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節 心手相牽

“你當真會規矩的睡覺?”我一直擺出不滿的表情,他終於妥協。

“我保證一定規規矩矩的。”見他語氣鬆動,我點頭如搗蒜,一個勁的保證,隻差將心掏出來給他看。

他狐疑的盯了我許久,我一直懇切的看著他。

“跟我來。”好半晌,他才衝我伸出手來。我微彎頭,陰謀得逞的勾起嘴角,立刻走上前將手覆在他的手心。

他彎指握住我,手心的溫度透過棉質的手套傳來,一直暖入我的心中。或許是太過溫暖,讓我有掉淚的衝動。

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忍不住側頭看他,他一手撐著傘,一手拉著我,穿過那櫻花樹林,朦朦朧朧的夜色下光影浮動,他的衣袂紛飛,撩撥著我的視線。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回頭看我,明澈的黑眸中閃爍著溫柔,聲音低沉如同周圍動人的夜色,“你過得好嗎?”

聽得他無比關切的問話,我的心總算回到原處。剛才呆在偏廳時,氣氛太過壓抑,此刻不禁想要逗趣一番,於是彎著嘴笑了起來,“你想要補償我嗎?”

“自然。”他豈會不明我的心思,卻無比認真的回答,“還有,我們的孩子。”

“初兒才不會認你呢,他可是我生的!”我一邊裝出吃醋的模樣盯著他的反應,一邊在心中暗暗地偷笑。

“我有辦法。”他卻不吃我這套,信心滿滿地回道。說話間,一如之前的妖嬈之氣自然而然的溢出,動人心魄。

我盯著他陌生的臉,怎麽看怎麽不滿意,遂嘟起嘴。“以後不許再易容,醜死了。”

他怔了一下,彎起嘴角。語氣中帶著分明的取笑,“都聽娘子的。”

雖知他是有心要取笑我,我仍舊羞紅了臉。埋下頭,心中泛起無限喜悅。想起自己以前被他欺壓得死死的。忙不迭的趁機翻身,“可不許食言,以後你什麽都要聽我的。”

“嗯。”他笑看著我,答應格外爽快。然而其臉上的自信,讓我心中打鼓。

“你先在這裏呆會,冷的話就去床上躺著。”進入房間之中,他點燃四周的油燈。便折身又走了出去。

巡視一番,心中不由得感慨,這裏大抵就是這兩年間李墨白生活的地方。簡樸大方的布局,看上去規整幹淨而整潔,整個房間的顏色偏冷,又自有一股傲然的疏狂。

曲折擺放著的水墨刺繡屏風、青花瓷的觀賞花瓶、綠油油的竹子盆景、香爐、油燈……我挪動腳步,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然後,被博古架上一幅沒來得及卷好的畫卷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拿起來,慢慢地鋪開。不由得愣住。

畫卷中,是一幅女子的畫像,栩栩如生,笑顏如花。她的容貌頂多算是清秀。眉眼彎彎,純真又美好,咧開嘴笑得開懷,神采飛揚中,透露著一股難以忽視的青春活力。

這分明,是我前世裏的模樣。沒想到,他還記得。怔了一會,驚愕的抬頭,眼前的博古架上,擺放的不是古董,卻是滿滿當當的畫卷。

抖著手一卷卷的看過去,畫紙上的主角始終不變,女子時而憨態可掬、笑顏逐開,時而歡歌笑語、樂不可支,時而眉攏輕愁、凝神思索……一幅幅畫像多源於想象,卻無比的逼真,眨眨眼,畫中的人就要活過來。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止都止不住,順著臉頰流淌。這個傻子,一邊讓我成為東方梨,一邊又畫這麽多我前世裏的畫像,究竟是怎麽想?

然而,無論如何,從這些畫像中所透露出來的刻骨思念,我再不通筆墨,都無法忽略。

“不要看。”聽得羞怒的聲音,他抱著新的被褥走進來,看到我身邊快堆成小山的畫卷,麵露尷尬撲過來搶奪,迅速地將所有攤開的畫卷收起來,重新放回博古架上。

像是被人窺破自己的小秘密,他有些心虛,忐忑中又緊張不已。

我淚眼朦朧的抬頭看他,才發現他已經卸去易容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立刻抬手擦了眼淚,仔細的打量著他。

原本白玉般的皮膚由於常年不見陽光,蒼白如紙,帶著幾分虛弱的病態;狹長的明亮黑眸,清透如鏡,水波蕩漾間溫柔無限;俊美無儔的五官,依然有一種喧囂奪目的漂亮。

都說歲月不饒人,他已過三十,麵上卻沒有表露出分毫的老態。雖不如楊少臨的精致,不如葉落安的可愛,卻在幹淨中透露出一種極致的妖嬈,與狂妄不羈。

我本已停下的眼淚,再次滑落下來。我已經無比確定他就是李墨白,卻直到此刻看到他那熟悉的麵容,心才真正的落到實處。

是他,真是他。

眼淚不停的從眼眶落下,像是要落盡這一生的淚水,停不下來。我捂住臉想要撲上前去,又唯恐他要躲避,雙腿發軟下彎著腰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小梨。”這是見麵以來,李墨白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宛若輕煙的聲音,低啞,卻帶著說不出來的魅惑。

他走過來想要將我拉起來,又猶豫著是否不該過多的碰觸我,終是踉蹌著退後一步,語調悲楚,“你哭泣的時候,我不敢擁抱你,甚至都不能抬手幫你擦眼淚……”

這語氣,分明在自責。

“對不……”

“你沒錯。”我飛快地逝去眼角的淚水,猛然從地上站起來,一時站得太急,撞到一旁的博古架,痛得我直抽氣。

李墨白抬手想來揉,手伸到半空,又霍然收緊成拳,用力地收了回去。他墨黑的雙眸在眨眼間寫滿低落,幽深如潭,卻帶著千年的孤寂。

“我曾經看過這樣的一個故事。”一手捂著頭,一手繼續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我極力的淺笑起來,“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到山上遊玩時迷了路,她因為害怕,跌坐在草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天色已晚,山上少有人來,無論小女孩怎麽哭,都沒有人來帶著她回家。”

見李墨白露出注意的表情,我彎了彎眉眼,琉璃色的杏眸中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螢火點點,小女孩身邊的景色很漂亮。可她沒有心思欣賞,她太過害怕,於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出現在她的身邊說,不要哭了,我帶你回家。

聽到有人說話,小女孩停止哭泣,麵前的少年帶著一個奇怪的麵具,她一時有些呆傻。反應過來,就要撲倒少年的懷裏。

哪知少年竟毫不猶豫的閃身躲開,小女孩撲空,姿態狼狽的摔倒在地上。小女孩吃痛,又哭了起來。

少年無奈,隻好跟小女孩解釋。原來他並非人類,而是一縷飄蕩在林間的魂魄,觸碰不得人類,不然他就會消失。

少年將小女孩送到了山下,自此以後,小女孩經常來山上找他玩。他們用布條將手綁住,各執一端,玩遍了整個森林,感情漸深。

春夏秋冬、春夏秋冬,小女孩逐漸的長大,少年卻一點沒變。有一次,女孩不小心從樹上摔下,少年條件發射下伸出手想去接,卻又收了回去。

他不能碰她,這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條件。女孩終於懂得,少年真的不是人類。她不敢再觸碰他,卻依然會上山找他遊玩。

直到,有兩個小孩從少年身邊跑過,不小心跌倒。少年下意識的伸手去扶,但就是這個動作,他的雙手逐漸變得透明,身體也緩緩地消失。

少年以為那兩個小孩是山中的精靈,哪知他們竟是人類!少年觸碰到了人類,從此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少年終於笑了,他對著女孩伸出手去,說,“來擁抱我吧!””

我又忍不住流了淚,故意裝作被故事感動的模樣,再一次的泣不成聲。現在想來,這個故事跟我與李墨白竟如此的相像!

“然後呢?”李墨白顯然明白了我的用意,聲音低啞中又帶著一種魅惑的婉轉,無比動人。

然後,女孩撲上去抱住少年,但是少年一點點地消失,最終在女孩的懷裏化作灰塵徹底的消散。

女孩的眼淚穿過少年的身體掉在地上,最後,終身的懷念著少年。

這是故事的結局。

但是,我不想如此回答。抹去了淚水,我語調堅定,“然後女孩哭得肝腸寸斷,緊緊地與少年擁抱在一起。上蒼被他們感動,於是派下神仙來將少年化為人類,留在女孩的身邊。從此之後,他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不待李墨白去細想裏麵的深意以及其中的可能性,我急急地補充,“我堅信,再毒的毒藥都一定會有解藥,我會拚盡全力去找!決不放棄!但在此之前,即便我們不能相護碰觸,還是可以通過錦帕來心手相牽。”

說著,我從懷裏掏出錦帕來,握住其中的一端。李墨白怔了怔,看著晃蕩的水藍色錦帕猶豫了一下,在我期盼的眼神裏,抬手捏住另外的一端。

錦帕不長,我的手與他手隔得如此之近,若是伸直手指,便能摸到他五指的骨節。

心莫名的滿足,我含著淚彎眉而笑,“我願意執著這條錦帕,從此跟在你的身邊。你,願意拿著這條錦帕帶著我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