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徐楓曉的穿著隨意大方,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畏縮的男孩了,漆黑的頭發微垂在額前,黑框眼鏡也摘掉

了,完全顯露出俊秀的臉龐,微笑著說:“淩棄,沒想到是我吧?”

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的淩棄急忙站了起來,胡亂地脫下手套,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還行。”徐楓曉淡淡地笑了笑,“我畢業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見習生,明年拿到律師資格之後,

就自己開業。”

“真好。”淩棄高興地說,“哎呀,我們別站在太陽底下,走,進去坐坐吧。”說著領著徐楓曉往裏麵

走去,他住的是孤兒院裏一間儲藏室改的小房間,雖然小,收拾得很整齊,桌麵上放著幾本書,一疊信

紙。

淩棄給徐楓曉倒了一杯涼茶,是用大壺煮的,顏色暗黑,喝到嘴裏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涼爽的

感覺就從舌尖蔓延到全身,連正午的太陽都不那麽炎熱了。

“你怎麽搬到這兒來了?”徐楓曉漫不經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淩棄略微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楓曉靈動的黑眸裏閃過一絲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說起過,哦,對了,現在該改口叫海

夫人了。”

“二少爺……和大小姐結婚了?”淩棄笑了起來,“場麵一定很氣派吧?”

“當然了,一百輛寶馬的車隊,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層蛋糕。”徐楓曉說著自己也笑了,“

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也不過如此。”

淩棄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歡保時捷麽?怎麽用寶馬送親,不過真夠氣派的。”

“你有什麽打算?”徐楓曉突然問,淩棄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我聽說了一些……雖然我不想知道太多,淩棄,你離開海家是對的,但是,你呆在這裏算什麽呢?你

……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如果你想脫離海家的話,那也應該離開這個城市啊。”

“我沒想過離開。”淩棄低著頭,輕輕地說,“我喜歡……馭遙……我愛他……”

他抬起頭來,準備看見徐楓曉驚訝的表情,誰知道看見的是徐楓曉平靜的臉,隻是淡淡地說:“哦,怪

不得。”

這下子輪到淩棄吃驚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訴我了,還說大少爺認為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把你趕走了。”

“我沒有!”淩棄激烈地反駁。

“我也相信你沒有。”徐楓曉聳了聳肩,“可是你為什麽不找他說清楚呢?躲在這裏算怎麽回事?”

淩棄搖了搖頭:“我雖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現在他……很忙,外麵很亂,我這個時候去

找他,隻會給他添麻煩,不能讓他為我分心了……”

徐楓曉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問:“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的身體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等外麵太平點,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淩棄看著被風吹起又落下的

窗簾,慢慢地說,“然後去找他……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沒有對不起他……我愛他……到他相信

為止。”

不知不覺間,晶瑩的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徐楓曉看著他,歎了口氣:“何必這麽苦自己呢?真要愛得

這麽苦的話,不如放棄算了。”

“我不會放棄。”淩棄苦澀地說,“楓曉你該明白,我……對於能抓住的東西,一向很執著,我得到的

本來就少,如果再輕易放棄的話,那就什麽都沒了……是啊,如果就這麽走,我以後也許會過著很平靜

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樣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機會,就這麽沒了

。”

“我明白。”徐楓曉笑了笑,“從小你就愛認死理,誰說也不會聽的。”

“哪有……對了,你這次過來有什麽事麽?”淩棄好奇地問。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來探聽之間,你任意選一個理由吧。”

“楓曉,你又來了,被害妄想狂嗎?”淩棄開玩笑地說,“海家沒有逼著你給什麽人辯護做假證吧?”

“那倒沒有。”徐楓曉的神色有些憂鬱,“海家用人是要放長線的,他們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

按著他們鋪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個律師事務所,我就隻能去開一個,也許將來什麽時候會用上

,也許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他搖搖頭,“沒意思,不說了。”

淩棄同情地看著他:“這麽不願意的話,對大小姐說啊。”

“我不能說……其實,我在學校裏成績不好,就是為了這個,可是……他很優秀,大小姐已經說過兩次

了,我不能開事務所沒關係,可以讓他去開……可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他有自己的理想,將來他會是

個優秀的檢察官,我不能讓他受海家的控製,所以隻好我自己來。”

淩棄明白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徐楓曉的情人,不由問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隻是見過大小姐一麵,沒什麽,大小姐一向不拋頭露麵,以後也碰不上,這種事,告訴他

又有什麽用,還不如我一個人知道,愁也隻愁我一個人。”

“楓曉你也別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樣有壞習慣,喜歡把人往壞處想。”淩棄安慰他。他知道徐楓曉十

歲的時候父母雙亡,被親戚們拿走了賠償金後當球踢,最後踢到孤兒院來,看事情難免有些偏激。

“是嗎?”徐楓曉微微一笑,“但願吧。”

他們又東拉西扯談了一會兒,徐楓曉走了,淩棄一直送他到孤兒院大門口,看著他步履輕快地消失在街

道拐角處。

看楓曉的樣子,他一定是深深地愛著那個‘他’吧?

就象是自己,愛著海馭遙一樣。

時間過得飛快,夏天的蟬鳴聲猶在耳邊,秋風已經開始把一夜變黃的樹葉往下掃落。淩棄在一家小公司

找到了一份工作,搬離了孤兒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規律,下班之後,去發一封信,然後回家,吃過簡單的晚飯後,趴在桌上寫明天要寄

的一封信,然後上床休息,休息日去買點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兒院去看看孩子們。

信是寫給海馭遙的,七月份,黑道終於平靜下來,海馭遙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老大,原先圍剿他的幾批

人馬偃旗息鼓,偶有幾個逃到外地的也是喪家之犬,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了。

淩棄去找過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廠,現在的航運公司大廈……可是,現在的海馭遙行動比以

前隱蔽了很多,他根本見不到麵,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歸。

他也曾經去找過楊剛,可是電話裏楊剛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暴跳如雷,夾帶著粗口把他好一頓痛罵,根本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就惡狠狠地掛斷,其後更是取消了號碼。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過了,甚至在他公司門口一動不動地等上過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

,什麽收獲都沒有。他很清楚,再這麽等下去,自己的身體受不了,自己現在僅有的,也隻剩下這個還

算健康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時間才能見到海馭遙?

所以最後能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寫信。寫到海馭遙現在的航運公司裏去,一天一封,從不間斷。

每次把信投進郵筒之前,淩棄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輕輕吻一下海馭遙的名字,,虔誠得就象是在完成某

種儀式,然後帶著所有的期望,投進那個張開的筒口。

幾乎每天夜裏他都會夢見海馭遙,不是最後的決絕離去,也不是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們最甜蜜的時

候那樣,笑著,摟著自己,不時低下頭吻自己兩下,溫柔地問:“喜歡嗎小淩?”

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候都是裹著被子,睜著眼睛等天亮,可是,夢裏溫柔的感覺猶

在,有的時候,他會出現幻覺,好像海馭遙已經來到了身邊,象從前一樣,把自己緊緊地抱在懷裏,亂

吻一氣。

天亮了,幻覺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間裏,還是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照舊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後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飯,寫下一封信,周而複始。

十一月末的一個日子,淩棄正在為沒有暖氣如何度過馬上要來的冬天而犯愁的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起

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來人不耐煩地大敲起來才如夢初醒,飛快地撲到門邊,黑眼睛亮得異乎

尋常,顫抖著手把門打開。

是郵遞員,給他一封退信,上麵例行公事地蓋著章,四個大字:查無此人。

無力地把門關上,淩棄咬緊牙關才沒有當場崩潰,他沿著牆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緊緊地把信捏在

手心裏。

馭遙,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你用這種辦法表示你的決絕,讓我死心嗎?你是想告訴我,你永遠都不

會原諒我了嗎?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會……

這是我生命裏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