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節 號角聲聲

越靠近城門,鐵鏽般的血腥味愈濃。

煙霧嫋嫋,繚繞著黎明前的霧氣,淡青色的天空朦朦朧朧,已露出微微蛋白。

不知雨在何時停歇,沒了雨水的衝刷,血腥味撲鼻,摻雜著燒焦味,味道難聞之極。

我拎著裙裾沿路跑到城門邊,抬眼所見,地上東倒西歪全是被鮮血染紅的屍體,幾無落腳之處。細細搜尋一番,辨認出地上都是敵人的屍體,心中稍安。

可喜的是,雖然曆經一場惡戰,南城門已被成功拿下,楊少臨正指揮著眾人全力地布下防禦工事。

幾百桶火油,統統被搬到城牆之上,若吉城的主力軍攻城,便隻能孤注一擲,用大火來抵擋敵人靠近。

見我跑回來,楊少臨氣得咬牙,雙手一揮便欲將我趕回去,我立刻上前,緊緊地摟住他的腰不放。一邊衝他沒心沒肺地笑,一邊表示有陸彩兒與慕容宮晨代替我的任務,後方安全不必多慮。

“你值得嗎你?”楊少臨沒好氣的伸出手來戳著我的額頭,將我推離他的懷抱,稍稍大力地扯扯我身上的衣裳,“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樣?”

我順著楊少臨的意思垂頭打量,黑色的夜行衣半幹半濕,多處破損,沾滿了暗褐色的血塊,確實失了公主應有的風度。

彎眉笑了笑,我又窩回楊少臨的懷裏,笑靨盈盈的抬頭看他,“不分身份、不論地位,每個人都為了同一個目的。熱血沸騰的去戰鬥。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哥,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楊少臨的桃花眼深深,半晌才釋然。嘴角勾起笑容,嫵媚依舊,“你就是個笨蛋!”

問明李墨白所在之處。我嘴角的笑意不減,一路小跑上城牆。

人手不多,分工自然要明確。楊少臨主防禦,李墨白負責反擊。要反擊敵人,最好的地方便是高處。我們可以反擊敵人,又不用擔心敵人的攻擊。

瞅見我,李墨白的表情比楊少臨好看不到哪兒去。蒼白的麵色幾乎黑過那深不見底的眸子,不過一瞬,又馬上恢複如常。

他手裏握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重重往地上一擱,薄唇張合。聲音不大卻堅定不移,“回去。”

他如此正經的表情,我反而不知該如何應答。正不知所措間,耳邊驀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戰鼓聲,極其規律,一聲聲宛若敲在心上,驚天動地。

這鼓聲帶著某種特殊的力量,無形的音波似有實質,銳利如箭。擾亂人的心神。心緒不定間,這蠱惑的聲音魅惑著心神,霎時間所有思緒裏都隻剩下這一種聲音。

我一怔神,便感覺自己被這鼓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抬腳邁出一步,腦海中隻想著要靠近聲音的來源處。

幸而李墨白早有防備。動作迅速地抬手,隔著衣裳在我手上擰了一把,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完全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隻覺手臂上火辣辣地疼,不敢怨責,便委委屈屈地看著李墨白。

李墨白隻沒好氣的拿眼瞪我,狹長的黑眸裏帶著瑩瑩的亮光,端是好看,“這鼓聲能迷惑人的心智。”

不疑有他,凝神細聽回響在天地間的鼓聲,我大吃了一驚。眼波流轉,四下裏一掃,卻並未發現有任何人表現出異常的動作來,又狐疑地看向李墨白。

“讓你平時多看些書,你偏不看!”李墨白瞅著我恨鐵不成鋼,火光的映襯下,黑眸愈亮,“早有傳聞這吉城中的將軍會惑亂之術,此前奪城門時有守衛趁亂逃出去通風報信,我便估量他們要用此招,早已提醒眾人警醒。偏生你又突然闖來……”

所以沒有來得及提醒我?我暗地裏偏嘴,隻需要警醒些便不會中招,這惑人之術也不怎麽厲害不是?

知我不會聽從勸告,李墨白也不再看我,偏頭看向城外,神色逐漸凝重。

我也不覺收斂心神,城外有無數鐵騎奔騰而來,揚起漫天的灰塵,馬蹄聲聲踏在地麵上,差點便能蓋過戰鼓嘹亮的響聲。

塵霧遮掩了視線,使得浩蕩的隊伍看不到盡頭,僅能看見最前方有一麵純黑色繡著金邊的旗幟獵獵飛揚,用紅色絲線勾勒出來的東字迎風而舞,惹眼至極。

“是東雲國的士兵。”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備戰!”怒喝一聲,李墨白一馬當先,手持長劍站到牆樓之上,眉目清冷,墨黑的雙眸中殺氣湧現,寒芒點點。

凜冽的寒風從城牆外逆襲而上,他長身玉立,身姿筆挺如鬆,巍然不動,無形中便給予所有人一股必勝的信心。

我懼高,無法似李墨白那般前臨虛空也麵不改色,隻能持劍倚著冰冷的城牆,冷風迎麵吹來,身體早已褪去溫度,哆哆嗦嗦的站在他身邊。

有人走上前,恭敬地遞上一杆旗幟。暖金色的旗麵,上麵用黑色的筆墨書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明字,力透紙背的勁道,顯然是李墨白的手筆。

我記得我們一行人來吉城時,並未帶著幽明國的旗幟。這麽一想,我仔細地盯著那旗幟,頓時臉冒黑線。

旗幟的布料柔軟,邊緣不齊,好幾處還拖著線頭……分明是用衣裳裁剪而成,李墨白從不穿暖金色的衣裳,我無比汗顏的回頭掃視,默默在內心揣測著李墨白究竟是迫誰脫下了內裏的衣裳。

那廂,李墨白拿過旗幟,氣勢凜然,握住旗幟抬起手來,用力地插在城牆之上。碎屑紛飛中,旗幟穩若泰山,輕舞飛揚。

灰塵滾滾,馬蹄聲飛快,不一會兒便停在城牆之下,正前方的汗血寶馬上坐著一身形高大的男子,威風凜凜,全身銀色的盔甲,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盔甲上染滿了紅色的血跡,妖冶似盛開在雪地上的紅梅,無端刺眼。停下馬後,他抬起頭來,鷹眼反襯著光線更是陰鷙,“吾乃將軍薛凱,牆上何人?”

其聲渾厚響亮,便如同那雄渾磅礴的鼓聲,讓人耳膜發顫,分明是內息深厚之人。

“李墨白。”李墨白的聲音清越,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愣是輕鬆無比地破了那鼓聲,隻留薄雪般的餘音。

城牆下一時沒了聲響,薛凱那雙鷹眼像看見獵物般欣喜起來,高舉起握著馬鞭的手,聲音冷如寒冰,“攻城!”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緊張起來。兩方相遇,短短兩句話,便要開戰?側頭看向李墨白,他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震懾天下的王者之氣,眸底深邃幽暗,睥睨著底下的眾生。

“放火!”李墨白的眉頭一鬆,彎彎的似皎潔的弦月,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妖嬈無方。

這樣的他,更似瑰麗的寶石,絢爛奪目,我一時看呆,被迷得七葷八素。

就在我愣神間,城牆之下,無數弓箭手手持長弓,箭矢如雨射向城牆之上。雖有晨風為助力,大部分的箭矢未及城牆一半便已失了力道跌落下去。少數箭矢順利地抵達城牆之上,卻早已沒有射出來時所蘊含的力道,哪怕讓三歲的孩童抬手輕輕一揮也能擋開。

這般軟綿綿的箭矢,如何能傷到我們?

眾人坦然麵對,動作迅速地搬起早已擱置在城牆邊的火油,一桶桶從城牆上倒了下去。黑色的**順著城牆緩慢地流下,很快便蔓延地麵上。

“退。”薛凱自然明白火油的厲害,急急地策馬欲退後。然而他身後有上萬士兵,一時之間又哪裏退得回去?

李墨白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麵色清清冷冷,揮手示意大家退後。風向從下而上,這火一旦燃起怕是立刻要衝上來,我立刻退了三步之遠。

李墨白則從懷裏掏出火摺子,稍稍一吹,火摺子立時燃了起來,他指節錯開,火摺子便落在了城牆之上。

火摺子在城牆上彈了彈,火即時燃了起來,沿著火油的紋路,一路逆向燒下。李墨白則已旋身一退,站到我的身邊。

衝天的熱浪鋪麵而來,濃煙滾滾,伴隨著刺鼻的味道,灼燒著所有人的視線。那薛凱率領著的士兵多已抵達城牆之下,火勢如浪濤洶湧而至,不及閃躲,好些人沾染了火星,慘呼不止。

麵對如此無情的火勢,士兵們在匆忙後退間,早已亂了步調。僅僅隻是放了一把火,這些人便唯恐後退莫及,你推我我踩你,互相爭奪著逃避火勢的縫隙。

充斥著驚慌的逃亡中,多數人互撞到一起,重心不穩下從馬背跌落在地,被馬蹄重重地踐踏,生生被開膛破肚,肋骨斷裂、腦漿迸出,當場喪命。

戰馬嘶鳴,更是不通人性,完全不受主人控製變得癲狂不已,無論握著韁繩的主人如何拉扯韁繩,它們也隻想著往後躲閃。

城牆外不遠處,是又寬又深地護城河,大半的馬兒載著其主人一路擁擠著後退,卻退到了護城河中,連人帶馬的摔了下去。

秋天的季節水麵低淺,河底多碎石,摔下去時還能聽得驚呼聲連連,片刻又沒了聲響,多數凶多吉少。

一時之間,根本無須誰動手,他們已自取滅亡,數萬兵馬,頃刻間折損大半。即便有少數人順利地避開火勢退到護城河對麵,見到自己同伴的慘狀,早已軍心不穩,無人再敢上前。

偏偏,在他們以為能得到片刻喘息時,背後竟傳來高亢淩厲的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