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就像這樣
風在一瞬間變得狂暴,明明是在仲夏,眾人卻不約而同的感受到寒冬的凜冽。
趙靜田說完時,整個院子陷入一片沉寂,幾個人的臉色都好不到哪裏去,好半晌都沒人動彈,心情沉重,表情肅穆,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淩晨的臉色已經慘若白紙,被人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後又放到烤爐裏烤幹,輕輕的一撕就會碎,身軀微顫,眼睛沉沉浮浮,似乎處於絕望的邊緣,卻又死死的壓抑著,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趙靜田,說不出是恨還是憐憫,隻是定定的看著,這個令自己的家庭支離破碎的元凶。
蘭草清淡的香味浮在空氣裏,螢火蟲亮著自己的尾翼,自在的遨遊其間找尋著自己的伴侶,絲毫都沒有感覺到空氣裏的沉悶。
“你可曾後悔?”半響,李墨白沉聲問道。我抬頭,看見他的眼睛緊緊地扼住了趙靜田的三魂七魄。
“後悔?”趙靜田的眼神變得沒有焦距,看向那不知名的地方,“為什麽要後悔?我隻恨自己沒有做的更堅決,應該在你們來之前,把這裏所有的人都送去阿狗哥的身邊。”
“如果淩中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愛你呢?可曾後悔?”
趙靜田整個人抖了幾抖,震驚的看向李墨白,嘴角卻揚起譏諷的笑,蹲下身擺弄著身側的蘭草。
“不相信?”李墨白笑了,如此的嫵媚而妖嬈,一張紙從他手裏飄出,穿過風風雨雨平穩的落在趙靜田麵前。
光線並不明亮,隻能隱約的看清楚上麵的字跡,蘊涵著遒勁的力道,龍飛鳳舞。
趙靜田並沒有拿起來,隻是淡淡的抬眼看著,表情驟變,隱忍著臉上百變的表情。最後,身體一軟,跌坐在那片蘭草裏,麵如灰土,表情猙獰,欲仰頭大笑,卻倏忽流下淚來。
我們幾個麵麵相覷,不知道那上麵到底是寫了什麽,讓方才那麽堅決的趙靜田露出滿臉的悔意,流下悔恨的清淚。
淩晨上前欲撿起那張紙查看,趙靜田卻忽然瘋了一般,將那紙片拾起,三下五除二便撕的粉碎。素手一揚,碎紙片紛揚而起,迷蒙著陰沉的夜空,隨風飄遠。
“你們缺少指證常紹的證據吧!”話題陡轉,趙靜田平靜的看著李墨白,臉上是看破紅塵的平和,無悲無喜。“我給你。”
趙靜田毅然起身,從房裏抱出一個檀木盒子,遞到李墨白的手上,“如果這些不夠,我來作證。”
“二娘。”淩晨喚住欲回房的趙靜田,聲音沙啞著痛苦,“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將你送上官衙,不要怪我無法對你手下留情,不要怪我不給你留一絲的尊嚴,不要怪我將你的命運終結於此。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這是我應得的。”趙靜田停下腳步,稍頓,走入房內。片刻之後,再次出現,強悍的將一直被人遺忘的常紹丟了出來。
關門的時候,隔著極窄的門縫,趙靜田的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姑娘,不要太執著於現在擁有的。”
我滿頭霧水,想要再問,房門卻被緊緊的關上了。
“瘋人閣的人,是你請來的嗎?”李墨白看著不幸倒地,卻依然維持著原來姿勢的常紹,問道。
常紹滿頭大汗,眼珠子轉動,張嘴欲說什麽,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並不等待常紹的回答,李墨白偏頭看向屋頂的方向,“真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說的對吧,瘋人閣的右護法---沁柳姑娘。”
順著李墨白的視線看過去,沁柳悠然的從屋頂飄落,優雅的甩甩頭發,與之前的羞怯截然不同,落落大方的立著,“也不全是,我隻是受人所托,來幫你忙而已。”
“是嗎?”李墨白不置可否。
“那人已在京城等你。”自顧自的說完,沁柳對我微微的一笑,“小姐,閣主想要見你。”
沁柳的笑容僵在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驚恐,李墨白不知何時欺身上前,右手掐住了沁柳細長的脖子。
李墨白笑的張狂,語調卻前所未有的陰森,“你若再敢動她的心思,後果你是知道的。”
沁柳臉泛上青紫色,呼吸有些急促,眼睛裏竟然帶上幾分恐懼之情,“放蛇不是我的意思。”
“是你做的嗎?”李墨白不理會沁柳的解釋,兀自笑的妖嬈。
沁柳不再說話,心情似平複下來,望著李墨白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意味不明的諷刺,“是清陽吩咐的。”
李墨白猛然一顫,眼裏的紫氣散去大半,竟然露出些許溫柔的神色來,語調卻依然冰冷,“她人在哪?”
“京城。”趁李墨白愣神的當口,沁柳掙紮著從他手下逃離,站得遠遠的視李墨白如蛇蠍。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掛起慣用的笑容掩去自己真實的情緒,李墨白旋身回到我的身邊。
“小姐,你可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怕蛇?”不理會李墨白,沁柳的話頭忽然轉到我身上來。
我正震驚在李墨白溫柔的神色與清陽這個名字裏,對於沁柳的話完全沒有反應,傻愣愣的接了句,“不知道。”
女孩子怕蛇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我不解的看向李墨白,沁柳為何有此一問?
“這些不是你該管得事情。”李墨白冷下臉,笑容裏依稀露出幾分的戾氣,蘊涵紫氣的黑眸略帶警告的看向沁柳。
沁柳不自覺的退後一步,咽了咽口水,很怕李墨白的模樣,“想要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過去,就來瘋人閣找我。隻要你有錢,我什麽都可以告訴你。”
話未說完,人已經消失在院子裏,隻餘餘音飄蕩,留下一地的謎團。
沁柳竟然是瘋人閣的人?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忽然覺得徹骨的寒冷串上脊梁骨,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清陽,是誰?”明明有許多的事情要問,最終說出口的,竟是這樣子的一句話。低下頭掩去臉上酸澀的表情,我咬緊下唇,偏過頭看向那鬱鬱蔥蔥的蘭草,刻意的用輕鬆的語調問著。
“回去睡覺!”李墨白不答,拉起我的手,繞過眾人往外走,見我想反抗狹長的紫色雙眸一瞪,“你還想惹事?”
我無語,忽然記起之前李墨白說我是這夜色裏不安的源頭,隻好默默的跟著往回走。隻是,心裏五味雜陳,一瞬之間生出許多的感慨來。
清陽,是你心裏的那個人嗎?
是她嗎?
“那張紙上寫了什麽?”記起趙靜田驟然轉變的態度,看著李墨白在黑夜裏棱角分明線條優美的側臉,接著問。
“想知道?”李墨白挑眉,好笑的看著我忙不迭的點頭。
“你後悔了嗎?認識我,你後悔了嗎?”
沒頭沒腦的話,我詫異的看向李墨白,見他露出認真的神色才明白這是淩中鶴寫給趙靜田的信。
“靜田,我不曾後悔。認識你,我不曾後悔;娶你,我不曾後悔;即使失去生命,我也不曾後悔。”
“可是,我是如此的後悔,後悔、後悔、後悔……”
“你討厭我,憎恨我,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如果我不是選擇逃避,而是勇敢的告訴你,我們的今天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當初我放你走,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你明明是那麽幸福的一個人,在遇見我之後,眉梢眼角都是愁緒。如果當初,我們不曾遇見,今天,會不會不一樣?”
“我知道,會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不後悔遇見你,我隻後悔,沒來得及親口告訴你,我愛你,從見到你第一開始……”
我沉默的聽完,心裏哀哀戚戚壓抑的厲害,卻揚起最燦爛的笑容,“師父你偷看人家的情書。”
對於我的新新詞匯,李墨白早已習以為然,伸手在我頭上敲了一記,“我見城主的時候他已經是回光返照,哪還有力氣執筆,那信是城主口述我代寫的。”
“哦。”了然的點頭,一路無話的走到院子的分岔,我擋住欲走進自己院子的李墨白,“師父,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很喜歡很喜歡,會告訴她嗎?”
“最後會有結果嗎?”
“也許不會。”
隔著不同的過去,隔著年齡的差距,會有結果嗎?
“那就藏在心裏。”李墨白深深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裏的紫氣悉數淡去,第一次完全的露出墨黑的瞳仁來,卻是一片濃的深不見底深淵。
被看的心跳停止,麵紅耳燥,我低下頭去不敢抬起來,轉身急切的走開。
他的眼神明明在述說著什麽,那麽複雜而濃鬱的感情,可是我卻看不明白。那感情太過沉重而壓抑,幾乎不是我所能承受之重,我真的……不懂!
為什麽沒有結果,就要藏在心裏?
那我,該要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思傳達給你?
就像這樣,即使可以說出來,我卻如何敢告訴你!
隔在我們之間的,又何止是一個清陽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