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新嫩小荷初出水 第十七章 窗欞上的灰

那老者在徐方平扶著下來到榻上盤膝坐下,捋須思忖了片刻道:“可造之才。”

徐方平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很少有人能讓這老者給出這麽高的評語。

徐方平恭聲道:“孩兒不太明白請父親明示。”

老者看了一眼徐方平道:“思齊,你明白我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字嗎?”

徐方平點點頭道:“孩兒明白,父親是希望孩兒能見賢思齊。”

“嗯。那麽,我問你何為賢?”

徐方平愣了一下,道:“有德性有才能皆可為賢。”說到這徐方平忽然好像明白了些什麽,道:“父親,孩兒懂了。”

老者搖頭,道:“你還沒全懂。為父為你取字思齊,的確是希望你能見賢思齊。然而思齊未必是要完全學賢才的長處。能與賢才為友的本身也是賢才。而且賢才未必隻限於文或隻限於武。似剛才這二人,雖然文不如你但膽識武功卻比你強了許多。以那牛弼為例,觀他體形看他相貌便知他力大過人悍勇無匹,乃是難得的好苗子,磨練幾年便是一員勇將。他非賢才乎?”

徐方平點點頭,道:“的確是賢才。佑川地處邊陲,時常受到吐穀渾侵擾,若孩兒麾下有此勇將佑川定可安穩無憂。”他頓了頓,又問道:“那李潛呢?”

老者捋須微笑道:“牛弼乃是可造之才,這李潛嘛,乃是可造就之才。”

徐方平納悶的望著老者,似乎在說這不是一樣嗎?

老者見狀道:“雖是可造之才卻未必各個都能造就的出來。”

徐方平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這李潛應比牛弼更勝一籌?”

老者搖頭,道:“牛弼底子好,若機緣得當日後的成就將會更高一些。這李潛就不同了,他的底子比牛弼薄了許多,但他心性已定更好造就,隻是這日後的成就如何就很難說了。也許隻是一城守將也許能獨領一衛。”

徐方平詫異,道:“如今能獨領一衛的各個都是高官顯貴,他若能獨領一衛豈非成就更高?”

老者不屑,道:“癡兒!我朝初立,高官顯貴皆是前朝大佬及從龍之臣,隻是官職就那麽多,自然以高爵位屈就低官職,因此才造成獨領一衛的都是高官顯貴的局麵。如那柴駙馬,乃駙馬之尊皇親國戚,又有從龍之功如今不過任一州刺史一衛大將軍。朝中高官當然要爵位更顯赫之人擔任。隻是日後天下一統,軍功難得爵位難封,高官顯貴自然越來越少,以國公之尊自然也不可能再屈就低官職。所以日後一衛的大將軍隻怕連現在的一州刺史都不如。他們二人才多達年紀?等他們能獨當一麵時隻怕天下早已太平多年了。”

徐方平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隻是那牛弼為何會成就更高一些?”

老者望著徐方平搖頭道:“真是癡兒,讓為父怎麽說你好呢?那牛弼生性純樸又勇武善戰,這等戰將哪個統軍將領不喜歡?他自然容易得軍功了。有軍功自然不愁官爵。所以他反而日後的成就更高一些。”

這老者的分析精辟入理,對兩人的資質性格把握的絲毫不差。若是李潛聽了老者的分析隻怕會嚇出一身冷汗,當場便磕頭拜謝。隻是李潛現在正忙著送馬三奎回家,根本沒想到縣衙二堂裏徐方平父子會對他和牛弼一一點評。

李潛三人回到驛館,馬三奎先交待了一番,然後讓人量了兩人身材訂做號衣。因為派往渭州的兩名驛丁半路被劫殺身亡,身為班頭的馬三奎還要費心操持他們的喪事。加上他不在這兩日,驛館裏還有不少瑣事需要安排。因此馬三奎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忙活了近兩個時辰才把驛館的事安排妥當。這時天色已到傍晚,馬三奎惦念母親兒子想起回家看看。李潛和牛弼一聽立刻要求同去拜會他的老母。馬三奎推讓幾句便同意了。

馬三奎的家就住在離驛館不遠南門坊裏,是一處有五間草房的小院。李潛還未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朗朗的讀書聲。馬三奎聽到讀書聲嘴角不由自主露出微笑。李潛見狀暗忖讀書的應該是馬三奎的兒子馬成屹了。

進了院子,李潛看到一名七十多歲的老婦人正坐在院子裏借著最後的一點亮光縫衣衫。馬三奎見了老婦人,連忙點著腳緊走兩步上前跪下大聲道:“娘,兒子回來了。”

老婦人似乎有些耳背,聽到動靜抬頭一看立刻無比驚喜,摸著馬三奎的臉龐道:“三郎啊,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天可把為娘急死了。快起來讓娘看看,這一路上沒出什麽事吧?”

兩人正說著話西屋裏的讀書聲也停了,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從房裏走出來,麵色無比欣喜。當他看到李潛和牛弼時愣了一下。李潛和牛弼立刻微笑著向他點頭。少年立刻向兩人拱手為禮。兩人回了禮,少年便走到馬三奎不遠處垂手而立。

馬三奎起身道:“沒事。”可他畢竟腿傷沒有複原,雖然強忍著,傷腿還是不能受力點了一下。馬母立刻看了出來,急切地道:“三郎,腿是怎麽回事?快讓娘看看。”

馬三奎見馬母發現了,怕馬母生氣不敢說謊,隻能挽起褲腿露出傷口安慰道:“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馬母仔細看了傷口,確認沒傷到骨頭才放下心來。

那少年馬成屹上前拜道:“父親可回來了。這兩日祖母和孩兒一直為父親提心吊膽。父親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馬三奎上前摸了摸馬成屹的頭道:“傻孩子,快起來吧。”說著轉身對他娘道:“娘,孩兒這次能安全回來多虧了這兩位小兄弟。”

馬母這才看到李潛和牛弼,連忙站起來。李潛和牛弼上前大禮拜道:“小侄李潛(牛弼)拜見伯母。”

馬母趕緊扶起他們,道:“三郎得你們照顧老身感激不盡。”

李潛道:“伯母,我等與三哥乃是好兄弟,照顧三哥是應該的,伯母不必客氣。”說著便讓牛弼將外麵的馬車趕進來,從上麵搬出送給馬母的禮品,道:“伯母,來的匆忙,隻備了點糕點衣料,不成敬意,還請伯母別嫌棄。”

馬母連忙推辭不受。李潛又說了許多話,馬母才接受了禮物。

馬三奎叫過馬成屹,向他一一介紹李潛牛弼,並讓他向兩人行跪拜大禮。李潛便將備好的筆墨紙硯送給馬成屹,馬成屹得了貼心的禮物,自然萬分欣喜,對李潛和牛弼的好感激增。

馬母趕緊讓三人進屋說話,她忙著弄些酒菜來給三人食用。席間馬三奎讓馬成屹伺侯在側。馬母仔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少不得一番唏噓落下慈母淚。李潛安慰了馬母一番,又詢問了馬成屹一番讀書的事,很快關係便融洽起來。

此後李潛和牛弼便在驛館當起了驛卒。平日裏沒事時便學習騎射之術。因驛馬都已訓熟,兩人騎乘起來倒也沒費多少難。五月初,傳來皇命,說岐州刺史、駙馬柴紹已奉命率軍前來。五月十日,吐穀渾勾結黨項侵犯河州,河州刺史盧士良將其擊敗。吐穀渾及黨項退兵。因戰事時有發生,岷州上下已全力備戰,驛館事務也多了起來,驛卒驛丁嚴重不足。無奈之下馬三奎隻能讓還沒完全熟悉過來的李潛和牛弼也出了幾趟驛傳任務。這幾次任務下來,李潛對驛傳製度有了初步認識,也結識了不少其他驛站的驛丁驛卒。

五月二十六日,李潛忽然得到宕州謝誌成傳來的消息,柴紹率領的援軍已經進入宕州地界不日將到岷州。李潛聽了暗暗欣喜。他盼望著的那個人終於來了。隻是如何接近柴紹,李潛心裏還沒有計劃。

五月二十九日,馬三奎接到徐方平一大早要來驛館的消息,立刻帶著李潛和牛弼連忙到驛館外迎接。三人等了沒多久,徐方平便騎馬來到,三人上前見禮。

徐方平伸手虛抬道:“三位請起。徐某來看看接待柴使君準備的如何了?”

馬三奎上前拉住馬韁,待徐方平下了馬才回道:“回明府,所有房間已全部打掃幹淨,糧食按住滿驛館的人數準備了三天所需,鮮肉、時蔬、瓜果已安排人定好了,明日就能送到。臘肉、各色醃菜也已準備充足。”

徐方平點點頭,道:“酒準備的如何?”

“地窖裏還有上千斤酒。隻是不知道合不合柴使君的口味。”

徐方平道:“無妨,隻要備下就好。咱們這驛館的酒柴使君如何看的上?不過是用來犒賞將士所用。馬班頭你先忙,李潛、牛弼,你們隨我四處看看。”

馬三奎略為一愣,道:“諾。”說著便向李潛和牛弼遞了個小心伺侯徐方平的眼色。李潛立刻回了個眼色表示明白了。

兩人跟在徐方平身後。徐方平一言不發在驛館轉了一圈,然後來到第三進院子裏四處看了看,發現果然打掃的幹幹淨淨心裏很滿意。

李潛見徐方平臉色沒有異常,小心地道:“明府,您看還合適嗎?”

徐方平點點頭道:“不錯。李潛,這院子是不是你又打掃過了?”

李潛一愣隨即笑了笑道:“回明府。是在下和牛弼兩個又打掃了一遍。”

徐方平點點頭道:“這驛館中也隻有你會這麽細心。”徐方平說著在窗欞上摸了一把,然後伸手給李潛看,道:“徐某前天來看時,發現這扇窗子雖然窗戶紙是幹淨的,但窗欞卻有薄灰。徐某特意沒說,當時你就在旁邊,想來你定然看出了徐某的心思然後又清掃了一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