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葛老實
看著安少爺囂張而來謙恭而去,張掌櫃心中大為感慨。他對李潛作揖道:“李兄弟果然厲害,適才若非李兄弟小店也少不得要受連累。鄙人在此多謝李兄弟。”
李潛回禮道:“張掌櫃客氣。隻是沒能照顧你生意,在下有些過意不去。”
張掌櫃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日後有的是機會。”
見時候不早眾人與張掌櫃客套兩句便告辭。
出了店鋪,馬三奎道:“很快就要宵禁,酒館都要打烊了咱們喝的也不盡興。不如買些下酒的小菜,咱們回驛館去喝個盡興如何?”
謝誌成搖頭道:“那豈不委屈兩位兄弟?”
李潛一笑道:“委屈什麽。喝酒重要的是和誰喝而不是在哪裏喝。依小弟看三哥的提議就不錯,咱們回驛館去能喝的盡興,若是醉了躺下便睡就是。”
謝誌成聽李潛說的很有道理,便客氣兩句同意了。隨後帶他們來到一處相熟的酒館,要了兩壇好酒和許多下酒的鹵味小菜。不料結賬時李潛卻搶先去結。
謝誌成連忙攔住他,不滿地道:“說好了是我請的,老弟看不起我怎的?”
李潛笑道:“怎麽會呢?隻是剛才小弟發了點外財,若不讓小弟出錢,小弟如何能心安?還是小弟結賬的是。”
馬三奎勸道:“李兄弟說的是。有道是意外之財不可久留,得趕緊花出些剩下的才能存的住,還是讓李兄弟結吧。四哥不妨下次再請。”
謝誌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如此,那這次就讓兄弟破費了,下次四哥再好好請你們。”
李潛摸出銀餅用刀切下一塊,稱重後會了賬。四人帶著買的酒菜出了酒館。李潛看到牆角邊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心生憐憫,遂上前掏出些銅錢放在乞丐麵前的碗裏道:“買些吃的去吧。”
那乞丐連忙跪謝了李潛,道:“恩人的大恩大德葛老實永世不忘。”
李潛笑笑起身便走。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回來,蹲下道:“你是葛老實?”葛老實這名字李潛也隻聽過兩次,若非剛才遇到了安少爺,他幾乎都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了。更讓他納悶的是葛老實怎麽會在這裏?
葛老實似乎有些害怕,身子微微發抖,驚懼地望著李潛不敢說話。不久前他看到那個惡人帶著幾個狗腿子從皮貨店裏出來,沒多久就看到李潛等人出來,他下意識裏認為李潛與那惡人是一夥的。隻是剛才李潛給他錢時他心生感激,無意間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本已不安。他見李潛去而複返心裏更加懼怕。
李潛見狀溫言安穩他道:“不要怕,我們不是歹人。我是牛家峪的獵戶,前些日子在張家集見過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葛老實依舊不肯說話。李潛歎了一聲從懷裏掏出那塊已經切了一角的銀餅放在葛老實碗裏,道:“你的事我聽說了一些。那安少爺我也見了,這銀餅就是從他那裏得來的,原本就該屬於你。你趕緊拿了這銀餅回家吧。”
說著李潛起身便走。葛老實突然道:“敢問恩人高姓大名?”
李潛一笑,道:“姓名何必問?問了又能作何?你還是趕緊走吧。若讓那安少爺發現了,你少不得要吃苦頭。”
葛老實聽了黯然不語。
牛弼不耐煩了,道:“你這廝真不識好歹,我潛哥好心問你,你卻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讓你走你又扭捏個不停真不爽利,合該著你倒黴!”
葛老實聞言一震忍不住失聲痛哭。
謝誌成見了,對李潛道:“兄弟,你對他已仁至義盡,這事還是不要再管了。”
李潛點點頭,便招呼眾人回去。眾人剛走兩步,卻聽到葛老實在背後叫道:“恩人留步。”
李潛轉身,道:“你還有什麽事?”
葛老實匆匆端起碗,快步跑過來,道:“剛才某不識抬舉,誤會了恩人的一番好意某罪該萬死。現在恩人若是還想聽,某一五一十說給恩人聽便是。”
李潛點點頭,道:“此處不識說話的地方,你且隨我來吧。”
眾人回了驛館,李潛先請謝誌成帶葛老實去洗刷一番,他與馬三奎、牛弼三人在房裏收拾好酒菜。很快謝誌成帶著洗刷幹淨的葛老實來到房間。李潛仔細看了看卻見這葛老實不過三十出頭,麵容有些愁苦背有些微駝,站在那裏粗手大腳茫然無措,不知道該怎麽放才好。
李潛看了片刻,連忙招呼眾人入座。葛老實原本不肯,被馬三奎強拉著才肯入座。五人先斟了滿酒,一同喝了三杯,謝誌成才道:“今日本來應是老哥為東道,不過既然遇上了這檔子事,老哥理不清頭緒也不便多說,還請李老弟自便才好。”
李潛拱拱手道:“多謝四哥。”隨後他向葛老實道:“今日能與葛老哥遇上也算緣分,借謝四哥的地方,小弟我就鬥膽請你葛老哥說說。若小弟能幫忙的不勞老哥多言,小弟自會出麵。”
葛老實連忙站起來,跪謝道:“某拜謝李公子。”
李潛連忙起身將他拉起來,道:“小弟可不是什麽公子,就是與老哥一樣的窮獵戶。能不能幫的上還未可知,老哥你千萬別這樣,生生折煞小弟了。”
葛老實感激地道:“有公子這句話某就滿足了。”於是葛老實便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番。這事的前半部分與李潛聽到的一樣。後來葛老實低價賣了狐狸皮後東挪西湊,湊夠了二十貫五日前送到宕州安少爺這,不曾想安少爺收了錢借口他送的晚了又讓人將他打了一頓,把他身上的值錢東西全都搶了去將他趕出來。葛老實身無分文,在宕州又舉目無親,挨餓了一日實在熬不過才尋了隻破碗在街頭乞討,直到今日有幸遇到李潛。至於他家裏現在如何他也不清楚。
李潛聽了安慰他道:“今日我遇到那安少爺,聽他的話音,似乎還未對你家人怎樣。不過這麽長時間沒你的音訊莫家人定然不安。明日一早你趕緊回家去。回去後你將那銀餅換些錢,足夠你家裏吃喝些日子。若是你還不放心,趁早遠走他鄉尋個親戚投靠。”
葛老實再次跪謝,道:“恩公大恩某今生難以為報,願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李潛趕緊扶起他道:“老哥不必如此。小弟也沒圖你什麽回報,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是。”說完便拉他入席。葛老實一直推辭著不肯。
謝誌成見葛老實頗為拘謹,知道勉強讓他入席也隻會影響了眾人喝酒的興致,便揀了幾樣鹵味小菜,用盤子盛了滿滿一盤,又拿了幾個餅子道:“我去給葛老實尋個住處,讓他自己吃了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好趕路。”
李潛也知道勉強讓葛老實留在這裏隻會讓他不自在,便點點頭將葛老實送出去。
等謝誌成安置好葛老實回來,四人又喝了一會,馬三奎道:“在那鋪子裏三哥見了李老弟寫的方子,字跡極為工整,一看便知下了多年功夫。”
謝誌成也點點頭道:“就是。老哥也看著驚訝。若非李老弟這身打扮,誰敢說老弟是個獵戶?換身衣衫說老弟是個貴胄公子也不為過。”
牛弼誇耀道:“嘿嘿,我潛哥可是文武雙全。”
李潛謙虛一笑,道:“兩位老哥太抬舉小弟了。輔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我這兩下子根本上不得台麵,三哥四哥不是外人不會笑話咱,日後可切莫對外人亂說。”
牛弼撓撓頭,一笑道:“知道了。”
謝誌成舉杯敬了李潛一杯,道:“不知李老弟給那安少爺開了什麽方子?那個安少爺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需要防他一些。”
李潛道:“的確是涼血敗毒的方子,不過……”李潛頓了頓,笑道:“那方子裏有巴豆份量還不輕。”
謝誌成聽了哈哈笑笑。馬三奎也忍俊不禁道:“怪不得剛才三哥我瞥了一眼看到有巴豆的字樣,原來是這樣。合該這家夥拉上十天肚子。”
牛弼匆匆咽下去一塊羊肉,道:“我恨不得讓這廝一年提不上褲子才好。”
眾人又是一通爆笑。
笑了一會,李潛道:“小弟這方子倒沒什麽破綻,任何大夫看了都知道是涼血敗毒之用,至於拉肚子也實屬服藥的正常反應,安少爺挑不出什麽毛病。隻是葛老實這邊,隻怕那安少爺不會善了。”
謝誌成聽了道:“這點老弟不用擔心。縣令判的二十貫錢葛老實已經交了。量那安少爺也不敢明著惹事,隻怕他暗地算計。”
李潛點點頭,道:“剛才小弟已經交待葛老實早些搬家投靠親戚,若真能無事麻煩些倒也不怕。”
馬三奎也點點頭,道:“事已至此老弟已盡了心,難不成真要與那安少爺豁出去拚命不成?且不說拚得過拚不過就因這的確不值得。說來這廝的確太可氣。殺了不值當不殺又看著惡心。還是老弟這招不動神色便能讓他拉上幾個月肚子的辦法最是解氣。來,三哥敬你一杯。”
李潛與馬三奎喝了一杯酒道:“小弟與三哥想的一樣。勞煩四哥日後多多注意這安少爺的所為,若真有把柄小弟也不怕出頭為百姓除這一害。”
謝誌成道:“老弟放心,四哥我盯著就是。來來,咱們一起喝一杯。”
四人邊喝酒邊說閑話直到兩壇酒喝幹,都有了七八分醉意才各自回去休息。牛弼很快睡著了。李潛卻在榻上無法安睡。他心裏反複想的都是葛老實這件事。其實這事很簡單,若縣令能秉公執法,那葛老實如何會吃這虧?事情會走到這一步,還不是因為安少爺背後的權勢?
李潛對權勢沒有厭惡感,他知道權勢就象一把刀,握在好人手裏能做許多大快人心的事,握在壞人手裏也能做許多禍國殃民天人共憤的壞事。他更知道,哪怕是貞觀盛世、開元之治,權勢依然能夠淩駕於法律之上。在這個皇權社會,沒有權勢隻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李潛第一次從心裏渴望有朝一日能夠掌握權勢,那怕隻是為了能夠自保。他對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充滿了期待。他知道不久岷州將要來一個人,一個能夠改變他終身命運的大人物。若自己能進入他的法眼,那麽今後至少十年內,他將高枕無憂。隻是他有沒有機會遇到那位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