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吹風(一)

洛州別駕陳之徇,武德六年進士出身,今年剛剛四十出頭,此前曾任澠池縣令。貞觀初,楊恭仁任洛州都督,對陳之徇非常賞識,幾年時間便將他從澠池縣令提拔為洛州別駕。現在的陳之徇正值仕途坦蕩春風得意之際。而且楊恭仁已私下裏向他透露,隻要他再安安穩穩的幹兩年,把洛陽這一攤子收拾的利利索索,吏部銓選那邊他會出麵相助。到時陳之徇肯定能得到提拔重用,最差的出路也是調任某個中州的刺史,若運氣來了直接擔任某部的侍郎或者九寺的少卿也不是不可能。然而這一切都在七月初六晚上被突如其來的刺殺案給打亂了。

天還沒亮,陳之徇就被長隨從美夢中叫醒。憋了一肚子起床氣想對不開眼的長隨大發雷霆的陳之徇耐著性子聽完到長隨的轉述立刻嚇出一身冷汗。若是李潛真的死在洛陽,那他這個別駕可就當到頭了,別說提拔重用,不獲罪下獄就算他祖宗燒高香了。陳之徇趕緊穿了官服騎馬來到洛陽驛館。來到驛館見了費驛丞,得知李潛安然無恙,陳之徇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他心裏的火氣卻未消散,立刻將隨後趕來的一幹衙役、捕快、兵丁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完了衙役、兵丁,陳之徇原本想讓長隨高聲叫門,隻是聽到裏麵傳來的非人慘叫,陳之徇理智的閉上了嘴,用最大的耐心等在門外。

李潛安排下去沒多久,馬三奎便來回報說,那個老大和丁三少都已招供,經過對比兩人的供詞確認三殺堂的具體地址就在冀州信都,三殺堂的大頭目叫段遷綽號天殺,二頭目叫丁雷,綽號地殺,三頭目叫馬勻,綽號鬼殺。而且他們還供認,之所以叫三殺堂,是因為他們的宗旨是“給錢的殺,擋路的殺,看不順眼的殺”。

聽到三殺堂囂張之極的宗旨,李潛冷笑道:“好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狂徒且讓他們再猖狂兩日,等這邊騰出手來再好好讓他們嚐嚐被殺的滋味。三哥,你馬上帶人去他們的落腳點,把留守的那兩個殺手抓來。若不能活捉就直接斬了,防止走漏消息。”

馬三奎點頭應下,帶了三名手下翻牆出去抓人。

過了不久,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李潛吩咐親衛將俘虜看管好,然後輪流洗澡換身幹淨衣服,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晚上好兼程趕往信都。

等到天色大亮之時,馬三奎帶著兩顆首級回來。李潛安排他們去休息,然後帶著梁興財打開院門迎接陳之徇。

陳之徇在門外等了一個多時辰,耐性快要消磨殆盡時,“吱呀”一聲院門打開,從裏麵出來一個二十出頭,身材修長挺拔如鬆,麵如冠玉,雙眉如劍,雙眸似星,英武不凡的年輕人。雖然這年輕人並未穿官服,但從他的氣度上陳之徇立刻判斷出他便是李潛。

陳之徇趕緊迎上前,拱手道:“敢問閣下可是李郎中?下官洛州別駕陳之徇。”

按官職來說,洛州屬於上州,別駕為正五品上,駕部郎中為從五品上,陳之徇的官職比李潛要高兩級。不過,李潛還有武威伯的爵位,而且有忠武將軍的散官職銜,陳之徇自稱下官也沒錯。更何況李潛乃是正兒八經的京官,比地方上同等級別的官員金貴的多。

李潛拱手道:“正是李某。適才天還未亮,李某吃不準院子裏是否還有藏匿的殺手,故而沒敢給陳別駕開門,勞陳別駕久等,李潛萬分過意不去,還望陳別駕多多海涵。”

陳之徇異常懇切地道:“李郎中多慮了。看到李郎中安然無恙,陳某就放心了,等候片刻又算得了什麽。”

李潛笑道:“多謝陳別駕掛念。院中還未收拾,無法待客。費驛丞。”

費驛丞聽到李潛叫他立刻躬身道:“郎中請吩咐。”

“勞煩你找個清靜的地方,好讓李某與陳別駕聊聊。”

“郎中放心,下官早已安排妥當。”

李潛點點頭,“費驛丞有心了。還要麻煩你安排人清掃一下。”說完便對陳之徇道:“陳別駕,這次抓了九個活口,勞煩別駕安排一下交給有司仔細審訊。”

陳之徇聽到有活口心中大喜。李潛安然無恙,他的罪責便少了許多,若能從活口那裏審出線索將此案破了,那他可就立搭功了。於是陳之徇趕緊道:“郎中請放心,下官這就安排。蘇捕頭,你趕緊帶人去與郎中的親衛交接罪犯,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本官拿你試問。”

蘇捕頭立刻躬身道:“請郎中、別駕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麽做。隻要犯人落到小的手裏,就是鐵打的小人都有辦法讓他乖乖開口。”

李潛微微一笑,“蘇捕頭,這幫人皆是江洋大盜,身上背了不少案子,你審訊時要審仔細了,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蘇捕頭一聽,心中大喜。這分明是李潛在送他功勞啊,他連忙躬身道:“多謝郎中指點。小的一點仔細審訊。”

李潛點點頭,伸手虛引道:“陳別駕,請。”

“郎中先請。”陳之徇客套道,同時向費驛丞使了個眼色。費驛丞會意,連忙道:“下官為兩位帶路。”

費驛丞帶著李潛和陳之徇來到另外一處客舍。待兩人落座,費驛丞親自送上幾樣時鮮瓜果和兩壺用井水涼著的普通酒,然後道:“兩位請慢用。下官去看看清掃的如何了。”

費驛丞離開後,陳之徇道:“郎中,此地已不安全。下官有處宅子距此不遠,環境還算清靜,收拾的也算幹淨,郎中若不嫌棄,不如請郎中到那裏住如何?”

李潛擺擺手,笑道:“別駕的一番美意,李某心領了。不過,李某以為,若去了別駕那裏,那些人肯定會認為李某害怕了。所以,李某隻能辜負別駕的一番美意了。”

陳之徇點點頭,“郎中說的沒錯,是陳某想的不周。接下來郎中準備如何安排?”

李潛思忖了片刻,道:“李某需要別駕開出一封公文。”

陳之徇一愣,“不知郎中想要什麽公文?”

李潛輕描淡寫地道:“就是別駕委托李某協助偵破此案的公文。”

陳之徇暗暗吃了一驚,“這似乎不妥吧?”

李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微微一笑道:“陳別駕,你認為有膽子刺殺本官的人,是你手底下那些個捕快、衙役、兵丁能抓住的嗎?”

陳之徇立刻麵色羞愧,不過卻依然沒有答應。李潛見狀道:“陳別駕放心,本官無意在洛州搞什麽動靜。畢竟這裏距離長安近,你我惹不起的顯貴也不少,李某不會給自己,給別駕惹麻煩。李某的計劃是趁機將三殺堂連根拔掉。”

“三殺堂?”陳之徇一愣。

“別駕知道這個名字?”

陳之徇點點頭,“實不相瞞,去年洛州境內有兩個商人當街被殺,現場留下兵刃上便刻著三殺堂三個字。那案子到現在也沒線索,為了那案子陳某可是吃了不少掛落。”

“這幫狂徒是在太囂張了”李潛忿然道:“先是當街殺人,現在又刺殺朝堂命官,他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陳之徇點點頭,“郎中說的是。”他略一思忖,又道:“既然郎中有意伸張朝廷法度,為民除害,陳謀當竭力支持。”

李潛點點頭,笑道:“李某隻是協助。”言下之意,這功勞都歸陳之徇了。

陳之徇心中暗喜,表麵上卻道:“哪裏,哪裏。若有功勞都是郎中的,陳謀不過為郎中提供些方便,哪裏有什麽功勞可言?”

李潛謙虛了幾句,便請陳之徇抓緊時間寫出公文送來。陳之徇答應了,起身告辭。李潛之所以要陳之徇寫出請他協助的公文,是因為他是駕部郎中,不是刑部官員,按律他沒有偵緝罪案、抓捕犯人的權力。若沒有公文,他直接帶人去三殺堂的總堂口殺人抓捕,本身就觸犯了刑律。但有了陳之徇開出的請他協助的公文那他的行為就合法了。李潛知道指使三殺堂來刺殺他的肯定是某個門閥,而門閥在朝堂的勢力要比他大的多。朝堂鬥爭,無論雙方勢力對比如何,一方想要置對方於死地,必須想盡辦法把對方的行為往兩條綱上推。一條綱是不忠,而另一條便是不法。

當然,如果雙方勢力懸殊的厲害,弱小的一方即便有證據證明強大的一方不忠不法,卻未必能扳倒他。但反過來,若強大的一方有證據證明弱小的一方不忠不法,那弱小的一方可就倒大黴了。李潛在朝堂上就屬於弱小的一方。

孔子有雲,名不正,言不順。若李潛為了泄憤私自帶人將三殺堂連根拔掉,就等於親手把把柄送到那些想整自己的人手裏。陳之徇是洛州別駕,負責協助刺史處理洛州的民事(其實刺史一般並不過問具體事情,特別是唐初,很多刺史都是由達官勳貴兼任,比如柴紹就兼任過岐州刺史),其中就包括查案、緝捕。李潛有了陳之徇開的公文,就把行為合法化,消除了能夠攻擊自己的把柄。

李潛一邊喝著冰涼的葡萄酒,一邊思忖著如何安排對三殺堂的行動,等腦中有了一個大概的計劃時,梁興財來到,對李潛道:“郎中,各商號的主事人都已到了。是卑職先給他們聊著,還是你去告訴他們?”

昨天李潛曾安排梁興財今天召集商號的主事人隻談客舍、民郵的改進,不談錢莊的事。不過,那時李潛這樣安排是因為他吃不準崔敦義要采取什麽手段。經過昨晚的刺殺事件李潛明白,崔敦義已經急不可耐。對李潛而言錢莊早開一天,就多一分反擊的實力。而且刺殺也觸及了李潛的底線,李潛當然要還以顏色。所以李潛起身道:“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