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夢與寐中人 2
滿室都是莫斯科的味道。
雖然這湯太普通,並不值錢,也不值特地向人介紹。
但在他遠離故土十年後,遠在印度這個地方,有個女孩親手為他做出的這道菜,還是讓程牧雲喉嚨口有些發澀。
隻是那湯上飄著的深綠色的迷迭香葉片,提醒他,這是印度。
“這是迷迭香葉?”他自雙睫下瞥了她一眼。
溫寒應了聲,有些心虛。
她當然不能告訴他,是因為想起了最初,阿加西對他的評價。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男人的眼神有這麽美,像是迷迭香,隻要看你一眼,就讓你渾身發熱。最主要迷迭香是忠貞和愛情,她很喜歡。
那四個始終保持安靜的男女,在溫寒的熱情下,隻有一個人示意性地嚐了小半口,可吃到嘴裏,沒多久就抱歉吐出來,笑笑,用英文解釋實在受不了迷迭香的味道。
就是從這裏開始,溫寒對這四個男女有了異樣的感覺。說不出,好像他們並不是全身心信任程牧雲,就像是……那天在莊園裏,當程牧雲把一袋子芒果放在眾人麵前,隻有自己和莊衍毫不猶豫吃了。
這就是一種信任。
溫寒收拾著廚房,事無巨細。這裏的餐具真是簡陋,全是不鏽鋼的,也好收拾,她很快就擦幹最後一個不鏽鋼小碗的水漬,關上櫥櫃的門。下一個動作就是去看客廳牆壁上掛著的時鍾。
還剩下二十二個小時。
“你接下來……有安排嗎?”問得很輕,她倒是像做賊一樣。
程牧雲眯起眼睛,靠近她,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毫無間隙地貼上她的後背,大腿後側,還有小腿:“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上樓,怎麽樣?”
客廳裏,有人打開了電視。
印度的歌舞節目,很吵鬧,也很歡樂。
她甚至能聽到隔壁緊鄰的小樓裏,有人在用樂器演奏,現實裏的歌聲和電視機裏的歌聲混在在一處,讓她有重回人間的錯覺。
突然,有人敲響了大門。
電視機立刻被關上。
所有的一切都暫停了,溫寒被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弄得也不敢喘氣,從客廳到廚房,隻有程牧雲依舊如常。他的身體暫時離開緊貼著的溫寒,幾步走到門口,打開。
是個陌生的印度男人,看到程牧雲先是一愣,旋即用印度英文問程牧雲,住在這房裏的幾個年輕祭司何時回來?程牧雲簡單回答了對方的問題,順便解釋自己隻是祭司的好友,暫時住在這裏。
溫寒靠在廚房門邊,看見那四個男女嚴陣以待的神情,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四個人一定是用來監視程牧雲的。
難怪,昨天在向日葵田野旁,他們會很抱歉地解釋,這是上頭的意思,隻能跟著程牧雲。
她還在想著這些,程牧雲已經關上門,走回來。
“我們……”她還沒說出完整的話。
就身子一輕,被他抱起來:“我們什麽?上樓嗎?”他在輕聲笑。
溫寒靠上他前胸,沒吭聲,聽著他黑色靴子踩踏樓梯的一下下聲響,心跳得紊亂。
有風透過敞開的房門,穿透走廊。
他走進去,在身後兩個人跟上來的同時,用靴尖勾住門,撞上。
她被放下來。
身後的男人,開始一粒粒解他自己身上襯衫的紐扣。
溫寒有些頭昏腳軟,這個男人就是有本事讓你和他相處的每次,都變成你人生中第一次接觸男人時的緊張和忐忑。
她倒退兩步,挨著牆,看著他,看他脫下棉質的黑色襯衫。
兩個人,隔著兩步遠的距離,沒有近,也沒有退。
日光透過玻璃投射進來。
照到半個房間,她站在離窗近的地方,那裏有陽光,而他恰好就在陽光找不到的陰暗處。
“你可以盡情看,”程牧雲察覺她在看著自己的身體,低聲笑著,用俄語告訴她,雖然他早就聽到門外早就有人跟上來,守在這一層木板門的外邊:“就像你自己說的,我是你的男人。”
溫寒被他說得臉明顯紅了。
可是……
還是忍不住想看。
寬厚的肩上就有傷。是舊傷。
鎖骨往下是胸膛,再往下,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已經解開的黑色皮帶,搭在他的腰胯上。
程牧雲脫下沉重而堅硬的黑色靴子,光著腳踩上地板,也學著她的姿勢,用肩膀壓上牆壁,眼睛在坦然欣賞著背對著陽光的女人,在看著她無意識地抿起的嘴角,還有眼底那能燙傷自己和對方的愛情。
炙熱的愛情,總是富有攻擊性。
“我從十五歲開始受戒,那一年你剛好出生,”程牧雲握住她的腰,靠近她,“有趣嗎?”
溫寒手指碰到他前胸緊繃的肌肉,“嗯”了聲。
雖然離開這麽久,程牧雲還記得紅場附近的克林姆林宮紅牆,列寧墓,瓦西裏布拉仁教堂,曆史博物館,還有個修建於十九世紀末的莫斯科最古老的百貨商場。
他甚至能想象出,溫寒走在那白色建築物裏,看著一個個櫥窗的神情,充滿渴望和期待,那是莫斯科普通女人的生活。
“告訴我,你過去的事。”他呼出來的滾燙氣息就在她耳邊。
“我……”溫寒仰頭,看著天花板,“我小時候在孤兒院,不過記得不清楚了,後來因為四分之一的華裔血統,被來自中國的養父母收養。他們是開小旅店的,在莫斯科一個不起眼的街道,我讀書成績不好不壞。”平淡無華,這就是她生命的前二十年。
而和他認識這幾十天,抵過無數個二十年。
“難道除了你那個無恥而膽小的朋友,就沒人追求過你?”
“有……不太多。”
隻有一些住過小旅店的華人會稱讚她很美,但在莫斯科,她這種外貌並不算突出。對於那些莫斯科少年來說,她和任何華裔女孩沒什麽區別,都隻是擁有了一副東方麵孔。
因為從小就在小旅店幫忙,她早早就學會了躲避危險,對環境的逆來順受能力,始終都比同齡人強一些,也許這才是她到今天都沒崩潰的原因……
“就沒有什麽心上人?”程牧雲睫毛下那雙眼睛盯著她。
他身上已經有了薄汗,讓她熟悉的壓迫感,讓她的身體變得浮躁而柔軟:“有……”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說,“你。”
程牧雲眯起眼睛:“我很榮幸。”
他的腰胯重重向前頂去,將她撞上灰白有著一些黑色劃痕的牆壁,溫軟的舌開始反複舔她的牙齒和嘴唇。
隻是接吻,就讓在用火燒著她,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這個男人太過高大,遮住了大部分日光,殘餘的光線從兩人之間穿過。溫寒微微眯著眼,看到空氣中飄蕩的塵埃……
她手指微微蜷縮著,在寂靜無聲的激吻中,全身唯一有感覺的地方隻剩下胸腔內瘋狂而激烈跳動的,美好而珍貴的心髒。
……
這個房間的采光真是好。
溫寒迎著日光眯起眼睛,看著靠坐在床邊的,身體在一半日光一半陰影中的男人。
“給我找件能穿的衣服,”上衣早被他撕壞,沒法再穿出去。程牧雲沒說話,從地板上拎起自己的襯衫,替她套上衣袖,然後將兩隻手繞到她前胸,從上到下為她係上每一粒紐扣。
兩人下樓時,所有人都留意到溫寒穿著程牧雲的襯衫。
勉強塞在裙子裏,雖然有些寬鬆,但還算能看。程牧雲就簡單多了,一件登山服拉到頂,裏邊什麽都沒穿。
那四個跟著他們的人,終於有個開了口,在笑:“我們剛還在說,如果你們整夜呆在上邊,是否要有人送飯上去。可誰去送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你看,比起坐在客廳小地毯上看無趣的印度歌舞,送飯這個活可真是令人愉快的美差。”
這是男人之間隱晦的調侃。
溫寒臉紅欲滴。
她看了眼牆上的鍾,還有二十個小時。
暖洋洋的下午,總不能隻將光陰耗費在房間裏。
他們離開小樓。
溫寒在巷子裏,邊躲避滿是髒泥的小水坑,邊看著兩步前的男人。沒想到,程牧雲對那個小禮品店還真感興趣,走上水泥台階,對她伸出手,溫寒抓住他手指的一瞬,就被拽上去。
店內的白衣印度大叔有些無聊,在喝著奶茶,給禮品店角落裏,有個頭發用木簪盤起來的女人,背對著他們在挑選明信片。“這上邊是鹿野苑嗎?”女人回頭,問印度大叔。
是她?
是尼泊爾那個小旅店的老板娘。
溫寒神情一怔,但顯然,很聰明地低下頭,將這片刻驚訝都掩蓋住。就在她身後,還跟著監視他們的男人,也倒背著手,在店裏東看西瞅,佯裝成普通遊客。
印度大叔笑了,嘀咕著笑,用英語問這個女人:“你是有多麽的虔誠,竟然在這裏住了半個月,我這店裏的東西都快被你買遍了。”
老板娘笑了聲:“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很快,也許就是今晚。”
印度大叔奇怪:“回尼泊爾嗎?”
“不,不,”老板娘低頭笑,在抬頭的一瞬望向在端詳著木雕的程牧雲,“我已經在那裏住煩了,準備換個國家住。畢竟……尼泊爾對我來說已經沒了吸引力。”
印度大叔開始曖昧而又熱情地獻殷勤,想要挽留這個每日在自己店裏買東西的、來自尼泊爾的女遊客。老板娘含笑躲避著對方言語裏的挑逗,最後挑了一疊明信片,全是印度有名佛教聖地的明信片,推門離去。門口的風鈴,被再次撞上的門震動,發出悅耳的聲音。
溫寒也拿起她買的那疊明信片,翻看著,毫無特別之處。
她開始漫無目的地猜想。
不知道那個女人買這疊明信片,是因為她本身就信佛,還是因為追隨程牧雲的信仰。溫寒還記得那晚在水煙和曖昧的喧鬧中,這個老板娘就曾說過:程牧雲之所以還俗,是因為這凡塵的女人都舍不得他。
所以,那個女人守在這裏這麽多天,隻是想和程牧雲做個告別。
溫寒想到這裏,控製不住地瞥了眼程牧雲。
程牧雲正在手指間隨便晃動著一串銅鈴。他在等溫寒挑選紀念品,可發現溫寒看自己,於是走過來,翻了翻她手裏那疊東西。很快,他抽出一張鈔票,遞給印度大叔:“就買這個明信片,我太太很喜歡,雖然我並不覺得它們有任何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