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威逼利誘(一)

看到李潛出來,張良臣的一肚子火氣立刻煙消雲散,他趕緊起身上前迎了兩步拱手道:“洛州都督府長史張良臣見過李郎中。”

同張良臣一道來的那人也施施然起身上前拱手道:“鄙人博陵崔敦義見過李郎中。”

李潛向兩人回了禮,麵帶歉意地道:“勞兩位久候。李某從長安一路風塵趕來,蓬頭垢麵非常不雅,聽聞兩位來此,李某覺得如此見客實在不成體統,遂沐浴更衣之後才敢出來見人,不曾想耽擱了這麽長時間,李某是在抱歉。”

張良臣聽了心裏直犯嘀咕。暗忖,你沐了浴更了衣舒爽無比,卻讓我們在這裏倍受熱浪的煎熬,這豈是待客之道?不過張良臣心裏隻是嘀咕幾句而已,絕對不敢說出來。相反,他臉上連一絲的不滿都不能表現出來,而是得客客氣氣地道:“哪裏,哪裏,李郎中太見外了。”

李潛一笑,道:“兩位快請上座,來人,將冰鎮的酸梅湯拿來給兩位貴客解暑。”

張良臣聽了心裏更是老大不滿。原來還有冰鎮的酸梅湯啊?為何早不拿出來待客?這個李潛太摳了吧?雖然心裏如此想,不過表麵上張良臣卻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李郎中太客氣,用如此珍貴的冰鎮酸梅湯來招待張某,真是令張某受寵若驚。”

此時還沒有冰箱也沒有製冷設備,夏天會出現冰一是冬天時開采了深藏在地窖裏,等到夏天再用。二是用芒硝來製冰。不過這兩種方法都費時費力費錢,非大富大貴之家根本沒有這麽大的人力財力能做到。洛陽驛館因為有時要招待朝廷高官,所以特意建造了個大地窖,每年都用高價從山上買冰回來存上。不過,這些冰並非免費提供給住客用的,想用得花錢。

李潛吩咐下去,很快莊小虎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了三隻冒著冷氣的瓷碗匆匆來到,然後麻利地將三碗酸梅湯放在三人麵前。

李潛見碗裏還浮著一些沒有化掉的碎冰,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涼絲絲的。

冰鎮酸梅湯上來,李潛卻不提喝酸梅湯的事,反而問道:“兩位來找李某不知有何事?”

張良臣本已熱的難以忍受,看到冒著涼氣的酸梅湯心裏如貓抓的一樣,剛想伸手去取那碗冰鎮酸梅湯一口氣喝幹了涼爽一下,聽到李潛的詢問隻得收回伸出去的手,咽了口唾沫道:“張某此來主要是為了拜會郎中。”說著便轉頭望向崔敦義。

崔敦義看到張良臣將皮球踢給了他,遂笑道:“鄙人此來是專程代犬子向郎中道歉的。”

“哦?”李潛聽了滿臉詫異,“崔公何出此言?令公子是誰李某都不知道,何來道歉一說?”

崔敦義道:“不久前郎中剛剛入住此處,犬子不知中了什麽邪也非得要住這院子不可,帶人來此無理取鬧。幸虧郎中大人有大量,不與犬子一般見識,這才沒有鬧的不可收拾。此事固然因犬子有眼無珠不知郎中威名所致,不過崔某也有管教不嚴之責。故而崔某特來代犬子向郎中道歉。崔某已將犬子狠狠訓斥了一通,若郎中覺得還不解氣,崔某這就把犬子找來交給郎中發落。”說著崔敦義起身向李潛躬身長揖。

李潛急忙還禮,“崔公多慮了。此事不過枝末小節,過去也就過去了,崔公不必介懷。”

崔敦義見李潛如此說立刻借坡下驢道:“郎中雅量崔某佩服。”

李潛見他借坡下驢,心中暗笑,崔敦義此來根本不是為了什麽道歉而是另有目的,自己將他們晾了一個時辰看來還是時間短了些。崔敦義的耐心還沒消磨幹淨。嗯,反正有的是時間,且看崔敦義究竟想和自己談什麽。

於是李潛故意不順著崔敦義的話茬繼續說下去,而是端起冰冰涼的瓷碗對兩人道:“兩位,請慢用。”說著拿起銀勺舀了一勺放進嘴裏,隨後隻覺入口冰涼,全身的毛孔向外透出涼意,舒爽無比。

張良臣迫不及待地端起冰鎮酸梅湯,狠狠喝了兩大口,一碗酸梅湯就隻剩下碗底一點了。“哈……”張良臣頓覺渾身舒爽,長吐了一口濁氣,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尷尬地笑了笑,“這酸梅湯的滋味果然妙極了。”

崔敦義點點頭,慢斯條理地用勺子舀著酸梅湯細細品味。李潛看到張良臣如此喝冰鎮酸梅湯立刻有種牛嚼牡丹的感覺。這一小碗冰鎮酸梅湯至少值三貫,三碗冰鎮酸梅湯的價格與這個院子每天的住宿費用相當。本來李潛是駕部郎中,驛館的客舍都歸他管,這部分費用是可以減免的。不過,為了防止驛館的客舍成為任由官員侵占宰割的肥肉,李潛在客舍營業之初就定下規矩,任何人都必須按照定價支付費用。官員住宿除了原本應該享有的食宿標準待遇外,想提高待遇或者享受額外的東西,都必須付費,而且這錢公家一律不予報銷。比如這三碗冰鎮酸梅湯,就得李潛自己掏腰包。

李潛微微一笑,“張長史說的不錯,這酸梅湯的味道果然不錯。”說完他便舀起一小勺酸梅湯仔細品味。

崔敦義也點點頭,讚了聲果然好味道,然後慢斯條理的品起酸梅湯來。張良臣見他兩人都在喝酸梅湯不說話,自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於是索性一口喝幹了碗裏的酸梅湯,放下瓷碗道:“郎中,衙門裏還有些事需要張某處理,張某就不打攪了。”

李潛知道張良臣不過是崔敦義的敲門磚,現在崔敦義見到自己了,張良臣也就沒什麽作用了,而張良臣主動告辭,說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作用,於是假意挽留了兩句便將他送到客廳門口,讓老許代自己將張良臣送出去。

張良臣走了以後,李潛和崔敦義重新落座。不過兩人誰也不主動開口,繼續各自細細品著酸梅湯。足足過了一炷香功夫,兩人將酸梅湯喝了個幹幹淨淨。幹坐了一會,李潛又吩咐莊小虎去取用井水冰著的葡萄酒,然後兩人一人一瓶葡萄酒繼續慢慢品。兩人各自喝完一瓶葡萄酒已是一個時辰以後。此時天色已到傍晚,李潛覺得差不多了,便道:“崔公,時辰不早,可否賞臉留下一同吃頓便飯?”

崔敦義臉上看不出一絲焦躁,微微一笑道:“那就叨擾郎中了。”

李潛知道崔敦義身為大豐商號的主事人,突然來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而且他的所作所為很明顯是有意在消磨自己的耐心。李潛自忖自己夠沉得住氣了,卻沒想到崔敦義比自己還沉得住氣。崔敦義的表現讓李潛都開始對自己的估計產生了懷疑,故而李潛一邊吩咐莊小虎準備晚餐,一邊暗忖,崔敦義到這裏不是想蹭吃蹭喝的吧?怎麽過了這麽久還不開口說正題?

不多時酒菜上來,李潛與崔敦義一同喝了幾杯。簡單吃喝了一番,李潛正準備再喝兩杯便以身體疲乏不勝酒力為由下逐客令時,崔敦義終於開口了。

“郎中請恕崔某冒昧,不知郎中此來洛陽所為何事?”崔敦義望著李潛慢吞吞地問道。

李潛微微一笑,“李某此來乃是為了公事,本不能告訴外人。不過崔公既然詢問,李某就破例一回如實相告,李某來洛陽是召集與驛館合作的各商號,檢討這兩年來民郵和客舍經營的得失,探尋改良之法。”

崔敦義笑了笑,“民郵和客舍一年下來不過一兩百萬貫的規模,郎中豈會放在心上?”

李潛反問道:“崔公為何會有此想法?”

崔敦義道:“這兩年郎中雖然沒直接參與商號的經營,不過據崔某所知,僅四海商號從江南運送糧食到草原換戰馬、毛皮的生意每年的規模就近千萬貫,郎中每年的分潤就不下二十萬貫,相比之下民郵和驛館客舍的生意不過是小頭,郎中何必如此重視?”

李潛搖頭道:“崔公此言差矣。四海商號雖然給李某分潤,卻終究不是李某的產業。”

“民郵和驛館客舍的生意也不是浪中的產業。”崔敦義淡淡地道。言下之意,民郵和驛館客舍的生意與你李潛更沒太大的關係,還不如四海商號那邊每年能給你二十萬貫的分潤來的實在呢。

李潛微微一笑,“話不能這樣講。李某與崔公不同。崔公能有今天倚仗的是博陵崔氏,而李某家境微寒,沒能給予李某什麽。李某能有今日全仗陛下信賴。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李某雖然讀書不多,但禮義廉恥卻一日不敢忘卻。李某為報效陛下當竭力做好分內之事,豈能做個屍位素餐的蠹蟲?”李潛此話仿佛一柄利刃直刺崔敦義的心髒。一針見血的支出崔敦義是博陵崔氏的忠實走狗,毫不留情的諷刺崔敦義乃是不知廉恥的小人。

崔敦義古井不波的麵容終於變了,而且一下子變得鐵青,他望著李潛道:“郎中這話言重了吧?崔某不是官身,自然不用向郎中那般忠君愛國。而且正如郎中所說的那樣,崔某今天的一切都是家族所賜,崔某盡心盡力為家族效命,有何不對?”

李潛笑了笑,“道不同不相為謀。這話應該不用李某向崔公解釋了吧?”

崔敦義的目光立刻變得跟黃蜂尾後針一樣,“郎中這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