傲骨,真是‘勇氣可嘉’啊。”

“董大人可給我將罪名編製好了?”葉筠一拍了拍身側的荒草,舒展開身子立起。

“世子哪裏話,編製這個詞下官可擔當不起……”董達淺笑著,從懷中拿出一物扔進牢房。

葉筠一隨手接下,白帕之上的一點猩紅格外顯眼。

“這侯爺咳血倒是越來越嚴重了,著實讓人看著心酸啊……”董達說著,話語低沉哀婉,倒有幾分痛心的樣子。

葉筠一捏緊了拳,不怒反笑:“嗬嗬,父侯的身子還多勞董大人關照了。”

“關照是自然的,隻是世子似乎要拿些誠意來交換啊。”董達眸中精光一閃,靜候著葉筠一的回應。

他是個聰明人,無需點明。

“誠意?我當真不知有什麽讓董大人如此惦記的。”葉筠一鬢發微動,氣勢自成。

“很簡單,我要世子交出六皇子留下的東西。”董達直言攤開,凝神看去。

“六皇子?”葉筠一微微搖頭:“當初太子以為如此,現在大人也以為如此。筠一實話相告吧,六皇子的確想將財物所藏告訴我,可還不曾開口便過世了。”

“世子當我是三歲孩童不成?”董達看著葉筠一,將他每一個神色都看在眼裏。葉筠一的眉目疏淡,看不出一絲破綻。

“我與父侯皆在你們手上,我不顧父侯性命哄騙你,可有半分意義?”葉筠一斜起眉眼睥睨而去,這銳利讓董達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董達眉間異常沉重,葉筠一所說不似假話。就算如此,他也得呆在這兒。有葉筠一在手上,他便不怕風遠侯動手。

“不管真假,世子都好生呆著吧。”

董達輕哼著轉身離開天牢,隻剩下葉筠一側身淡影在地上拉長。

……

風遠侯憂心葉筠一,病情愈發眼中。終於,在他聽聞葉筠一要處以剮刑的時候,再也撐不住了,昏迷過去。

這個消息,董達自然不會傳出去。他命禦醫將風遠侯的性命吊住,趁機加快了朝中清洗的腳步。

俞紹成罪名坐實,辯無可辯,判處斬刑。其餘三皇子黨的官員,或是寧死不屈獲罪,或是在董達的威逼利誘下轉投於他。而三皇子府被封,俞玲瓏因身懷有孕被看押在牢中,未曾處斬。

對於俞玲瓏的下場,董采薇極為不滿的。齊仲天是叛賊,那俞玲瓏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該留下。

“爹,為何不處死俞玲瓏?”

董達看了看秀眉微蹙的女兒,答道:“你還是不懂顧看大局。我董家要得天下,除了朝堂高位,還要人心。齊仲天雖然有韃靼血脈,更有叛國之罪。可俞玲瓏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齊家的骨肉,我們若是趕盡殺絕,名聲不善。”

“那有這個孩子在,爹你要如何登位?”

“哼,從呱呱落地的嬰兒長大,可是免不了意外的……”董達不過想要個聲名兼得罷了,現在他監國大權在握,隻要那孩子出生之時落下個意外,他便是名正言順的新帝。

“女兒明白了。”

董采薇斂衽看向殿外。

俞玲瓏,這宮中著實寂寞,我不會讓你死的。冷宮對你而言便是個好去處,你便在那裏慢慢等著你的夫君和孩子吧……

(好狠。來段溫馨的,大家緩緩)

自從葉筠一離開,秦思便時常心神不寧。每到了夜間,山坳中隻餘“月落烏啼霜滿天”的空寂,如同她的心一般。

秦思抬眸望月,唇邊盈|滿一點淺笑。

“在想筠一?”

秦思聞聲側過臉頰,對著憶卿一笑。她伸手將憶卿拉著坐在側身,道:“是啊。”

“你倒是不害臊……”憶卿勾唇打趣道。

秦思眉心一跳,撇過眼去:“姐姐有了姐夫,真是變了個人。”

憶卿在秦思手臂上輕拍,臉頰卻是忍不住染上紅霞:“我們尚未成親,你莫要亂叫。”提起忘川,憶卿心頭一暖。自從爹爹過世,她便將秦思當做唯一的親人,卻終究缺了些什麽。看著秦思與葉筠一的情深似海,她著實欣羨。而當她有了忘川的此生不換,好似生命的弧度已然圓滿。

見憶卿提及此,秦思眸中燃起了絲絲笑意:“姐姐,等到去了南國,我替你們主婚可好?”

“阿離,你……”

“回了南國,我要以公主之禮將你嫁出去。”秦思噙著笑,拉住憶卿的手腕。

憶卿眼中有點點瑩潤,她頷首重重點下頭。

“憶卿姐姐,在你心中,忘川是個什麽樣的人?”秦思出聲問道。

憶卿回望了秦思一眼道:“他是殺手出身,旁人都覺著他無情、冷血。可他對我卻是極好的,或許不夠體貼,卻能將我心中寒意熨帖安穩。他從來不說,卻容不得我受半分委屈。”

隻是輕描淡寫幾句,卻飽含著情絲萬縷。

秦思微微一歎:“這就足夠了。茫茫紅塵,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尋到那個執手一生的人。我每每想起我的娘親和爹,便覺得,情之一字最無定數。”

“等到世子回來,你必然比我更幸福……”憶卿點了點秦思的眉間,月華下兩張嬌顏上布滿了異樣的安寧。

與憶卿同行回屋,茅草屋後一道清冷的身影在看見憶卿的一瞬,默默轉身回屋。秦思扯了扯憶卿的衣袖,叮囑道:“既然心中所向,便莫要錯過。”

憶卿“嗯”著,提起裙裾,快步朝著那個身影追去。

看著那兩道交錯的身影,秦思心中一派安然。

“莫要羨慕。若說羨慕,該是為父羨慕你們才是……”蘇離淵手中拿著一壺清酒,對著秦思道。

秦思回身,上前攙住蘇離淵:“爹,你又喝酒了。”

蘇離淵擺了擺手:“我隻是想你娘親了。”

“你可想聽我與你娘親的故事?”

“想……”

蘇離淵與秦思漫步到農田間,席地而坐,淡淡的青草香氣在二人鼻下蔓延開來。蘇離淵仰頭飲下最後一口清酒,低聲道來。

“我見到你娘的時候,心頭突地動了動。我還記得她的衣衫並不幹淨,發髻是散開的,臉上還有一層灰土。可她身上的氣質,讓人不敢小看她。那一刻,一向自詡聰明絕頂的我,竟然呆著站了許久。”蘇離淵說著看了看秦思。

“當初,我在將軍府看見你,便覺得熟悉。你與你娘親長得真像……”

秦思伸手摸了摸臉頰,對於娘,她有太多的好奇:“那爹是如何讓娘甘心以身相許的?”

“我也不知。就像你說的,喜歡便是喜歡,哪裏有什麽理由。”蘇離淵眸中現出朦朧:“當年在江湖上行走,我腦子裏隻有仗劍天涯四個字。縱然遇到你的娘,我的心亦是在江湖。我總說我離了江湖,卻還是接下了戰帖,累了你娘多年。若是我決然些,或許……”

秦思聽出其中的自責,忙接下蘇離淵的話:“爹,你莫要多想。凡事總有定數,或許往日的分離,隻是為了將來更好的相聚。執手白頭,白頭何其久……”

這話在很久以後,讓秦思久久不願回顧。

“爹,娘最喜歡你什麽?”將蘇離淵那淡淡的思念抹去,秦思笑著問道。

“你娘最喜歡的,便是我烤的野雞。”

說起往事,蘇離淵胸口輕輕震著,藏不住的笑意在空中回蕩。

“哦?說得我也想嚐嚐爹的手藝了……”

蘇離淵聞言,起身留下一句:“等著。”那身影便很快飛起不見了。

過了沒一會兒,蘇離淵手中提著一隻野雞回來。秦思看著他熟練的清理好野雞,隨後折下一根樹枝穿過。架好的火堆漸漸燃起,滴答落下的油脂奏起劈裏啪啦的脆響。

野雞被火烤的焦黃,那極為勾人的肉香很快散開,秦思側身看著專心不已的蘇離淵,忽而彎起眉眼。爹爹此刻在想娘嗎?不知這火光閃爍著,可會讓爹心中平和一些,可會讓爹今夜安眠……

“來,嚐嚐,許久不曾動手,生疏不少。”秦思接過蘇離淵手中的雞腿,外焦內嫩,的確美味。

許久不曾動手……並非不能做,隻是沒有你,我不願再做。

她的娘何其有幸,得了這麽多的真心所護。

筠一,等你回來,可願嚐嚐我親手所做的羹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