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六節 驟起風沙

定城是一個多灰塵的城市,一到夕陽西下,狂風便會從北方席卷而來,夾雜著無數細沙,鋪天蓋地遮掩視線。

在定城起風的夜晚,基本無人出行。

這是一個定律。

隻是,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

因為,在街道往南的方向,隱有微弱的燈光閃爍,由遠及近。隻是,由於沙塵遮掩視線,完全看不清楚,來者究竟是人,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其他。

漸漸地,益發近了。

透過迅猛地風沙,隱約地,聽見了說話的聲音。

聲音細細的,似乎是女子的聲音。

“夫人,這麽大的風塵,您確定要去嗎?”

來人竟是兩個身材纖細的年輕女子與一個看上去隻有一個十三四歲,身材枯瘦的少年。一個著藕荷色羅裙的女子左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右手提著一個傳統的燈籠,擋在另外一個穿黑色軟煙紗裙的女子身前,因為風極大,她們走得很慢很慢。少年卻是腳步堅定,偌大的風沙對他沒有絲毫影響,隻是麵無表情的跟在黑裙女子的身後。

“自然要去。”黑紗女子的聲音既甜且軟,像是那糯糯的糖糕,雖然沒有重量,卻不會隨風消散。“難得左相大人有話相傳,我豈能不去相見?”

“您難道真要……”

“慕情!”黑紗女子陡然一聲大喝,製止了名為慕情的女子接下來的話頭,亮晶晶的眼睛稍微往自己身後一瞥。

“那您讓奴婢走一趟就好。”慕情低聲說道。

“這風沙之大,你一個人不安全。”黑紗女子淺笑。

“奴婢更加不能讓您犯險。”慕情抬高了聲音,顯得有些憂心。

“無事,咱們不是還有不凡嗎?”黑紗女子微微側頭,瞥了眼悶聲不響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眼中的神色諱莫如深。

“奴才梁不凡定會護得夫人安全。”少年梁不凡低頭,恭敬地行禮,每一個動作都蓄滿勁道。完全不似十幾歲的少年。

慕情低頭,示意自己明白,於是也不再開口。隻是。秀氣的眉梢卻緊緊皺起來。

又走了一段時間,已經靠近城區的邊緣。梁不凡暗自握拳,開始積蓄力量。

“夫人,前麵有人。”梁不凡的聲音清越,身體繃直,如拉滿弓的箭矢,蓄勢待發。

漫天的沙塵下,前方隱見朦朧燈火。卻實在看不真切。

慕情瑟縮了一下,手一抖,油紙傘差點從手中滑落,她忙用雙手握住,才勉強定住心神。可是,右手的燈籠搖晃兩下,卻突然熄滅了來。

慕情全身一抖,忍不住低低地呼喊了一聲。

在可見度如此低朦的夜晚,實在讓人心驚。尤其,實在手中的燈籠熄滅以後。

“無事。”黑紗女子卻神色不動。依然邁步上前,嘴角的笑容不減分毫。

“夫人。”見自家夫人無光亮也行走自如的模樣,慕情趕忙跟上。

“終於來了嗎?”隱約的燈火處,漫天的沙塵中。步出一個全身上下皆黑色隻餘一雙眼睛在外的人來。他輕笑一聲,恐怖得如同半夜鬼泣。

“孫舉參見郡主。”在女子三人靠近之際,黑衣人雙膝跪地,恭敬地行了個大禮。

“免了,起來吧!”黑紗女子慢慢走近,甜軟的聲音在風沙中聽起來格外清晰,“清陽郡主的名號,我早已舍棄,以後不要再這麽叫我。”

“謝夫人。”孫舉識相的改變了稱呼。

“你們先退下,我有話跟他說。”蕭清陽對著慕情與梁不凡擺擺手,慕情點點頭,拽著梁不凡遠遠地退到一邊。

“請夫人跟我來。”孫舉微微彎腰走在蕭清陽的前方,轉身邁入那風塵更深之處。

“夫人她…”眼見蕭清陽跟著不明人物走遠,梁不凡馬上就要跟上去,卻被慕情一把拉住,當即怒言相向,“你幹什麽?”

“夫人吩咐我們退下,你想違抗嗎?”慕情厲聲說道。

梁不凡愣了愣,不再作聲。

這廂,蕭清陽跟著孫舉,已然消失在風沙中。

“大人,夫人來了。”到了一處,孫舉恭身說出這麽一句話,就隱沒身形,小時在漫天風沙之中。

而眼前,是城中較為隱蔽的角落,那裏停著一輛很不起眼的馬車,看上去已經相當老舊。但是馬車前簷,卻懸掛著兩盞明亮的燈籠,此兩個燈籠不僅造型精美,散發出來的燈火也格外明亮。最重要的是,燈籠裏麵似乎有熏香,寧靜舒緩的味道就從兩個燈籠裏麵飄散出來。

這樣子的造型,實在很難猜測,坐在馬車裏麵的人,會是誰。

不過,蕭清陽卻是知道的。

蕭清陽抬腳步入馬車內,掀開馬車簾,溫雅的微笑,“左相大人,好久不見。”

“老臣參見夫人。”坐在馬車內等候的東方雲奇站起身來,正準備下跪,蕭清陽卻一把將他拖住,“大人不必多禮。”

“謝夫人。”東方雲奇站到馬車一側,讓出馬車對麵的位置。

“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私底下也不必說這些客套話,大人您說是嗎?”蕭清陽走到對麵坐下,神色傲然地看著東方雲奇。“況且,如果大人的計劃成功,您這一跪,可沒有人受得起。”

東方雲奇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半晌才森然地開口,“你知道了什麽?”

“全部。”蕭清陽傲然的微笑。

東方雲奇是聰明人,蕭清陽貴為郡主,既然已經知道所有的事情,卻沒有去告訴皇帝,隻能說明……

“我要助你一臂之力。”蕭清陽淡然地開口,神色間絲毫未變,仿若剛才說的話根本就不驚世駭俗。

“夫人的條件是?”斟酌一番,東方雲奇有些謹慎地開口。

“我隻問左相要三個人。”蕭清陽抬起蔥白地玉指,指向那極北的方向。“那個人、李墨白與東方梨。”

“沒問題。”雖然意外。東方雲奇卻還是爽快地答應下來。

蕭清陽會這麽恨那個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且,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多一個幫手。會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很多。

隻是,這天下最毒的,果然還是女人的心。

“簡行。在定城否?”沉默片刻,東方雲奇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自然。”委托無夜樓救下簡行的委托人。本就是東方雲奇。此次聽到他要來,人早就已經準備好,“隻是,大人救他是為何?”

可以的話,還真想將他碎屍萬段,居然膽敢傷害墨白那麽多次。

“他是一顆極有用的棋子,而且。老臣身邊都是庸才,總需要找幾個武藝高強的人。”東方雲奇冷漠的笑。

“大人可真會說笑,能夠跟隨在您身邊的人,哪個不是人中龍鳳?”蕭清陽抿著嘴輕笑。

“都是一群飯桶。”東方雲奇冷聲開口,聲音裏麵一片肅殺之情。

“何人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惹您生氣?”

“不說也罷!”東方雲奇從身後掏出一個木匣子遞到蕭清陽的麵前,“這是救簡行的傭金。”

“大人真是見外。”蕭清陽將木匣子推到東方雲奇麵前,“簡行,就當我送給您的禮物,您隻管收下便是。”

“多謝夫人。”東方雲奇微低頭道謝。眼裏卻閃過一絲精光。蕭清陽此人,還真不可小看,饒是在官場縱橫這麽多年的自己,也不能全然將她看透。不知不覺。心裏就生出一絲提防之意。

“聽說,李墨白李公子被秘密帶往京城,可需要老臣幫忙?”抬起頭來時,東方雲奇這麽說道。

蕭清陽的神色恍惚一下,瞬間又恢複過來,眼裏傲然不入一切,“這是他的劫數,大人毋須為了他去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嗎?東方雲奇的眼神再次閃爍一次,這麽個形容詞,可以用在那個人身上嗎?

“而且,如果他有什麽事情,您的女兒東方梨一定會拚死相救,不是嗎?”蕭清陽似想到什麽,抿著嘴笑了一下。

東方雲奇的臉色,卻在聽到他的女兒那瞬間冷凝,鐵青無比。

蕭清陽卻似對周圍驟然下降的溫度毫無察覺,依然神色高傲,笑得開懷。

“如果東方梨為了救李墨白,心甘情願回去京城,不就不需要左相為此傷腦筋了嗎?”蕭清陽傲然淺笑。

東方雲奇總算緩過勁來,牽動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她真是個讓人費心的孩子。”

“雖然我沒有生過孩子,不過我知道該怎麽去對付這種淘氣的孩子,我會幫您讓她回京城。”

“如此,先謝過夫人。”東方雲奇再次低頭道謝。

“大人客氣,東方梨這個孩子也算與我有血緣關係,幫您教訓一下,也是應該。隻是,還請不要責怪我才好。”

“夫人言重。”這前後語氣的變化,讓東方雲奇的心,顫抖起來。

這個女人,果然難以猜透。

“夫人。”慕情的聲音,突兀地在馬車外響起。

“大人,我還有事,先行告辭。”知道沒有重要的事情,慕情不會來打擾,蕭清陽站起身來,向東方雲奇告辭。

“夫人慢走。”東方雲奇低頭以示尊敬。

蕭清陽依然是傲然淺笑,掀開馬車簾走下馬車,看著慕情焦急的神色,頓時有了不好的感覺,“何事?”

“府裏有人來報,說是風公子不知怎麽知道了李公子被帶去京城的事情,然後風公子就不見了。”

“不見了?”蕭清陽一向鎮定的心,頓時狂烈地跳動。

“恐怕,已經離開了定城。”慕情小心翼翼地低著頭,不敢去看蕭清陽的神色。

“回去。”蕭清陽冷聲開口,快步往回走。

而東方雲奇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那主仆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之中,嘴角掛上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