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意外之人
花自飄零水自流,又是一個梨花盛放的季節,滿滿的梨香在整個院子裏漂浮著。枝頭的梨花一如那年的嬌豔,仿若開在枝頭從未離開過,紅色挨著紅色,織就一塊上好的大紅雲錦,一直蔓延到高牆邊。梨樹下不常走動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遍布著綠色的雜草,間或綻放著或黃或粉或淺白的細小花朵,隨著微風在空中婀娜的跳躍著。
有花瓣幽幽的從枝頭飄落,隨風飄飄蕩蕩的,左搖右擺的落入不遠處的湖麵上,帶起幾不可辨的細紋,一圈接著一圈的蕩回岸邊。
是一副很美的春景圖,然而圖畫裏最漂亮的地方非數新月湖邊的那個白衣女子不可。女子麵對著湖麵,膚色如新剝的荔枝般吹彈可破,整個麵龐細致清麗散發著青青的氣息,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隻有最靈秀的山水才會流露的靈氣,纖塵不染不帶一絲人間的煙火味。烏黑柔順的發絲一直垂到腳踝,卻隻用一根紅色的緞帶簡單的係在腦後;幾縷發絲調皮的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飛舞著,琉璃色的杏眼波光無限,顧盼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真可謂,此女本隻天上有,不知為誰墜人間。
一陣清風徐來,發絲紛亂著視線,我抬手挽住發絲,在紛揚著梨花的背景下回轉身去,不意外的看見前方牆角處一紅衣男子,“師父。”
邁開腳步疾奔幾步,直直的衝進師父的懷裏,邊伸手環住他瘦弱卻有力的腰身邊抬起臉來癡癡的直視他俊朗的臉,嘴角的笑意蠱然。
這麽多年過去,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一絲多餘的痕跡,看上去一如當年,不,應該說更甚當年。此時的他,白皙的臉上已經沒有當年略顯年輕的稚氣,愈發深邃的眼眸裏紫氣依然氤氳著不曾停歇,刻畫出幾分睿智的成熟與內斂;嘴角的笑容淡去了不少妖嬈的氣息,看上去略顯溫和。幹淨而修長的身體疏朗如竹,使整個人看上去是那般的清逸俊雅,莫怪乎那麽多的女人的一顆芳心碎在他的身上。單是這張相,就不知該迷惑多少人去。
不過,我可是清楚的很,別看他表麵人畜無害的模樣,其實心裏麵的彎彎繞繞不知有多少,危險程度絕不亞於龍卷風。我在他的身後追趕了十年之久,卻連他的實力的十分之一都沒有摸清楚,哪怕沒日沒夜的練習在他手下也撐不了一百招。
這人的實力,實在是太凶悍!
我隻能在心裏暗自慶幸,幸好我與他不是敵對的一方。
“今天都15歲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李墨白伸出右手將我從他懷裏硬生生的扯出來,帶著好笑的神情看著我。
我不滿的嘟起嘴,重新如樹懶般掛在他身上,“在師父的心裏,小梨難道不是永遠都是孩子麽?”
要是你不把我當孩子,我可能會更高興!
“就算在師父心裏,你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看到我不滿的臉,李墨白微微一頓,“可是我們的小梨,真的已經長大了。”
這還差不多,我滿意的點頭,依然賴在李墨白的懷裏,“即使長大了,也是師父一個人的小梨。”
李墨白身形一僵,再次將我從他懷裏扒拉出去,“小梨總歸要嫁人的,以後,就不是師父一個人的了。”
“我不嫁。”近來,李墨白總是提起嫁人一事,聽得我要幾多煩躁就有幾多的煩躁。單說我不過才15歲,在我心裏根本就沒有到法定的結婚年齡,就已經極其的抗拒了。更何況,這些年來……不能說,不能想,我神色黯淡的低下頭去。
“還說自己不任性呢?”李墨白伸手撫上我的發梢,輕柔的手猛然一僵,臉色嚴肅的停下所有的動作側耳傾聽著。
這種表情已經多年沒有在他的臉上看過了,猜到必是有事情,我也不再嬉鬧,正經的站在他的麵前。“出什麽事了嗎?”
李墨白搖頭,旋身翻上圍牆,仔細的觀察了一會,臉色一變。
我的心也跟著緊張起來,站在圍牆下直跺腳,“到底怎麽啦?”
“來不及跟你解釋了,”李墨白一躍而下,扯起我的右手將我拉進房裏的梳妝台前,從房間的角落裏拿出一個小木盒對著我就是一陣搗鼓,不過片刻的時間,我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鏡子裏的女孩相貌清秀,膚色卻如紙一般慘白,且略帶著幾分細紋;本來明亮的琉璃色雙眸不知怎的變成了淺灰色,如一灘死水一般沉寂;就連我最引以為傲的黑發都變得雜亂無章,如枯草一般搭在身後;潔白的紡裙上汙漬斑斑,使我整個人就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多年不曾見到陽光的厲鬼一般。
神奇,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難以置信,這就是所謂的易容嗎?沒想到李墨白竟然還留著這一手,心裏一黯,是不想教我嗎?
似乎感覺到我的異樣,李墨白掰過我的頭,“別多想,這個是我最近才學會的,沒來得及教你。”
心裏一安,喜悅之情如同活泉裏的細流,汩汩的在身體裏蔓延。
“怎麽這幅鬼樣子?”不再糾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變得越發難看,對於自己如此醜陋的長相,我的意見可大了。要知道,到目前為止,我最滿意的地方就是長相來著。
“有人要來。”李墨白忙和完我再這裏,又四處開始收拾原本不屬於這裏的東西,一針一線都不曾放過。
“不是有麵紗和鬥笠嗎?”我依舊不滿的抱怨,雖然十年來都不曾用過早就不知去了哪個角落,可是總在這裏不是。
李墨白手上的動作一頓,忽然笑得像是春天裏和煦的微風一般溫柔,“小梨是在對師父的做法有意見嗎?”
我頓時感覺到了寒冬的凜冽,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忙不迭的搖頭否認,“小梨是覺得這個表情很適合自己,師父早就該為小梨這樣打扮了。”
“是嗎?”李墨白滿意的看著我的反應,繼續自己的收拾大業,然後用一塊絲綢一滾就打了一包。“等會自己見機行事,盡量表現的病弱一些。”
說完這句話瞬間就沒了身影,下一秒久不曾開啟的鐵門忽然晃動了幾下,接著便傳來了有如它表麵一般鏽跡斑斑的聲音。
時間把握的剛剛好,我忍不住的流了把虛汗。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鐵門開啟之後繽紛而入,我一時有些愣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已經許久不曾與其他人接觸,見到陌生人該怎麽做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隻好踱到院子裏,愣愣的看著這一群從未見過的人。
“果然是個沒教養的,見到了老爺你居然一絲的反應都沒有。”人群中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婦人抬起手中的絲帕遮住了鼻子,語氣尖酸而刻薄,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瘟疫一般。
而她話中的老爺一襲靛青色的長袍,容顏普通,唯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明明不過三十的相貌,頭上的發絲卻已經半白。
“那就回去。”冷冷的語氣配上冷冷的表情,讓那個婦人生生的打了個寒戰,乖乖的站在一旁不再言語了。
“你就是東方梨?”中年男人的視線轉向我,左右環顧確定無人之後,再次將實現一轉看向我。見到我的鬼樣眉梢深深的皺起來,打量物品一樣將我打量了一番之後,冷冰冰的眼眸裏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
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我心裏一麻,卻隻能硬著頭皮頂著,想起李墨白的話,不自在的掩唇咳嗽了幾聲。
婦人叫他老爺,在這左相府裏能被稱作老爺的,也就隻有……我垂下頭掩去眼裏的不屑,擺出一臉害怕的表情,再裝模作樣的咳嗽幾聲,“是。”
“就她這副相貌,那王家的也是有頭有臉人,怎會接受?”左相東方雲齊又是冷冷的將身側的婦人一掃,視線沒有在我身上停留一刻。
婦人全身又是一抖,卻不知怎的終於提起了勇氣,眼淚汪汪的看著東方雲齊,“可是老爺,妾身隻有童兒這一個女兒,從小便如掌上明珠般被驕縱的無法無天,聽說那王家少爺不僅性格暴躁且生性凶殘,童兒嫁過去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嗎?”
“而她,”伸出玉指指著我,“她性格溫和不愛說話,跟那王家少爺正好是一對啊!”
這話說的那個如泣如訴,比人唱戲還要好聽,聽得我都要感動了。若她話裏的人,不是我的話。
將頭埋得更低,我不禁在心裏冷笑,原來如此,關了我13年之後終於發現我有那麽一絲的利用價值,所以來找我了嗎?
東方雲齊沉默,似乎在認真的思考著什麽。那婦人見他猶豫,接著不懈的勸說著,“那個女人當年也個是名冠天下的美人,讓她的女兒嫁過去王家必定不會說閑話。再說了,老爺辛苦的養育她女兒15年,如今她的年齡也不小了,也該為她尋個好夫家,不是嗎?”
見東方雲齊還在猶豫,婦人還想再說什麽,東方雲齊擺手示意她閉嘴,再次掃了掃一直在低聲咳嗽的我,“就這麽定了。”
婦人頓時喜笑顏開,眼裏的眼淚盡數消失不見,軟軟的倒在東方雲齊的懷裏,“謝老爺恩典。”
一行人沒有再停留,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這裏,鐵門再次合上,“哢嚓”一聲再次上了鎖。從始至終,都不曾過問我的意見嗎?
我抬起頭來,眼神冷冷的盯著鐵門的方向,在我15歲生日的那天,你們什麽都不說就將我賣了嗎?這就是我的家人嗎?這就是我的血脈親人嗎?真是笑死人了,我冷冷的揚起嘴角,既然你們不仁,休要怪我不義!
我東方梨若是這麽好欺負,這10年我就算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