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尼泊爾重逢(1)

半年後,喜馬拉雅山。

“九、十月的尼泊爾是雨季,也是旅遊淡季,”司機用蹩腳的英文在講解,“人很少……一定要去我給你們介紹的客棧是我好朋友開的。”

其實這輛車上的四個客人,英文也都很蹩腳。

兩個是俄羅斯人,兩個是自幼生長在俄羅斯的華人,蹩腳遇到蹩腳的好處就是,你說的我聽得懂,我說的你也明白。皆大歡喜。

此時,車窗外大雨滂沱,這條通往尼泊爾的國際公路被雨水衝的泥濘不堪。

說豎際公路,還不如當年在西藏時走得盤山路。

隔著滿布雨水的玻璃,溫寒的視線落在了路邊的背包客,因為大雨,很多人都開始棄車前行,背著各自的大行李包,沿著喜馬拉雅山腳前行。

“我看,馬上你們也要下車了,”司機歎氣,“印度和把尼泊爾夾在當中,什麽都限製,印度都不讓他們修一條好路。”

“你是說,印度限製?”司機身後坐著的王文浩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追問司機,“為什麽印度會限製尼泊爾修路?”

“尼泊爾三麵臨印度,一麵臨,年輕人,你明白的,中間這個尼泊爾的路如果修好了,印度人心裏不踏實。”

溫寒聽著,視線忽然停在一點。

起初她隻看到一個人整張臉都被黑色登山服的帽子遮去大半,在雨裏還帶著墨鏡,像是電影明星一樣恨不得遮住所有容貌特征。可是,就在她看他的時候,那人摘下了墨鏡,明顯是看了這輛唯一在路快塌陷時還強撐著開來的車。

那雙眼睛太特別……

是那個西藏遇見過的喇嘛?!

喇嘛還俗?

不太可能吧?是不是認錯了?

車在泥坑裏顛簸震動,她整個人忽然被車顛起來,又重重摔到座位上。她仍舊惦記著那個還俗的喇嘛,回頭用目光去搜尋。車已經開過那段路,大雨滂沱,視線模糊,可就在她終於找到他的一霎那,分明看見了他手心裏多了一把黑色的,對著剛才經過車側的背包客抬起手臂——

“啊!”溫寒反射性叫出聲。

所有人都看她。

她語無倫次,瞪著眼睛看窗外。

可惜車已經轉過這個彎,再不見任何的人。

王文浩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她是被什麽嚇到了:“好好休息一下,馬上我們就下車,估計要走七八個小時才能到他們的首都。”

溫寒仍舊有些難以回神,腦子裏全是剛才那副畫麵。

聽到王文浩說要下車,馬上就想到那個拿著的還俗喇嘛,萬一下車,他追上來怎麽辦?“我剛看到有人拿著。”她緊抓住王文浩的手臂,用俄語小聲說。

身後的同伴阿加西湊上來:“你看到什麽??”

“是。” 溫寒說,聲音有些抖。

她在莫斯科也見過,那個黑幫控製了一半城市的地方,並不是什麽見不得的東西。隻是在異國他鄉,在喜馬拉雅山腳下,忽然看到這樣的畫麵,她會覺得很恐怖。他們是來旅遊的,如果真的碰到什麽反武裝,怎麽應付?

可萬一是眼花,那個喇嘛隻是拿著什麽黑色的東西,而不是呢?

不過因為她的這句話,幾個同伴還是緊張了,問司機能不能堅持開車繼續前行,司機指著前麵已經塌陷的路,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幾個人下了車,都有些緊張,各自背好自己的行禮,頂著雨前行,腳步不約而同都有些快。

溫寒放下毛巾,換上質地的藍色襯衫,外邊裹著印度買來的披肩,對鏡子笑了。

她出門,走上四樓。

四樓也很安靜,四個房間門都緊閉著。

嗯……剛才自己先進了房間,也不知道他們會在哪一間?“阿加西?”溫寒用俄語輕聲問,這裏應該隻有他們幾個聽得懂俄語,肯定很快就會出來,也不會驚擾別人。

“阿加西?”她環顧四周。

喊得聲音偏輕,怕打擾陌生人。

因為從小家裏是開小旅館的,她對這方麵尤其注意。

就在猶豫要不要再叫時,左後方有動靜傳來,明顯是已經有些老舊生鏽的門軸,著,才能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

她立刻轉身:“你怎麽才——”

一霎那就被人捉住手腕,扯進了昏黃的房間裏。

重重的關門聲。

後背撞上了木門,有個高大的身體壓上來,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一種陌生而危險的體溫裏。她腦子裏一片茫白,就被人壓住了嘴唇,像是剛才喝過冰川水的舌頭不由分說地滑入,纏繞上她的舌頭,直入喉嚨最深處。

她想掙紮,有兩根指頭已經捏住她的喉嚨兩側,讓她不敢動。

“噓……不要叫,不要掙紮。”

終於有聲音。

竟然是用俄語低聲說著話。

溫寒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力氣可以這麽大,根本就如同蛇被捏住七寸。不能吞咽口水,不能呼吸,所有生存的希望和感覺都依附在自己的喉嚨上,就如此被一隻男人的手控著,深深仰起了頭。

被迫望進一雙眼睛裏。

是他……是他……

她一瞬間渾身都冷了,身體虛弱地著,因為缺氧,也因為是他。

半年前沉默不語的雪域高原的出家人,數個小時前大雨中舉的男人,還有現在已經用手掌撩起她的長裙的男人。

他卻仿佛忘記了她。

那雙眼在審視她,這一瞬,她隻感覺那雙眼睛像是風雪中的喜馬拉雅山,有著讓人不敢仰視的威懾和無法預測的危險。

她的指甲不斷摳著木板門,因為缺氧,開始眩暈,眼前出現大片大片的白光。

“你真美,”他低聲告訴她,“讓我神魂顛倒的那種美。”

她拚命喘息,吸不到氧氣,越是喘息,越是吸不到氧氣。

想要說話,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有眼淚不斷地不斷地流出來。

“親愛的,你怎麽一直在哭?”他輕聲用俄語喃喃著,如同情人的低語,“哦對,忘了說,很高興認識你,在尼泊爾。”

此時的他,已不再是在佛祖座下那一條安然酣睡的蛇。

盤踞在漫長邊境線上的那條蛇已經慢慢轉醒,居高臨下地抬高了自己的身體,微微對她吞吐出了鮮紅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