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卓超越伸手輕輕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沫,微笑。“十七歲,一個女孩兒最天真浪漫的時候,喬律師當真‘法不容情’啊。”

喬宜傑緩緩吸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僵硬地動了動,掩住神色中的不平靜。“卓先生太高看我了,刑警隊和法官定罪豈會聽我一麵之詞。沐沐主動投案自首,人證物證確鑿......我能做的,隻是幫她向法官求情,讓法官念在她是受害者,從輕量刑。”

“人證?物證?”卓超越嘲弄地譏笑:“喬律師,那些所謂的證據,你自己相信嗎?”

喬宜傑並不知道卓超越是在有意激他,隻當他在嘲笑他的無能,帶著激憤的解釋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有鍾點工親眼目睹沐沐拿刀刺向死者蘇明磊的心髒,又將刀拔出,死者當場失血過多,死亡,刀柄上也確實驗到了她的指紋。而且根據她的鄰居所述,沐沐和死者的關係非比尋常,死者的妻子經常與死者發生爭吵,指責死者對沐沐的關心超出一個養父對養女的界限,死者的妻子還聲稱親眼目睹過死者深更半夜從沐沐房間裏出來......卓先生,你認為這些證據不可信嗎?”

卓超越緊緊握著手中的茶杯,茶杯裏熱氣徐徐,杯壁滾燙,而他一無所覺。

喬宜傑緩了口氣,又接著說:“根據我當事人自己的供詞陳述,死者對她有過多次猥~褻行為,她一直忍耐,直到最後一次......”

喬宜傑掩口咳了咳,繼續說:“死者將她強~暴,還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她一時精神崩潰,才會拿起旁邊的水果刀刺向死者的胸口,她也因為受驚過度,從此無法發出聲音。刑警隊的人帶她去醫院取證過,處~女膜已經陳舊性破裂......根據她所在學校的老師和同學的陳述,沐沐是個非常乖巧的女孩兒,天天在家裏練鋼琴,從來不與男生多接觸,也不出玩......”

喬宜傑無奈地搖頭。“她那時還沒過十七歲生日......除了她的養父,還有什麽男人會做出這麽禽獸不如的事?”

卓超越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

禽獸麽?他當時明明問過沐沐,“滿了十八歲沒有?”

她點頭了。

嗯,好吧,他承認不是非常相信......好吧,對一個沒過十七歲生日的小女孩兒,他做的那些事......他承認他是有點禽獸不如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卓超越清清嗓子,說:“喬律師,如果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不是他養父做的。你還覺得這個案子,證據確鑿嗎?”

喬宜傑臉色頓時變了,差一點驚得站了起來。“你說什麽?你有什麽證據?”

“你想知道?”卓超越揚了揚眉峰,隨意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想了解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

事實上,卓超越想要了解案情,去公安局裏調檔案輕而易舉,可是他偏偏就想讓喬宜傑告訴他所有的事,一來,他認為喬宜傑知道的肯定比刑警隊和法院多,二來,他不喜歡被人一口回絕......

猶豫片刻,喬宜傑終於站起來,從檔案櫃裏找出那一年的案件資料,從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卓超越麵前的茶幾上。

卓超越掀開卷宗,裏麵的資料整理得整整齊齊,有死者的照片,驗屍報告,還有幾份證詞的複印件,其中包括目擊證人,旁證,還有沐沐的自白書......

卓超越每一張紙都細細閱讀,就連一個毫無意義的語氣助詞,都會慢慢咀嚼。

原來,沐沐的生母沐雨非曾經和她的養父蘇明磊有過一段情。兩人都是學音樂的,原本情投意合,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分了手。

沐雨非嫁了人,去了另一個城市,蘇明磊也心灰意冷結了婚。

一年多以後,蘇明磊聽說沐雨非得了重病,丈夫也棄她而去,他不遠千裏去找她。

她死後,他便收養了她的女兒,取名蘇沐沐......因為沐沐長得和沐雨非很像,所以舊情難忘的他便對沐沐產生了非分之想......

也因此,沐沐的養母周嵐和蘇明磊爭吵不斷,有時甚至大打出手。

最後一頁是周嵐的供詞,上麵隻有一句話:人是我殺的,與我女兒無關......

他不解地拿著那頁紙看向喬宜:“這是什麽意思?”

“當時警方趕到案發現場,除了目擊證人,隻有沐沐和她養母周嵐在場,刀柄上有她們兩個人的指紋,警方將她們都抓了。後來,周嵐認了罪,警察才放了沐沐......因為周嵐的精神狀態有點問題,所以供詞隻有一句話。”

“然後呢?”

“沐沐自首以後,周嵐精神崩潰,語無倫次,心理醫生查出周嵐因為受刺激過度,有輕微的精神分裂,她的供詞便失效了。”

“那她現在在哪?”

“沐沐進少管所的第一年,周嵐就心髒病發,去世了。”

卓超越揉揉生疼的眉心,合上卷宗,丟回桌上。

現在,他什麽都明白了。

她為了救她養母,願意去自首,願意去坐牢,甚至,願意把自己最寶貴的第一次,賣給一個陌生的男人!

難怪她和他說的第一句帶著赤~裸裸的勾引:“借我五萬塊,讓我做什麽都行!”

他隻說,讓她陪他,她就迫不及待要“出場”。

難怪他明明給了她錢,她還堅持要他帶她去酒店。

從頭至尾,都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利用。

他被當成工具利用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恨她,也不可憐她。

他反而有些佩服她,不足十七歲的女孩兒,一個瘦小的肩膀竟然有勇氣承擔下所有不該承擔的悲劇。

枉做了四年的牢,背負了那麽多的責罵和怨恨,她始終默默承受,不反駁,也不解釋。

“你為什麽要幫她?”卓超越問。

喬宜傑的眼光飄向遠方,緩緩講述起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

當時他剛剛來齊氏律師事務所不久,工作十分努力,幾乎每天都會加班到很晚。有一天晚上十點,他走出事務所,那天很冷,風刀子一樣凜冽。

事務所的大門邊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兒,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校服,手裏抱著一個檔案袋,在冷風裏瑟瑟發抖。

女孩兒一見到他,眼前一亮,什麽都不說直接跪在他麵前。

他忙去扶她:“你有什麽事,起來說?”

她仰起臉,望著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他永遠記得那個眼神,最卑微的乞求。

他扶著她站起來,走進事務所的大廳,接過她雙手捧給他的檔案袋,看了裏麵的文件。她準備的資料很詳細,有死者的照片,屍檢報告,目擊證人簽過字的證詞和錄音,還有許多知情者的證詞,還有一封用血寫的自白書,陳述自己所有的“罪行”。

喬宜傑那時候也剛當律師沒多久,隻在電視上見過這麽煽情的場景,突然間看見一個小女孩兒如此卑微又執著的哀求,內心的正義感突然被激發出來。

他想,他一定要讓這個十七歲的女孩兒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要讓她有機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承擔後果,於是,他接了她的官司。

雖然事務所的人說,小女孩兒前幾天來找過其他的律師,都被回絕。他們都勸他別攬這種爛攤子,搞不好容易跟局子那邊人結梁子。

但他還是堅持接了。

那是喬宜傑辦的最盡心盡力辦的一個案子,他幫她整理所有的證據,當然,也為她求了不少人,疏通了關係,刑警隊那邊才答應重新調查取證一下。

他是真心想要幫她,沒想過要她一分錢,可是她自首那天,他收到她寄給他的五萬塊錢和一封很誠懇的感謝信。

收回思緒,喬宜傑看向失神的沉思中的卓超越。“我知道的,隻有這些。”

“......”對卓超越來說,知道這些,已經夠了。

“你說她養父沒有強~暴過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沐沐自首之前......在夜店把自己賣了,賣了五萬塊錢。”

喬宜傑猛然坐直,震驚,愧疚,自責,都不能準確地詮釋出他臉上鐵青的顏色。

好久,他才頹然靠在椅背上。“她......太傻了!”

其實,這些年,喬宜傑不是沒質疑過沐沐究竟有沒有殺過人,尤其是沐沐自首那天,她的養母一遍遍喊:“別抓她,她還是個孩子,人是我殺的,不管她的事,別抓她......沐沐,媽媽知道你是好孩子,別傻了,快回家......”

他當時也想過是不是沐沐為了救她媽媽而說謊。

可是,一切證據擺在眼前,他不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真相揭露一大半了,剩下一小半我慢慢揭。

最近留言少了很多,可能沒有激~情,下章貼個番外,《夢裏花落知多少》,

呃,為了不發黃牌,大家回帖要低調,淡定,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