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程楚瀟站在李文東後麵，麵無情地看著心外兩個科室的四名主任對徐玉華實施搶救，他剛才讓出主刀的位置並不是想逃避這種狀況，畢竟他已經有過三次類似的經曆了。
隻是當徐玉華心髒複跳不成功的那一刻他腦子突然變得一片空白，對於接下來的搶救工作一點概念都沒有實在是不能繼續負責指揮下去。
而現在他的視線雖然放在手術台上，可聶鵬救治彌留之際的情景，以及那三名孕婦冷冰冰躺在手術台上她們家人絕望哭泣的畫麵卻交織不斷地浮現在他眼前。
沒錯，他對自己的醫術失去了心信！當初在做出收治徐玉華的決定時他就已經暗自承諾，這次手術是他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隻不過雖然是這樣想可他卻沒真正地想過一旦失敗之後自己要怎麽辦。
但現在他知道了，他不想再麵對下去，答應過聶鵬的事他做不到，他根本成為不了一名優秀的心髒外科醫生即使其他方麵自己做得再好可在妊娠高危心肌病這個領域他手術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什麽狗屁天才！他根本就是個合法的殺人凶手！
而這時葉秋涵也早已抬起頭心急如焚地觀察著程楚瀟的變化，別人或許會以為程楚瀟依然冷靜自持，但隻有她知道他隻不過是看起來沉靜，其實那眼神是空洞的表情也肯定是麻木的，徐玉華的心髒如果不能恢複跳動那程楚瀟肯定也就毀了，更何況他不但要麵臨患者家屬的指責可能還要麵對陳月娟更加激烈的人身攻擊！
想到這些葉秋涵咬著嘴唇又去看程楚婧，隻見她盡管忙得不可開交但仍抽空時不時地看一眼程楚瀟眼裏也是充滿了焦慮和心疼。
“程醫生？程醫生！”李文東問程楚瀟現在要怎麽處理徐玉華以及她腹中的胎兒，見程楚瀟不說話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程楚瀟的眼神這才重新聚焦：“怎麽了？”
李文東不敢確定是程楚瀟走神了還是自己沒表達清楚隻好把問題說得詳細些：“我想問您如果徐玉華搶救不過來，那她肚子裏的孩子要怎麽辦，我們已經沒時間再拖下去了。”
程楚瀟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神變得更加淡漠：“終止手術吧。”
對徐玉華腹中那個發育不健全的胎兒來說跟著媽媽一起離開應該是最好的歸宿，而對徐玉華的家人來說卻意味著無盡的痛苦，所以這個決定既是最合理的又是最殘酷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在原地靜默不語，大家不約而同地在為徐玉華和這個連出生機會都喪失掉的小生命默哀。
“楚瀟，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程楚婧走到弟弟身邊想給他一個擁抱卻又不敢碰觸他，怕自己最先崩潰的那個人是自己。
“準備撤掉體外循環機吧。”李文東說完也是沮喪地歎氣。
葉秋涵直愣愣地注視著徐玉華那隆起的腹部緩緩地搖頭，她接受不了這個結果也不應該是這種結果！
眼看著體外循環機要被徹掉葉秋涵突然幾步跑到手術台前大聲懇求李文東：“主任，再搶救一會兒試試吧，再搶救十分鍾行不行？求您先別撤掉體外循環！要不安裝一個臨時起搏器試試！”
她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都呆住了，不由得停下動作朝李文東看過去，看他怎麽說。
李文東搖頭：“小葉，大家的心裏都不好過，就讓患者去的有點尊嚴吧，別折騰她和孩子了。”
“萬一她還有救呢，萬一多搶救幾分鍾她就能活過來呢！楚瀟，不，是程醫生的修補手術做得這麽完美，徐玉華肯定能救活的！主任，這可是兩條生命啊！呂主任，你沒忘了餘燦吧，你幫我和主任說說再搶救一次好嗎？”葉秋涵轉頭去向呂昌興救助話裏已經帶了哭音。
“小葉，作為醫生你要具備接受現實的能力，不能這樣感情用事！”
沒等呂昌興說話李文東板起了臉，他不想讓一場本來所已經讓所有人都難受的手術變成一場鬧劇於是又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徹掉機器，馬明亮你來縫合，除了術後整理人員其他人迅速離開手術室！”
葉秋涵見自己勸說不了李文東也阻止不了體外循環機的撤離眼睛都紅了，她看了看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的程楚瀟，又回頭看著已經站到徐玉華身前的馬明亮再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去一下將正要關閉胸骨的馬明亮推開了，又將消毒藥水直接倒在自己的無菌手套上然後便去按壓徐玉華的心髒，整個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所有人都傻眼了，家屬激動不接受至親死亡的事實不肯放棄醫療很正常，但醫生這樣表現可從未見過，這個葉秋涵是不是瘋了！
李文東又氣又同情葉秋涵，知道這個小姑娘最近一個時期確實是承受了太多的失敗而且還有程楚瀟的麵子在，所以也沒打算把她怎麽樣，隻和馬明亮說：“你去把她拉走，然後再繼續善後工作。”
馬明亮隻好去拉葉秋涵的胳膊，誰知沒拉動他隻好用上力氣去拽，可葉秋涵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他一個人還真沒辦法把葉秋涵弄走。
旁邊的於國俊見狀趕緊過來幫忙，他擔心當著這麽多科室的人再鬧下去就算主任想不給葉秋涵處分都不行了。
他和馬明亮一邊一個架著葉秋涵往後拖，葉秋涵既悲傷又憤怒地喊：“你們放開我，她肯定還有救！徐玉華，你的孩子連到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你忍心嗎！”說完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隻能盡全力在徐玉華裸／露在外的心髒上重重捶了一拳，這才認命地被拉下了手術台。
程楚瀟走過來示意馬明亮和於國俊讓開，自己摟住了渾身散了架似發軟的葉秋涵輕聲安慰她：“秋涵，我沒事，沒事。”
葉秋涵抬頭看了眼程楚瀟說：“楚瀟，我幫不了你，以後你可怎麽辦！”說完緊接著“哇”一地聲便嚎啕大哭起來。
程楚婧這時也承受不住了跟著一起哭，其他的醫生和護士也有跟著抹眼淚的。
可是無論怎樣傷心該做的事情也還是要做，徹離了體外循環機確認徐玉華沒了生命體征，各科室都開始忙著收拾自己的設備，馬明亮重新走到手術台前準備再次關閉徐玉華的胸骨，可是當他剛要搖動拉杆時卻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是自己眼花了嗎？他怎麽好像看到徐玉華的心髒似乎是在微弱地跳動！
馬明亮趕緊捂住胸／口，緩和自己忽然狂跳起來的心髒，咽了口口水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去看心電顯示屏，不知什麽時候屏幕上的直線變成了起伏微小的波動！可能是剛才手術室裏過於混亂，以至於沒有人聽到心電重啟的聲音！
他胡亂地揮了幾下手又差點被自己絆倒，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要開口提醒所有人，於是他用帶著顫音的語調大聲說：“程醫生，主任，患者、患者有心跳了！”
手術室再一次陷入寂靜，程楚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率先衝到徐玉華跟前觀察情況立即部署輸血注入藥物搶救，接著產科的人也有了行動，無比迅速地給徐玉華供氧胎心監測儀也再次運行起來，然後所有人都開始動了，沒人去關心為什麽徐玉華的心髒會突然複跳，他們現在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將這對母子的生命奇跡延續下去！
當徐玉華情況穩定地被推出手術室送至ICU後，手術裏立即有人摘掉口罩直接躺到了地上放聲大笑，有人用力拍手鼓掌慶祝，有人緊緊抱在一起，有人又是激動又是後怕地泣不成聲，萬一徐玉華那微弱的心跳沒有被發現怎麽辦，還有孩子……，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而葉秋涵是既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這樣的轉折已經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她還無法相信徐玉華居然死而複，程楚瀟也得到了救贖。
“小葉，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們都要向你學習也要進行自我檢討，這次真是太不謹慎太大意了。”李文東說著還激動地握了握葉秋涵的手。
葉秋涵嘴角牽動了下沒說話，李文東也不需要她表態而是去問程楚瀟：“程醫生，您看剛才這是怎麽一回事，我們之前反複搶救患者都失敗了，為什麽小葉最後那一下子就成功了呢？”他之所以沒問葉秋涵是因為恐怕葉秋涵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心前區重擊。”程楚瀟回想剛才的一幕做出了結論。
其他人聽了都沒說話繼續等程楚瀟做出進一步的解釋。
“心前區重擊是現代戰爭比較實用的一種搶救措施，通常就是一手平放在搶救對象靠近心髒的部位，另一隻手握拳重捶在這隻手的手背上讓心髒能夠瞬間複跳，平放的那隻手實際起到的作用是保護胸前軟骨不會受到重擊損傷。而秋涵那一下擊打可以說是直接對患者的心髒進行了心前區重擊，心前區重擊理論上隻適合外部實施心內操作是不可取的也不會成功，所以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我隻能說是奇跡。”
這下包括李文東在內的心外醫務人員都恍然地點頭表示理解了，但奇跡也好誤打誤撞也罷，總之手術是成功了，患者和孩子都平安醫院也自此跨入世界醫療先進行列皆大歡喜！
等眾人又繼續開始慶祝談論這台手術時，程楚瀟看了眼正和其他人挨個擁抱的程楚婧然後走到葉秋涵身邊平靜地說：“我從未經曆過如此心驚動魄的手術。”
“在場的人應該都沒有這種經曆。”葉秋涵的語氣也同樣平靜。
“秋涵，能抱抱我嗎？”
葉秋涵疑惑地抬起頭望著程楚瀟，程楚瀟笑了下：“我想抱你，但是我沒力氣了。”
葉秋涵無奈地笑了下，沒想到程楚瀟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這人還真是冷靜過頭了。
可是當她配合地用雙手環抱住程楚瀟的時才發現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秋涵，謝謝你。”程楚瀟說著親了親葉秋涵的臉。
程楚瀟的聲音還是那樣沉穩，但葉秋涵卻感覺到自己的頸窩處有點濕意，原來這個男人也在害怕也有脆弱的一麵，想到這她的眼淚也滾珠似跟著往下掉，又拍著程楚瀟的背安慰他：“都過去，你成功了！”
程楚瀟更加力地將臉埋在葉秋涵的頸項：“我沒有成功，是你的鍥而不舍救了徐玉華也救了我，永遠不要輕易放棄一直是我想要教給你的信念，可今天你卻用實際行動教會了我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如果沒有你我的後半生注定要身處地獄。”
“說什麽傻話，快起來站好，這麽多人都看著呢。”
“看就看吧，總比讓他們看見偉大的天才醫生程楚瀟哭鼻子強。”
葉秋涵一下子就樂了，自己顧及他的麵子沒好意思提，他可好自己倒先說出來了。
“要是沒有你之後的指揮搶救徐玉華和她的孩子也未必就能這麽順利地渡過危險，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我隻不過是碰巧開了個頭，而且出於私心的程度更大。”如果不是過於心疼程楚瀟自己未必會有那麽大的勇氣去幹涉和違抗李主任。
程楚瀟抬起頭稍稍拉開些與葉秋涵的距離眼裏早已是滿滿地深情，他笑了下又極其認真地說：“我明白，一直以來無論我們的關係發生怎樣的改變，在我遇到困境的時候你都會立即站出來保護我、支持我。秋涵，你知不知道當看到你不顧一切衝上手術台時我是怎麽想的？”
葉秋涵搖頭，她怎麽可能猜得到程楚瀟的想法，不過應該是很感動吧。
程楚瀟輕輕歎氣：“我在想這個女人真是太魯莽也太讓人心疼了。”
葉秋涵不好意思地笑了，現在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行為確實是太莽撞而且比較丟人，以後大家不知道會怎麽看自己，估計要笑話自己的花癡行為，不過能有這樣好的結果別人怎麽看她都無所謂了。
“我們結婚吧。”
葉秋涵剛想點頭又停下了動作笑容僵在嘴角退開程楚瀟的懷抱問：“你說什麽？”
“我們結婚吧，手術失敗時我本來是心灰意冷打算放棄心外醫生這個職業，但在你衝上來之後我忽然對一切都不在意了，失敗也好成功也好隻要能讓你嫁給我，那麽我就算一輩子活在陰影中也是快樂的。秋涵，嫁給我，好嗎？”
程楚瀟說著單膝跪地微笑著仰望葉秋涵，等著她的回答。
葉秋涵傻傻地站在那兒哪能想到程楚瀟會這麽突然地跟自己求婚，她的生活一向都是規規矩矩地從沒這樣衝動行事過，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不過雖然慌亂但心裏卻是有著說不出的甜蜜，剛剛收回去的淚水也又流了出來。
正當她還在猶豫時，忽然感覺有人從背後推了自己一下，回頭一看是護士長孫迪。
“這個時候你不趕快答應，你是不是傻啊，快答應啊！”孫迪看起來可比葉秋涵這個當事人著急多了，像是生怕葉秋涵錯過這個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機會似的她忍不住站出來催促。
被孫迪這麽一說，葉秋涵才想起來他們還在手術室呢，臉頓時就紅了。
於國俊也跟著笑：“是啊，秋涵，趕緊答應吧，像程醫生條件這麽好的老公你錯過了可再沒處找去。”
其他人也都開始加入勸說行列，大家一起有節奏地鼓掌幫程楚瀟加油。
盡管大家都在替自己著急，但程楚瀟卻一點也不急，他隻是安靜地保持著求婚的姿勢很有耐心地等葉秋涵做出決定。
“唉，程醫生主刀手術已經很累了，剛才又搶救患者那麽長時間，現在又在冰涼的地上跪了這麽久身體肯定是吃不消的。”也不知道是誰在旁邊嘀咕，聲音在一片掌聲中卻正好讓葉秋涵聽了個清清楚楚。
“我答應！我答應！你快起來吧！”葉秋涵立即心疼了，再顧不得想什麽規矩禮節直接伸手去扶程楚瀟。
果然程楚瀟站起來時有些吃力，但在起身的時候中他微微頷首向站在葉秋涵身後的李文東表示謝意。
李文東嗬嗬一笑，開始跟著大家一起鼓掌，程楚婧興奮得立即跑出去打越洋電話給父母報告這個好消息。
整個手術室又都沸騰了，響亮的口哨聲和陣陣恭喜聲大笑聲交織在一起讓葉秋涵隻能不好意思地躲在程楚瀟的懷裏抿嘴偷笑。
“謝謝。”程楚瀟在葉秋涵耳邊再次低聲道謝。
葉秋涵抬頭注視著程楚瀟：“剛才不都已經謝過了，怎麽還謝我？”
程楚瀟輕吻了葉秋涵一下，隨即展現出他那難得一見地能瞬間讓人意亂神迷的天使般笑容：“謝謝你，願意成為程太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