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絲這樣做在旁人看來或者有一些不可思議,秦易卻絲毫不以為怪。今天這一仗之後,她和塔雷斯再也休想見容於西方,相比於供奉堂這些夙敵,這種叛徒無疑更會招致聯盟的仇恨,況且碧絲和塔雷斯乃是聯盟長老會成員,以這樣的身份投敵,足以令長老會臉麵掃地。可以想見,在今後相當長的日子,長老會都會想方設法地除掉這兩人。

殺死兩個地品強者並非易事,但如果長老會下了決心,卻也未必辦不到——奇印既然隱藏有不為人知的天品強者,與之敵對了千餘年卻還未曾滅亡的西方聯盟,必定也會有同等的存在。旁的事情這些存在或者不會出麵,但地品長老的叛逃卻足以將之驚動,真要是招惹了出來,除非奇印的天品強者出麵,否則就算是供奉堂也保不住碧絲兩人。

但奇印的天品強者可說是帝國最後的底牌,會不會為了兩個投降的外人出麵,與強敵打生打死還是未知,要想指望著他們出麵,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抱住一個麵子足夠大的粗腿,而在碧絲看來,秦易無疑就是這樣的存在:三十多歲的地品強者,主界有史以來也找不出幾個,絕對是奇印未來的支柱,如果真有了什麽事情,隻要秦易肯出麵,奇印的天品強者有八成的可能會賣這個麵子。而且認秦易這樣前途無量的強者為主,說出去也不算多麽丟人,一旦其能夠更進一步,自己更是會水漲船高,放棄一時的尊嚴和自由,換取安全和未來的光輝前途,這買賣絕對劃算。

如果換了其他的地品強者,就算動了這方麵的心思,卻也未必能夠放得下自己的尊嚴——無論武道還是魔法,修為全都是逆水行舟,一旦心中存下寄人籬下,甘為人後的想法,恐怕此生就再也休想有寸進了。但碧絲是刺客出身,修行的是刺殺之道,一向隻以最理性的思維去分析利害關係,隻要需要,就算當真是委身為奴,也算不得什麽,在連續被秦易威逼,潛意識裏承認了對方的強勢和強勢之後,在分析了自家的處境之後,作出這樣的選擇也並非多麽艱辛。

這也是這些巔峰刺客弱點所在——因為理性占據絕對優勢,他們的信念往往比不上同階之人堅定,神識修為或者很強,心境卻遠遠無法與之同步。這弱點導致了兩個結果,一是到了一定境界後進步緩慢,二是如果遇到秦易這樣修為強於自己,神識心誌強大無比,且對神魂心靈領悟極深,又精通心理戰術的存在,一旦在心靈的交鋒中屈居下風,就會在潛意識中種下畏懼甚至屈從的種子。影殺族的影飛是這樣,碧絲這位威震東部大陸的蛇魔,同樣是如此。

鎮山關。

這座扼守著由西方進入奇印通道的雄關,如今已經落到了聯盟的手上。作為連結著聯盟大軍和西方的樞紐,此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五萬精兵駐守之外,光是入了三品的武者和法師,鎮山關裏就有不下三十人之多,配合上地勢和防禦器械,就算是數倍於己的敵人前來攻打,也休想奈何得了。

這鎮山關乃是邊關重鎮,其中居住的,除了原本奇印的數萬駐軍之外,便是這些駐軍的家眷,餘下的一些居民,也都和軍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奇印民風尚武,這些人常年生活在征戰之中,生性更是彪悍,西方聯盟雖然依靠內應占據了此地,又有計臣幫著彈壓,卻也連著遭遇了十數起有組織成規模的反抗,零星的偷襲更是數不勝數,雖說都被鎮壓了下去,卻也造成了千餘人傷亡。因此之故,聯軍對關中居民的管理分外嚴厲,除非是自家人,否則任何三人以上的聚會都絕對是殺無赦,在前線百萬精銳潰敗的消息傳來後,這管束被執行得越發嚴格,甚至連入夜之後不曾熄燈也會被認定是圖謀不顧。

不過此時,一處偏僻民宅的地下室中卻是燈火通明,裏麵聚集了至少十幾個人,全都是精壯的漢子,從彼此之間的神態反應上看,這些人絕非是一家人。

“我今日從計臣的手下那裏得到的消息,番鬼們在鎖龍關吃了敗仗,又被沿途截擊追殺,百萬大軍十不存一,如今正在亡了命地向鎮山關逃來。”一個身材矮胖,臉上始終帶著習慣性笑容的漢子說道:“番鬼的頭目已經得了命令,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這關口,在我奇印邊界安插一根釘子,眼下番鬼們對城裏看得越發緊了,城守府的軍隊,眼下已經被嚴密監視起來,據說七天後就會被押送到神盾關。”所謂番鬼,正是奇印百姓對西方人的蔑稱。

計臣雖然叛變投敵,他手下的邊軍卻並非全都聽他的命令,聯軍入關之夜便曾自發起來反抗,西方聯軍足足殺掉了兩萬人,才將之壓製下去,餘下的要麽逃至關外,要麽隱藏在民居之中,隻有不到萬人在還歸在計臣的麾下,全都是在其心腹的掌握之下。西方聯盟其時占據了優勢,雖然打算長久占領這關卡,卻也不願將城中的百姓全數殺光,這些邊軍便被充作了維持城中秩序,與百姓緩衝之用。隻是看管甚嚴,每日除了指定的巡邏之人,餘下的都必須在營中居住。

不過即便如此,這些人能被派到這邊關戍守,自然都是一時的精銳,又在戰場上廝殺多年,戰力非同小可,真要是因為這場大屠殺而被激怒起來,其破壞力絕對不容小視。如今聯盟戰敗之際,準備將這些隱患清除掉,送到西麵自家掌控之下的神盾關去,卻也不足為奇。

“這幫番鬼們簡直愚不可及。”另外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臉漢子不屑地道:“邊軍之所以眼下還在計臣的掌控之下,一是因為其心腹掌控著兵權,二來卻是因為邊軍的家眷大多在關裏,大家投鼠忌器,不願意連累家人,這才相安無事,如果番鬼真打算將邊軍強行帶走,非引發一場嘩變不可。況且邊軍少說也有萬把人,要把他們押走,至少也要用上同等數量的人馬,眼下西方兵馬所剩無幾,在這種時候還要分散兵力,也不知他們怎麽想的。”

頓了一頓,忽又興奮地道:“這卻是我們起事的大好機會,隻消在邊軍之中略一鼓動,那幫兵士們必定會起來鬧事,到時候趁著番鬼們忙於彈壓,我們便可以趁勢而起,一舉奪下這關口。”

此言一出,屋子裏麵的眾人倒有一多半露出讚同的神色,隻是他們並非最後拿主意的人,因此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靜候他發話。

那漢子乃是這幫人裏為首的,這時若有所思地說道:“阿路,你這消息是從何而來?”

那喚作阿路的矮胖漢子聞言道:“計臣從前就最喜歡吃我做的菜,如今的番鬼頭目也是個喜歡吃奇印菜的,計臣為了巴結他,幾乎每日裏都會點名讓我做好,然後命專人來取。那人乃是計臣的心腹,為人嗜酒如命,我和他原本就是熟識,這些日子又和他曲意結交,套出了不少話來,這消息也是趁著他喝醉之時,從嘴裏套出來的。”

這阿路乃是鎮山關裏有名的廚子,也是最大的酒樓飄香居的老板,如今鎮山關的守將卡諾爾雖是西方人,卻最喜歡吃奇印菜,在其酒樓中品嚐了一次之後,便念念不忘,一日三餐倒有一多半是由飄香居做的。這些天來眾人得到的聯盟的消息,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從他那裏得來的。

阿路家中雖然世代開酒樓,自己卻也是個武者,當年在分界山脈獵殺靈獸的時候被幾個西方人盯上,差點丟了性命,多虧風源三人趕到,才被救了下來,自那以後便不再闖蕩,安心在家做起了老板。此人看上去市儈,卻最重義氣,在座的人裏麵,如果說有誰是風源最信得過的,除了風闊和風雷,便要數上他了。

那為首的漢子又看向一邊坐著的一個臉上有一道傷疤的漢子,未等說話,那漢子已經說道:“我也曾經與邊軍中的諸多同僚接觸過,此事在他們中間也頗有流傳,隻是還未曾確證。”

這漢子名喚常耒,乃是昔日邊軍中的一名五百人長,計臣獻關之日曾經率領屬下奮力抵抗,失敗之後便隱居在了民間。他昔日在邊軍中人脈極廣,如今仍舊和其中的一些人物有聯係,也是眾人的另外一個消息來源。

為首的漢子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如果這消息屬實,倒確是我們的一個大好機會,阿闊阿雷,你們兩個怎麽看?”這話卻是問緊挨著自己落座的兩人,其中一個相貌和他倒有六七分相似,隻是臉上沒有那絡腮胡須,另外一人則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生得長身玉立,頗為英俊不凡。

這漢子正是風源,那坐在他下手的兩人卻是風闊和風雷,他們三人自從離開武寧王府後便到處遊曆,借以來增長見識,多年來頗是結交了不少的英雄好漢。三年前三人合計,決定到分界山脈一帶曆練,一來打算在這邊界一帶見識一下西方的風土人情,二來卻是利用山脈中的靈獸和西方斥候以及冒險者來磨礪武技,這鎮山關便是他們在分界山脈的落腳點,此事卻是連贏月兒也不知道。他們三人武技非凡,為人又豪爽重義,在關中頗是結交下了不少的朋友,計臣獻關之後,便在暗地裏串聯眾人,準備舉事,隻是因為聯軍戒備森嚴,力量又太過懸殊,這才隱忍到了今天。

風雷在三人中武學天分雖然最低,為人卻最是聰慧,這些年來走南闖北,見識了不少世事,論起眼光謀略來,在在座眾人裏可說首屈一指,這時聞言想了想,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不好,番鬼們打算對邊軍動手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無不動容,風雷繼續說道:“就如剛才阿倮所說,西方聯盟如此做,可說是愚不可及,這幫人和奇印交戰千年卻還不落下風,自然不會是傻子。他們原來保留邊軍,固然有和計臣達成協議的因素在內,更為重要的卻是當時的戰局占優,準備長期占據此地,需要這麽一隻力量來協助維持秩序——以夷製夷可不光是我們會的。但如今前方戰敗,卻是絕不會留下這隻隱患的,與其費力不討好,冒著可能引發嘩變的危險將他們送到後方,哪有一了百了地殺光了省事?至於那計臣的反應,如今他早已沒有了利用價值,誰又會在乎他的感受?”

喘了口氣,風雷又說道:“所謂押送到神盾關雲雲,分明是番鬼放出來的煙幕——強行押到神盾關雖然是背井離鄉,卻和被屠殺終究還是不同,邊軍中必定還有些心存僥幸的人,不願就此反抗,番鬼一旦動起手,阻力也會小不少。連阿路都能從計臣下人口中得知番鬼戰敗的消息,足見這敗仗已經過去了相當長的時日,換句話說,奇印隨時會打過來,番鬼們未必會有時間,而且夜長夢多,拖久了,保不準會有人從這假消息裏領悟出什麽來。所以以我的推測,這日期也是用來騙人的,真正動手的時候恐怕就是這一兩日,這樣就算有人猜到了其用意,也會將舉事的時間安排到幾日之後,卻對近在眼前的屠殺沒有半點準備。”

在座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此時越想風雷的一番分析約有道理,心中也越發震驚,過了半晌,那被稱作阿倮的漢子首先說道:“若是果真如此,我們豈不是隻能眼看著那幫番鬼放手屠殺,卻無能為力了?這樣一來,我們在邊軍中下的工夫也全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