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上,柳之南說著自己的看法:“宜春侯肯定是對你一見傾心了,這人倒也不錯,樣貌雖不及裴表哥,卻也是一表人才。祖母說裴表哥遲早會出人頭地,可到底還是要等一段時間。宜春侯就不同了,現在就有爵位,年紀輕輕就要做官,隻要不出大的岔子,定能大展宏圖……”

葉潯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不能安靜一會兒麽?”

“我選表姐夫呢,不許管我。”柳之南笑著打開葉潯的手,一本正經地表態,“我從小到大就看你不順眼,隻要有你在,我就一點兒可取之處都沒有,你趕緊嫁人離我遠一些吧。真的,有時候看到你就氣不打一處來。”

分明是很傷人的話,葉潯硬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笑盈盈地道:“你別整日裏嫁人嫁人的行不行?”

“我也不想總絮叨這個,你倒是快些選一個啊。說吧,是裴表哥還是宜春侯?告訴我,我再去跟祖母遞個話,你盡快定親,回家去待嫁,把地方給我騰出來。”

葉潯揉著柳之南的臉,“那些是長輩的事,你別自說自話。”又正色警告,“日後不可自作主張,記住沒有?”柳之南撮合她與裴奕也就罷了,若是好心辦壞事地撮合她和宋清遠,她可就慘了。

“記下了。”柳之南別轉身,摸著自己的臉,“本來我就沒你好看,你給我揉的走形了怎麽辦?”

葉潯忍俊不禁,拿這個活寶沒辦法。隨即,想起了前世的柳之南。

她出嫁後,柳之南在柳府住了一年。似是因著一個已成婚,一個還待字閨中,交談越來越少,相見不過寒暄兩句。

隨後,柳之南有了離經叛道的行徑——如何也不要定親出嫁,為讓長輩死心,不惜刺傷自己以示心意已決。長輩們都是開明之人,遂不再勉強,做了兩手準備:一麵等著她改變心意,一麵教她做生意、置辦產業。

葉潯對此唯有羨慕、欽佩。有些女子出嫁,是步入深淵,還不如在娘家度過一生。在她最後的記憶中,柳之南都沒定親,手裏的生意倒是打理的紅紅火火。

隻是一直不明白因何而起。

紛雜的回憶伴著柳之南的絮叨,馬車到了喧嘩長街中生意興隆的香露鋪子,葉潯取過帷帽戴上,與柳之南一起下車,走進鋪子。

幾種價格昂貴的香露,氣味或是與名花極其相似,或是別出心裁的清新、馥鬱,兩個人各選了兩瓶。

外院一名管事得了吩咐隨行,幫兩人付賬。

柳之南聽得幾瓶香露竟價值二百餘兩,不由咂舌,出門後道:“開這種鋪子簡直比攔路搶劫還劃算。不行不行,我得讓祖母也開個香露鋪子,分他們一杯羹。”

葉潯笑道:“祖母定是不肯的,不過你這主意不錯,平日裏不妨讓祖母教你調配香露香料,來日你自己開鋪子。”

柳之南雙眼一亮,“噯,這主意好!”又躊躇,“開鋪子要很大一筆銀子,誰肯給我?對了,你就有很多錢,姑姑當年的陪嫁以後都要給你的,到時候你接濟我,好不好?”

這話也能跟婚事扯到一起……葉潯又氣又笑,“你怎麽跟我嫂嫂似的,真是萬變不離其宗。”

“宜室姐本來就跟我很親,我們倆要是坐在一起,能說上三天三夜。”

葉潯大樂。可不就是麽,兩個人性格不同,卻是同樣的絮叨,丁點小事都能說上大半晌。

兩個人又去買了些小物件兒,近正午才回到柳府。沒想到,彭氏與宋太夫人、宋清遠還沒走,兩女子賴在柳夫人的房裏,宋清遠去了蒔玉閣。

葉潯與柳之南少不得進門見禮。葉潯在柳府總是笑語盈盈,乖順聽話,此刻卻一反常態,麵無笑意,神色冷淡。

柳夫人有些意外,卻不動聲色。

宋太夫人對葉潯印象更差。的確是萬中挑一的姿容,可這樣的心高氣傲,誰受得了?若把她娶進家,做婆婆的還想有好日子過?

彭氏麵上笑著,心裏已氣得半死。這個死丫頭怎麽處處與她作對?讓宋太夫人看到葉家大小姐是這做派,婚事不泡湯才怪。可這婚事決不能作罷,葉鵬程想破了頭,衡量著能幫他重返官場的,隻有少年得誌的宜春侯。可要宜春侯肯在來日幫襯,必須先結親。若非家中隻一個葉潯能盡快成親,他們才不肯便宜這死丫頭。可她呢?竟是這般的不知好歹。

彭氏強壓下火氣,想到了宋清遠見到葉潯時那癡纏火熱的目光,心又定了下來。隻要宋清遠認準了葉潯,事情就成了一半。宋太夫人反對、葉潯不願意,都沒用。

葉潯沒落座,說有些不舒服,先下去歇息了。

直覺告訴柳夫人,外孫女是連宋太夫人一並反感的,定然事出有因,也就縱容地笑著點頭。

柳之南卻是個愛看熱鬧的,笑著陪坐在一旁。

柳夫人對葉潯的縱容,讓宋太夫人徹底斷了與葉家結親的念頭,當即起身道辭。

作為主人,柳夫人自是出言挽留。

宋太夫人臉上已沒了笑容,執意要走,更吩咐隨身丫鬟去找宋清遠。

柳夫人見宋太夫人是個不上道的,索性道:“我命人去知會宜春侯,讓他直接去垂花門。”隨後吩咐丫鬟,“送客。”

客人沒個樣子,主人一絲顏麵也不給,彭氏險些急得跳腳,情急之下也起身告辭,想著在路上周旋一番。

柳夫人卻道:“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彭氏隻得稱是。

宋太夫人氣衝衝地走了。

柳夫人開門見山:“你帶這對母子過來,用意不言自明。隻是,阿潯的婚事你就別操心了,柳家自有主張。”目光輕描淡寫的落在柳氏臉上,語聲愈發和煦,“此外,你與葉鵬程選個日子,一道前來磕頭賠罪,給我們個說法。不肯認錯的話,休想在京城立足。”

彭氏麵上誠惶誠恐,心裏則是不以為然。景國公與柳閣老是多年至交,斷不會撕破臉的,隻要他們不撕破臉,她做過的事隻能是個疑問,永不會有答案。再說了,葉鵬程最恨的就是始終壓製他的柳閣老,他怎麽可能向柳家低頭?至於她,自然是夫唱婦隨。

先前聽了葉潯那一番話,她掙紮過,想過善待葉潯的。可如今這事態,她隻能一如既往。不利用葉潯為葉鵬程找個幫忙起複的人,他的仕途就斷了,日後便是襲爵,也是個毫無權益的空頭銜,不被落井下石才怪。

是,傻子都不會開罪柳閣老,可如果是柳閣老一直等待機會出手打壓的處境,那就隻能另謀出路與他勢不兩立了。恰好,葉鵬程就是這種處境。

彭氏順從地應承幾句,再度道辭。

柳夫人端了茶,等人走了,問柳之南:“阿潯似是很反感宋太夫人,你可知原由?”

柳之南將早間垂花門那些事說了,忽閃著眼睛分析道:“表姐大抵是因宜春侯一見她就死盯著太失態,認為宋太夫人教子無方吧?”

柳夫人想想,倒也說得通。

柳之南又道:“可是,依我看,不是宜春侯失禮,分明是一見傾心。”

柳夫人剜了她一眼,“這話也是姑娘家能說的?”

柳之南不服氣,在那兒小聲嘀咕:“這是實話。沒這等事,世間哪兒有那麽多佳話?”

柳夫人語重心長地道:“風流、下流看起來是南轅北轍,實則不過一步之遙。你懂什麽?”說到這兒才發現自己被口沒遮攔的孫女帶溝裏去了,不耐煩地擺一擺手,“不說這些了。”

柳之南卻很同情宋清遠,想著你怎麽這麽倒黴?不過多看了葉潯兩眼,就和下流掛上勾了。

用飯前,兩名婆子給柳之南送過來一隻家貓,一條小笨狗。兩個小東西並排蹲在籠子裏,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叫個不停。

柳之南笑道:“這種家貓、笨狗,比那些金貴的貓狗有趣,我前一陣特地買回家的。”

柳夫人頭疼不已,“你另尋個小院兒去住,我受不了你這陣仗。”

柳之南咯咯地笑著,“我這就走,午間不陪您用飯了。”語必帶著丫鬟婆子貓兒小狗,去了父母搬出去之前住的院落。

外院有官員上門,說有要事稟明,柳閣老去了外書房,與人邊吃邊談。內宅裏,飯桌上隻有葉潯和柳夫人。

柳夫人提了宋清遠兩句:“蒔玉閣那邊的丫鬟說,宜春侯應該是有些真才實學的。來日若不出意外,那孩子就要與你外祖父同朝為臣了,這情形當真是少見。”趁機試探葉潯對宋清遠的看法。

葉潯笑著搖頭,“京城年少成名的人可不少,我在內宅都聽說過好幾位,宜春侯哪一點能與別人比擬?”

柳夫人讚同地笑了笑,“也是,眼下還不是下定論的時候。”

下午,葉潯去了蒔玉閣,剛要進廳堂門,柳之南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自己拎著貓籠,身邊丫鬟拎著狗籠。

“表姐,快幫我看看。我午睡醒來,它們就開始打蔫兒,很不舒服的樣子。”柳之南說著話,和丫鬟一起放下籠子,各自把貓狗抱出來給葉潯看。

葉潯打量著沒精打采的貓,愛莫能助,“你找我也沒用啊。”

柳之南惱火不已,“你不是通藥理會把脈麽?”

“……貓狗的病我怎麽看得出?它們的脈在哪兒?”

“不都是一回事嗎?……”柳之南說到這兒,貓狗忽然精神抖擻起來。

小笨狗從丫鬟懷裏掙脫,撲向家貓。

家貓靈活地跳到地上,一溜煙上了抄手遊廊,越到窗台上,仰頭看著並排掛著的鳥籠,發出凶狠的叫聲。

小笨狗亦步亦趨地追趕上去,怎奈跳不到窗台上,隻得對著家貓汪汪汪地叫。

葉潯和柳之南都懵了,傻站了片刻,葉潯才提醒柳之南:“快抓住它們。這些可是外祖父的寶貝,要是被貓傷了,定會大發雷霆。”隨即喚丫鬟幫自己捉小笨狗。

“剛才不還打蔫兒呢?哎呦,你們氣死我算了……”柳之南抱怨著跑去捉貓。

小笨狗還好說,葉潯和幾個丫鬟圍堵之下,它沒路可走,被葉潯捉住的時候,還衝著家貓叫個不停。

“果真是天敵。”葉潯笑著把它放回籠子,讓丫鬟快些拎走。

家貓卻很難捉。

柳之南帶著丫鬟追來追去,怎樣也捉不到,氣急敗壞地道:“你再亂跑我就不要你了!你要是打鳥兒的主意,咱倆就都活不成了!”

家貓飛快地爬到花樹上,站在樹枝上,繼續衝著鳥兒嗷嗚的叫。

柳之南氣得直跺腳,“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小祖宗!哎呀,我求求你了,你快下來!我去給你釣魚成不成啊?這麽喜歡小鳥,我去給你買幾隻回來好不好?要吃也得吃自己家的呀。”

好像貓兒能聽懂她的話,貓兒卻是理都不理她。

葉潯逸出清脆的笑聲,卻因那番話有了主意,笑著吩咐竹苓:“你去廚房弄條小魚過來,這貓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得逞。快一些。”

“對對對!”柳之南忙道,“我腿腳快,我去吧,表姐你可幫我看好了啊。”語必轉身就走,又猛地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裴奕與宋清遠來了。前者站在院門內,後者站在院門外。此刻,他們都在靜靜凝視著同一個人的側影。

裴奕雙眼似是落入了璀璨星光,分外明亮,唇畔含著的笑分外溫柔,醉人心弦。

宋清遠的眼神則是癡癡的、直勾勾的,唇畔也有著不自覺漾出的笑,憨憨的、傻傻的。

裴奕發現了柳之南的注目,收回視線,頷首一笑。

宋清遠則是完全僵在了那兒,怕是有人敲鑼打鼓也不能驚醒他。

毋庸置疑,這兩人已栽到葉潯手裏,隻是,一個清醒理智,一個已失了心魂無從自拔——柳之南不消片刻就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