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木然握著瓶礦泉水, “我一丁點兒都不知道。”

陶院長雖是金融係的副院長,卻主抓全院學術工作,又是蘇闌嫡親的導師,她也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

蘇闌輕聲問了句, “導兒, 您的意思是, 我應該知道?”

陶院長扶了扶眼鏡道:“上一次這個郭兒請院領導吃飯,點名要把你帶上,後來有人一通電話就給取消了,我估摸和你有關。”

那就有些明白了。

這個別人,應是沈筵。

蘇闌不太懂這些, “被立案審查了會怎麽樣?”

“看情節輕重, 不過既然著手調查了, 他那罪名肯定輕不了。”陶院長歎了口氣說, “在這四九城裏為官作宰的,凡事還是低調些, 你保不齊哪天呐, 就觸了哪位大人物的黴頭。”

蘇闌想起那天在RITZ過夜,沈筵臨去開會前陰惻惻的那一句——“他是舒服日子過夠了”,和他當時那副冰冷的神情。

晴天朗日下, 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早該知道的, 沈筵於無人處的行事之風, 絕不會像她所見到的那般謙潤, 否則他坐不穩現在的位置,也混不了衙門。

隻不過蘇闌沒有料到, 他竟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厲在, 全不似平日的斯文樣。

蘇闌在桌子下撥弄著手機, 微信聊天框裏還有她昨晚和沈筵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是他說寶貝晚安。

盡管經過無數次**實槍荷彈的洗禮,蘇闌已經無法直視寶貝這個稱呼了,但沈筵每次去出差總會這麽哄她入睡。

沈筵一周前去了香港,不過是七天,她卻像獨自過了四季。

隻是這個溫和的男人,和在區區半個月之內就處置了國有股份製銀行高層的沈總,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倘或將來她也逆了他的意,不知道又會是什麽下場呢?

不過一刹那的功夫,蘇闌笑著搖搖頭,她不過是和他戀愛,頂天了好聚好散,又不存在利益衝突。

眼見鄭校長致完賀詞,陶院長小聲提醒她道,“就快到你了,先去做準備。”

蘇闌將裙擺撫平,大方地站了起來,“那我去了。”

“郭就是因為她進去的吧?飯局取消那天,我剛一接電話,就被鄭校長好一頓數落。”

蘇闌走下主席台的階梯時,聽見劉院長議論了一句,“她是跟了沈家的那位?看不出啊,好學生也幹這種事兒。”

她的腳步一頓。

這種事是哪種事兒呢?

自雲良家子,教君恣意憐?

嗬。

蘇闌嫋嫋百囀的聲音穿過話筒傳遍操場的每一個角落。

稿子寫的不錯,但她心裏揣著私事,念的卻沒什麽感情,像完任務一樣。

台下鄭臣照樣聽得入迷,連她的每一個微表情都捕捉到了,嗯,這小刺頭兒有點心不在焉。

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蘇闌都處在一種神遊太虛的狀態,腦子裏跟團漿糊似的。

所以後頭的新生們蜂擁著下樓梯的時候,蘇闌也沒留神,被擠了個踉蹌,從倒數第五個台階上硬生生地滾到了地麵。

嘶。

好他媽疼。

蘇闌的眼淚立刻就蓄滿了整個眼眶。

她左邊膝蓋火辣辣的,劃破的傷口密密麻麻往外滲著血,比來例假看著還唬人。

主席台的樓梯台階都是水泥砌的,邊緣粗糙鋒利,她摔下去的時候又是一路刮過去,不破相才怪呢。

蘇闌抱著腿在地上坐著,幾個研院的同學過來圍住了她,俞閩撥開人群彎腰問她,“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她點了下頭。

俞閩又問,“還能自己走嗎?要不要我背你?”

“該幹嘛幹嘛去,她用不著你背。”

鄭臣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蘇闌抬頭看去,隻見鄭臣和鄭校長一塊兒站在了她身邊,周遭的同學們都禮貌地喊了一聲校長好。

她對著膝蓋吹了口氣,“你又來我們學校幹嘛?”

鄭校長說:“小臣你也認識她?”

“二伯,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鄭臣吊兒郎當地看她,“這我一白眼兒狼朋友,怎麽選她上去發言了?不怕教壞全校師生啊。”

蘇闌:“......”他能閉嘴嗎他。

鄭校長沒說什麽就走了。

其實根本不用介紹,蘇闌的名字早在他那裏掛上號了,沈筵就她的事情給他打過兩次電話。

操場上一時隻剩下蘇闌和鄭臣兩個人。

蘇闌今天穿的是條百褶深藍短裙,上半身穿著係海軍風蝴蝶結T恤。

一雙筆直修長的腿露在外麵,白的像剛出爐還沒動過勺的豆腐腦兒,愣挑不出一絲半點的瑕疵來。

鄭臣蹲下來檢查她的傷口,他瞧了又瞧,也沒敢碰她,卻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道:“敢問你幾歲了?嗯?平地也能摔跤。”

蘇闌麵不改色地答,“十八。”

“多少?”

鄭臣的聲音瞬間抬高八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力。

蘇闌朝他勾了勾手指。

鄭臣把耳朵湊到了她唇邊。

孰料她驀地大吼一聲道:“你給我聽好了,我今年十八!我還是個少女!”

“行行行行,少女,你美少女。”鄭臣忙不迭地捂上了耳朵,“聲音真夠尖的,都給我震聾了。”

蘇闌嘁了一聲,她一隻手撐住了地麵,想自己站起來。

鄭臣攙住了她的手臂說:“就別逞強了吧,我帶你去上藥。”

一道高大的人影覆在他們身上,“我的女友,還是我來。”

鄭臣幹笑了聲,“也是,三哥回來的剛好,你來。”

蘇闌仰頭看見的沈筵的同時,幾乎是立馬就委委屈屈地朝他伸出雙手,剛硬憋回去的眼淚又出來了,“要——抱——”

沈筵彎下腰去,一隻手繞過她的膝蓋內側,另一隻手固定住她的背,將她抱了起來。

蘇闌乖巧地縮在他懷裏,整個人蔫蔫巴巴的,十足吃盡了苦頭的樣子。

可分明在三個月前,她還是那個停電都堅持在宿舍點蠟燭過夜也絕不哼一聲的,獨立女性領軍人物。

沈筵感喟於自己的悉心慣養總算見了成效,就連方才下車時,乍見到這兩人獨處的悶氣也散去了一大半。

他垂眼虛眸,“怎麽弄成這樣?”

蘇闌癟了癟嘴,也沒了剛才和鄭臣說話時跟抗日女英雄似的的激昂聲調,柔柔嫋嫋地回:“下樓梯的時候,不注意被後頭的人撞了一下,我、我沒有站穩,滾到地上的時候可痛死我了。”

站在他們身後的鄭臣聽了,衝著蘇闌用唇形說了句,“你真能作。”

蘇闌哪肯服輸,她的頭越過沈筵寬大的肩膀,也用唇語回他:“我是少女!”

鄭臣:“……”真他媽絕了。

沈筵抱著她往外走,薄怒地剜了她一下,“我才幾天沒看住你啊,就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蘇闌雙手勾著他脖子,“那你可要注意,哪次你再多出幾天差回來,我人找不著了。”

沈筵頓了一小步,“什麽叫找不著了?”

蘇闌半真半假地試他,“和你分手了呀,我離得你遠遠兒的,讓你找不到我。”

沈筵登時就沉下臉來,冷漠的語氣竟日生寒,“胡說。”

蘇闌往他懷裏縮了縮,“開個玩笑呀,幹嘛那麽凶。”

沈筵目光微淡,“不許拿這種事開玩笑。”

“知道了。”

這樁言之有心聽者無意的細枝末節,後來被沈筵在無數個深夜裏輾轉憶起,隻是那時蘇闌已不在他身邊。

那是蘇闌準備要離開他的第一次非正式預演。

她一直都很清醒,知道自己要該做什麽,不理智的人是他。

蘇闌對自己的遠走早有預謀,而他在心裏始終存一絲幻想。

彼時他孤身一人坐在棠園的書房裏,水晶煙灰缸裏的煙頭堆積如山,沈筵眼底猩紅一片,那股躁鬱、酸澀、苦痛、無奈與不甘的難言情緒,退下去又漲起來,反反複複,像把鈍刀在他心上來來回回地蹉磨著。

一刀又一刀。

鮮血淋漓,其痛難當。

沈筵把蘇闌送到五道口的和睦家處理傷口,離他們學校沒多遠,她一路恨不得把頭埋在他頸窩裏不出來,“沒必要弄得這麽嚇人吧?”

但沈筵的做法更唬人,他直接掛了專家號。

蘇闌坐在護理**,看著外科主任用懷疑人生的姿勢戴上一副橡膠手套,再拿一種“有錢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坑”的眼神來回掃過她的臉,取了根粗棉簽清理傷口。

護士就站在一邊,顯得專業又多餘。

蘇闌則果斷選擇了不吱聲。

此時此刻的專家門診辦公室內,會治病的和不會治病的都沉默了。

從醫院出來,沈筵把蘇闌抱上車,吩咐司機說,“回棠園。”

“別呀,先去趟超市,我買點食材。”蘇闌歪坐在沈筵身上,雙手交纏著他的脖子,“都說好了你回來以後,要給你做火腿銀絲麵。”

前天晚上沈筵在電話裏抱怨說,在香港成天西餐牛排,吃得他都要不消化了,蘇闌就應了他要做碗地道揚州麵。

沈筵半抱著她,“你摔得這樣,腿腳都不靈光了,還是休息吧。”

蘇闌撅起嘴,“不嘛!你整天這個請那個約飛來飛去的,誰知道下次有時間是什麽時候?”

“好好好,去超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