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就算是放心你們,我也舍不得兒子。”葉世濤依舊悻悻的。
江宜室斜睇他一眼,“敢情說半天是舍不得寧哥兒,是我自作多情了?”
葉世濤不由笑起來,“你也別排揎我,這要是換了你,早就哭天抹淚了。”
江宜室無從否認。讓她離開孩子,那簡直就是要她的命。
裴奕和葉潯正要歇下,庭旭哭鬧了起來。
“你先睡,我去看看。”葉潯去了西梢間。
庭旭揪著衣服不讓奶娘脫,葉潯一進門,他扶著奶娘站了起來,笑著搖著手臂。
葉潯抱住兒子,“又淘氣,該睡覺了。”
庭旭摟住母親的脖子撒嬌,指著門口,縱著身形,示意要去寢室。
“去找爹爹?”葉潯問庭旭。
庭旭笑起來,露出兩顆小白牙。
“隻是笑,我可不明白。”葉潯親了親兒子的臉頰,習慣性地教他說話,“要說話。說爹爹。”
庭旭不理這個茬,還是指著門口咿咿呀呀。
葉潯沒辦法,再想到明日裴奕就要離家,便遂了孩子的心思,抱著他去往寢室。
轉過門口的屏風,庭旭看到躺在床上借著燈光看書的裴奕,咯咯地笑起來。
裴奕聞聲看過來,唇畔逸出溫柔的笑意。
“叫爹爹。”葉潯停下了腳步,並作勢轉身,“不叫我就把你抱回去。”
裴奕笑意更濃。這段日子她都是這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教孩子說話的機會,也就沒說話,配合她。
庭旭很不滿,啊啊地假哭起來。
“別說你假哭,就算你真哭我也不會理。”葉潯認真地道,“你不喊爹爹,我就不讓他陪著你玩兒。”
庭旭委屈地看向裴奕。
裴奕低下頭,佯作看書。
庭旭又扁著小嘴兒忽閃著大眼睛看住葉潯。
“真不叫?”葉潯總要把戲唱完才能收場,轉身往門外走,“回去睡覺吧,別和爹爹玩兒了。”
庭旭扭著小身子,掙紮著要下地。
惹得葉潯直笑,“不想走就叫爹爹呀。”學說話而已,開個口就那麽難?正在心裏歎氣的時候,庭旭奶聲奶氣地開聲了:
“爹、爹。”
聽到孩子會說話了,夫妻兩個俱是愣住片刻。
葉潯先反應過來,笑著狠狠地親了庭旭一口,“旭哥兒會說話了。”又抱著他快步走到床前,對裴奕道,“聽到沒有?旭哥兒會喊爹爹了呢。”
裴奕自然是聽到了,隻是還沒從驚喜中緩過神來。
庭旭已伸著小胳膊投向他懷抱,“爹、爹。”
裴奕這才笑著應聲,用力地吻了吻庭旭的臉頰,“乖!”
倒是葉潯先撐不住了,險些就掉了淚,撇下父子兩個,轉身去了外間。
她不願裴奕在這時候離開,就是不想他在離家一年半載之後才回來,才能聽到庭旭一聲帶著懵懂、不解、茫然的“爹爹”的呼喚。
此刻看來,不需要了。
理由消散大半,她隻有更茫然。真的不是有多大信心能夠告訴自己可以安然等他回來。
可這分離的情形分明是在預料之中的。
不為此,也不會時時詢問他在官場中的境遇,為的不過是防患於未然,為的不過是避免因不知情為他為自己惹下麻煩。
什麽都明白,心裏還是特別不是滋味。
她索性躲在外間做針線,以此平複心緒。直到裴奕哄得庭旭酣睡又抱回西梢間,她才隨著他回房就寢。
“舍不得?”他柔聲問她。
“是有一些舍不得。”她勉為其難地應道。
他用力吻了吻她的唇,“嘴硬,隻是‘有一些’舍不得?”
那還能怎麽說?說我是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說你求皇上換個別人?別說她事後會怎樣的自責,單隻想想他會有多為難,便於心不忍了。
“要說虧欠,這種情形是我虧欠你。”裴奕語聲中歉意深濃,“總要打拚幾年,餘生才有安穩時日。”
“我明白。”葉潯將手交到他掌心,“真的,我明白。”
又有什麽不明白的?她的一生,最看重的是在意的那幾個親人和裴府中的家人;他的一生,除了盡孝,除了她,還有那份更似於手足情分的君臣情分,還有他的包袱。
這塵世間,誰都不可能隻為了一個人活著。
誰也沒有那份功德,能讓一個人隻為自己活著。
況且,如果她遇到的是一個離開她半步就活不起的男子,先崩潰的是她。
“要是真覺著虧欠……”葉潯勾低他,摩挲著他溫熱的雙唇,“就照顧好自己,毫發無損地回來。而且……”她的手撫過他精致昳麗的眉宇,又下落到他腰際,緩緩滑了進去,“不準拈花惹草,讓我吃醋……你可有的受了。”她不等他應聲,舌尖靈巧地滑入他唇齒之間。
情潮本就一觸即發,何況她蓄意勾纏。
直到翌日晨間,葉潯才知道哥哥也要前去江南,暗中輔助。情緒本就很低落,也不差這一點兒打擊了,撫了撫額,便將這件事消化掉。
不消化又能怎樣?還能跟殺伐果決的皇上對著幹不成?那不是犯傻,那是作死。
裴奕心中便是再記掛母親、妻子、孩子,麵上也隻能不動聲色,不好流露半分,灑脫上路,將負責妻兒老小的責任全權交給管家、李海負責,並且叮囑葉潯:“有事我會提前寫信給你,遇事不要輕舉妄動。”
“我會的。”葉潯知道他擔心自己老毛病一番就又不管不顧了,誠心誠意地允諾。
起初,葉潯是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兒落寞幾日的,可轉念想想,又有什麽資格呢?帶著孩子等夫君歸來的又不止她一個,燕王妃、江宜室都和她境遇相同,她怎麽好意思?
由此便安下心來繼續教庭旭學說話。
庭旭自從開聲說話之後,進度可謂突飛猛進,先後又學會了祖母、娘親等稱謂,引得太夫人與葉潯一樣,隨著連續幾日的開懷大笑,掛念裴奕的心思略略舒緩了一些。
隻是,葉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偶爾一些個清晨、晚間,會感覺庭旭的大眼睛裏閃過失落或是不解。
是在奇怪那麽疼愛他的爹爹為何不在家中吧?
生怕庭旭會隨著時日增多忘掉裴奕,葉潯得了閑就在小書房裏作畫,用工筆畫細細描畫出裴奕的樣子,選出其中最滿意最神似的,每日指著圖告訴庭旭:這是爹爹。
這樣做的時候,不是不心酸不是不想哭的。
可除了這樣做,她也實在是想不出別的法子。
餘下的光景再有閑暇,便去看望燕王妃和江宜室。
兩個人不知是早已習慣了這種情形,還是比她還會掩飾,都似沒事人一樣。
反而讓葉潯感覺自己有些杞人憂天,從而踏實下來,留在家中盡心照顧庭旭。她也不是天生心腸冷硬的母親,除非心裏記掛著自認為比較要緊的事,否則又怎麽肯離開家,放棄陪伴兒子的大好光景。
慢慢的,因為庭旭,她軟弱、多愁善感的一麵偶爾會顯露出來。
無法去理解更無從去深想,母親離世前該有多難過。
亦是仍然不能明白葉鵬程——葉鵬程不喜歡她,她也不稀罕他喜歡,隻是,為何對哥哥也無一點仁慈?
天生的冤家?
難不成上天是將幾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安放到了一屋簷下?
除此之外,她真的找不到別的解釋。
幸好,那些齷齪的是非對於庭旭而言,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不需要知情。
她亦不需為此有負擔。
除了這些有的沒的,她還有著一層擔心,直到四月裏月信準時而至,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是她要為添個孩子的說法食言,實在是不覺得自己還能再擔負起那樣一樁責任。
好吧,她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其實挺沒出息的。要是換個有出息有擔當的,興許很高興會再懷胎,夫君回來時,興許第二個孩子已經落地了。
她自認她想想就打怵,且是一想就擔心孩子會受她的壞情緒影響,不能如庭旭一般順利降生。
能將這個家照看好,能不每日裏對那個在外的人牽腸掛肚已是很難。
真要怪,隻能怪裴奕把她慣壞了。或者說,是她太習慣太依賴他了,自己卻不自知。
不過,說起來,想再添個孩子這心思,說起來艱難,實現似乎不是很容易——很久都沒動靜。看起來,還真有緣分這一說,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至入夏的時候,燕王妃、江宜室這一眾女眷才知道,三個男子去往江南的差事之一,便是緝拿貪官查抄家產。
查抄完第五名貪官的時候,所獲錢財已達四百萬兩之多。此外,還查實兩個知府虛報瞞報虧空。
朝野震動。
皇上不急不惱,讓燕王、裴奕繼續追查。
這在葉潯意料之中,這是皇上給貪官的一個下馬威。方式相同,派出的人選不同,前世去往江南的是戶部和都察院的人,那時暗中輔助的,應該就是裴奕吧?
但是葉潯能感覺到,此次皇上分外重視貪汙案,不然也不會派出燕王這等情同手足的人去主抓此案了。
之所以造成這個影響,自然是楊閣老介入甚至從中作梗的緣故。有外祖父和哥哥敲邊鼓,不愁皇上不重視。
葉潯隻是很犯愁——貪官一個一個的緝拿、抄家,從目標明確再到逐一排查撿大魚抓……不知要用去多久光陰。動靜肯定是不好鬧大的吧?鬧大了,燕王和裴奕被江南貪官群起而攻之,能不能平安回京都不好說。
這世道,有的人愛財,有的人愛權。
現在燕王和裴奕幹的正是讓人權財兩空的事——換了誰怕是也保不齊會變成亡命徒。
她總是警告自己不要想這些,卻總是忍不住。
太夫人也一樣,偶爾用飯時忍不住,便會提幾句。
葉潯能怎麽樣,隻好裝明白人,不管是不是有理有據,先讓太夫人放心是最重要的。
幸好太夫人也隻是偶爾訴諸憂心,平時大多會去水竹居抄寫佛經誦讀經文,以此平和心境。
秦許越來越得力,估摸著葉潯會關注的事,不等詢問便來稟明:
例如葉世濤、裴奕為柳閣老修建的府邸,來年開春兒便可入住;
例如工部有官員疏通之後,購置了一塊地皮,集結了一群能工巧匠,專門為楊閣老打造了一座府邸。
葉潯聽了前者,巴不得即刻趕去看看;聽了後者,很不厚道的懷疑楊閣老還有沒有笑納的福分。
裴奕、葉世濤離京的日子已經不短了,孟宗揚見柳之南毫無前去看望葉潯、江宜室的意思,心裏就有些起急。
這日休沐回到家中,便問道:“你是不打算和以前的姐妹來往了?”
柳之南瞥了他一眼,繼續悶頭調製香露,語聲不冷不熱的:“如今個個都是狠角色,個個手裏都有死士,我去了做什麽?又添亂可怎麽辦?”
“……”孟宗揚不說話了,高大身形窩到躺椅上,暗自運氣。
他不說話,柳之南也不理他。
孟宗揚繃不住了,隻好繼續道:“你潯表姐那兒也算了,表嫂那兒呢?”
“不都跟你說了麽?她如今也不是善茬。”柳之南頭也不抬,仿佛在忙的是了不起的大事。
孟宗揚盡量委婉地引導:“要是什麽時候我也離開京城一年半載的,你猜她們會不會來看你?”
柳之南忍不住輕笑,“你在不在京城,有什麽差別?我覺得都一樣。你回到家裏,總像是個客人,還沒在宮裏自在吧?”
“……”孟宗揚忍著沒嗆回去,猶豫半晌,隻得像以往一樣,直接吩咐她:“明日去裴府,後天去表嫂那兒坐坐。”
“好。”柳之南幹脆地點頭,轉頭吩咐丫鬟珊瑚,“去準備禮品。”
孟宗揚大略掃了珊瑚一眼,又看看在近前服侍的幾名丫鬟,差點兒就笑了。
也真難為她了,找了這樣一批姿色幾乎是不相上下的丫鬟,個頂個的樣貌平凡,扔進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
在外人看起來,他們的日子應該是不錯,最起碼算是夫唱婦隨了。他不讓她四處走動,她就悶在家裏,一兩個月才回娘家一次,人前也給足了他顏麵。
但事實是,她一直還在為什麽事別扭著,許是不喜他的獨斷專行,許是不喜她低頭的現狀。說話從來是這樣的,一點兒情緒都不帶。
他是該哄著她寵著她——畢竟是比她大嘛。但是他也得有那個閑工夫,真不得閑。這才是最要命的。
他也想立功表現,讓皇上一高興就把他調到別處,問題是平時哪兒有表現的機會?也跟她說過這些,她就無所謂地說聲早就知道了想通了,費什麽話。
……他除了閉嘴不跟她較真兒,還能說什麽?再說下去就要吵架了,他們一吵架就能將期限拉長到一兩個月那麽久,雖然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天的光景,問題是中間兒總要隔上十天八天才能繼續吵一會兒。
孟宗揚撓了撓額頭,又蹙了蹙眉。平時沒有表現的機會,現在有了,可問題也來了——他不放心家裏這個小混賬,擔心自己前腳走人,她這後院立馬起火。
煩得撓牆的心都有了。
他站起身來,來回踱著步子,語氣不善地遣了房裏服侍的。
柳之南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他這是心裏有事,仍是忍著不理他。
她與羅氏來往的事情,在他們這兒是怎麽了結的?完全就是她迫於他淫威之下低頭認栽了。兩個人說好了:日常諸事,她聽他的,床笫之事,他聽她的。要讓她說心裏話,就是姑奶奶不想伺候你這個冷血的混世魔王了,你也可以找別人,正好給她個下狠心一拍兩散的理由。
也是比誰都清楚,就算要被他氣死嚇死了,還是有點兒舍不得,還是不願意接受與他再無瓜葛的事實。
話再說明白些,隻要他能有一點點兒的軟化,隻要他能稍稍流露出一點兒溫柔,她也不會和他相敬如冰的。
但是很可惜,他沒時間改變,她倒是有一大把時間等著他改。就是這麽可悲,跟誰說理去?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好像很享受現在這情形。是因此,她才意識到以前是真不該吃飛醋——居然還猜測他會跟哪個丫鬟有染?他擺明了是沒女人都成。
上次回娘家,母親拉著她低聲詢問:“還沒喜訊?”
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翻白眼。照現在這種極其純潔無暇的夫妻關係,喜訊從哪兒來?
剛才還跟她說什麽?要她去看宜室姐、潯表姐?——哪兒就需要他廢話了?她這不是還有點兒不好意思麽?平白無故的誤會他——嗯,誤會他倒不打緊,主要是誤會他對潯表姐有意,那可是她一回想就忍不住要吐血三升的蠢事!總得斟酌好措辭再去見人吧?
可他催著前去倒也沒壞處。總得去的,宜早不宜晚。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孟宗揚說話了:
“我急著讓你跟姐妹和好如初,也是因為我近期可能要離京辦差,不放心你自己在家裏。”
“可能?”柳之南現在擅長摳字眼,“那就是還沒定下來?等定下來再跟我說一聲就成,你讓我怎樣我就怎樣,大不了繼續禁足。”
孟宗揚先是一喜,隨後還是有點兒失落的。她這變來變去的,就是不肯變回原樣,不變回原樣,對他那點兒依賴、擔心也就沒影兒了。他固然不喜歡她任性,卻還是很享受以前被依賴、記掛的感覺。
這樣看來,就是他不知足了。
可他為什麽要知足呢?
他這好幾個月連妻子的手都沒拉過,夠淒慘了。該得到點兒補償了吧?雖然看起來是兩碼事,但是過日子麽,分那麽清楚也不行。
他在她麵前停下腳步,俯身端詳著她。
她還在專心致誌地調製香露,衣袖卷到了肘部,露出白嫩嫩的手臂。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能清晰地看到她頸子的美好弧度。
他忍不住沒正形起來,用手托住她瑩潤的小下巴,“來,給你家侯爺笑一個。”心裏卻在想,她倒是沒瘦,可見並沒真正和他慪氣上火,這輩子她恐怕都不知道為人消得人憔悴是什麽滋味吧?
柳之南差點兒被他調侃的語氣逗得笑了,卻還是忍住了,抬眼瞪著他,“不準跟我動手動腳的!”又問,“從哪兒學來的這種話?”
“這麽想的就這麽說了,還用學?”孟宗揚順勢摟過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還滿足地眯了眯眸子,“嗯,你做香露就是有這點兒好處,總是香噴噴的。”
“你給我滾遠點兒……”柳之南推來搡去的,見他紋絲不動,立馬見好就收,自己偃旗息鼓,一麵往後挪動身形一麵要揚聲喚丫鬟。
孟宗揚卻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在她出聲之前先警告道:“誰進來我就把誰打出去!”
“……”不張嘴閉嘴的要殺人了,她是不是要慶幸一下他的“進步”?柳之南沒好氣地想著。
“有你這樣兒的人麽?成了親給點兒甜頭就撒手不管了,你不是應該對我負責麽……”孟宗揚一麵半真半假的抱怨著,一麵要把柳之南抱往寢室。
柳之南扣住了炕桌的桌子腿,低聲道:“孟宗揚,咱們說好了的!我聽你的話,你不準碰我!”心裏卻想著,他怎麽好意思說的?她應該對他負責?那她由誰來負責?唉,這個男人,她很懷疑他都不知道“不好意思”幾個字怎麽寫。
“為什麽?”孟宗揚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柳之南鼻子都要氣歪了,“當初你不是答應的特別爽快麽?”非但如此,還一臉“我才不稀罕碰你”的表情,現在又怎麽了?那時候的底氣、出息呢?
“此一時彼一時,再說了,兵不厭詐,聽過沒有?”孟宗揚掰開她的手,不管不顧地把她抱往寢室。
“那我也兵不厭詐,你可要想清楚。”柳之南底氣不足地威脅他。
“你不是那種人,怎麽可能跟我同流合汙呢?”
“……”
“我就是想你了。柳之南,我又不是吃素的和尚,你素了我這麽久,也差不多了。賭氣可以,賭氣賭得相敬如冰就太吃虧了。”孟宗揚一麵說著,一麵上下其手,把她的夏衫、裙子、紗褲胡亂扒下去。
“你慢點兒……混賬!”柳之南都不知道該哭該笑了,“先把正事說完,你到底是不是要離京辦差啊?”
“是,三五日就要走了。”孟宗揚欺身壓住她,墨黑的眸子凝視住她,“等我走了你就清淨了,等會兒記得讓丫鬟放幾掛鞭炮。”
柳之南眼中有了笑意,隨後便有些緊張了,“那你什麽時候回來?不會像表姐夫一樣吧?”
“我沒他那麽命苦,過一兩個月就回來了。”孟宗揚分開她身形,“自己在家的時候,就別總生我的氣了,也想想……”他沉身,輕輕呼出一口氣,“想想我們好的時候。”
柳之南身形不自覺地放鬆放柔了幾分,“誰那麽……小氣了?誰要總想你啊?”
“這話可讓人傷心。”孟宗揚一臂撐身,一手托起她,從而能夠恣意采擷,“不想我是不是?”
“……就不想……”柳之南抬手擋住自己的雙眼。又不能不讓他看到自己燒得發燙的臉,那就不讓自己看到他了。
“小東西,你今日不服軟的話,不說幾句我愛聽的,你就甭打算下床了。”孟宗揚信誓旦旦的。
“……”
他說得出也辦得到。
柳之南最不喜歡自己跟誰服軟,偏偏命不好,遇到了這麽個夫君,不管是威脅著、哄逗著,不管是床上床下,服輸的那個隻能是她。
幸好她已經慢慢心寬起來,不跟自己較勁,當下讓她認錯求饒?都可以,照辦不誤,至於認不認帳,就要看是什麽事了。
柳之南知道,他和她都是一路貨,對彼此沒什麽原則,看著生氣,不在眼前又想念。能怎麽樣?隻好先做著不懂事的歡喜冤家,慢慢的豎立家規、原則。隻能慢慢來,著急肯定會出事。
廝磨半晌,兩個人又商議了半晌,孟宗揚總算沒白忙,柳之南承諾除了去看看江宜室和葉潯,一切都會和以往一樣,如果她亂跑,管家隻管把她抓回家來。敲定這些之後,柳之南才問他:“你是自己離京,還是和朝廷大員一起?”
孟宗揚也沒瞞她,“跟賀統領一起去山東、河南一帶轉轉,查點兒事情,也順便給皇上探探路。”
“探路?”柳之南目光微閃,“什麽意思?皇上終於膩煩宮裏的日子了?”
孟宗揚忍不住笑了,“這麽說也行。”
柳之南卻又撇了撇嘴,“咱們這位皇上又要打什麽主意……不好說啊。”語聲隨即壓得很低,“都說他是修煉成精的狐狸,我看今年肯定有不少倒黴的人。”
“你不準胡思亂想揣測這些。”孟宗揚揉了揉她的臉,“就等著我掙點兒功勞回來吧,到時候看能不能換個差事,苦一些也認了,隻要能天天回家就成。”
“隨便你。”柳之南實話實說,“我是不敢抱幻想,夢做得越美,醒了越失落。”
孟宗揚對她投去類似於刮目相看的一瞥,隨即卻道:“你真快變成怨婦了,我得抓緊,不然你可沒得救了。”說著話,起身下地,氣得柳之南把枕頭丟到了他身上。
孟宗揚抬手抄住枕頭,反手壓在她身上,“這毛病得改。”在家裏打他沒事,就怕她成習,回頭可就又要讓他滿大街丟人了。
柳之南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她不想這麽老實,但是是她先不尊敬他的,沒得辯駁,理屈可不就得忍著?別看這廝成婚前稀裏糊塗,現在給她講起為人處世的章法做派可是能長篇大論的……她就算為了耳朵能清靜一點兒,也必須得聽話。
再讓她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就是她還有些怕他。那個冷著臉嚇唬她的孟宗揚,實在是可怕,她再也不想見到他那一麵了。自己比誰都明白原由,心裏肯定是不服氣、憋屈,但是這些情緒也是能夠習慣的。
話說回來,他也沒少為這個家付出。雖說付出點兒什麽也不能讓她自心底感激,可終究是沒漠視她。等她再了解他一些,總會好起來的吧?
第二天下午,一如孟宗揚安排的那樣,柳之南去了裴府。臨走前還在外院找到孟宗揚,對他說:“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吧,告訴潯表姐要怎樣約束著我更穩妥。”
“不用。”孟宗揚擺了擺手,“等我想起來,再讓阿七去傳話。”
“……”算你狠。還以為長本事了用不著潯表姐了呢!柳之南沒好氣地腹誹著。
裴府的下人除了新柳新梅,並沒幾個知道柳之南近來鮮少登門的理由,今日見了她一如往常,徑自將她請到內宅。
柳之南先去給太夫人請安。
“之南可有段日子不來了,嫁了人就是這點不好,瑣事纏身,偶爾便無暇出門走動。”太夫人明知道另有隱情,還是不動聲色地給柳之南找了個台階,又道,“阿潯陪著旭哥兒午睡呢——今日旭哥兒比平日睡得遲了一些,你隻管去正房找她。”
柳之南笑著稱是,曲膝行禮後,去了正房。
外麵萬裏無雲陽光灼人,室內卻是氛圍清爽,涼氣襲人。
柳之南在廳堂略站了站,葉潯就迎了出來。她穿著白色細葛布的夏衫,淡青色月華裙,袖管攏到了肘部,現出白皙細瘦的手臂。頭上還是一如平時,綰了隨雲髻,別致又利落。
“天氣熱了,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葉潯一麵說著,一麵示意柳之南去裏間坐,“來的倒是巧,旭哥兒剛睡著,前一刻還不肯睡呢。”又吩咐半夏,“去取酸梅湯來。”
柳之南落座前,先看到了一副繡到一半的山水屏風,不由問道:“又開始做繡活了?”
“嗯。”葉潯笑著點頭,“出門的時候少了,總要找點事情做。”又打量柳之南,半是打趣地道,“你原本可是府裏的常客,現在卻是稀客了。手邊的事都忙完了?”手邊不見得有事,心裏卻一定有事要放下或釋懷。
柳之南不無尷尬地笑了笑,“是啊。你不會怪我吧?”一語雙關。
“多見幾次少見幾次有什麽打緊的。”葉潯笑道,“沒那麽多說道。”
話是這樣說,可柳之南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無法似往日一般無所顧忌地說笑,索性把此行實情告訴了葉潯,“他也快離京了,卻擔心我還像以前似的魯莽行事……再說表姐夫也離京很久了,我是覺得幫不上你什麽,也是不好意思,就拖到了現在才來。”
“淮安侯要是擔心你的話,也容易。回頭你去嫂嫂那裏說一聲,她就會命人盡心留意你日常諸事。”葉潯委婉地建議道,“我手裏的確有人,但是比起哥哥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況且隻要你安心留在家中,熬過一兩個月,便萬事大吉。”
是的,柳之南和江宜室不同,葉潯不能像對待江宜室一樣對待成婚後的柳之南。一來是身份不同,本就不會不管對方願不願意都幫忙做主何事,二來就是如今知道柳之南曾在一念之間生出誤會,便是已成過眼雲煙,也應該盡量避嫌了。這種事情,一次都嫌多,若再引發這種事……孟宗揚和她都會膈應一輩子,犯不上。
葉潯也是沒法子,因為她真的不了解成婚後的柳之南的心緒,便是了解了,也不可能做到理解。
柳之南琢磨著這幾句話,聽出了話中的深意,很難過地看著葉潯,“潯表姐,你不想管我了……”隨時都可能要掉眼淚的樣子。
“說什麽傻話呢?”葉潯笑著推了柳之南一下,“你是我的表妹,你成婚前我們相互幫襯著是情理之中,若是你成婚之後我還幹涉你的事,你不在意,別人卻會傳出閑話,鬧不好就會說我手伸得太長多管閑事——你還嫌我的名聲不夠差啊?再說你的事我也真不能管啊,換了我這種路數,你可就別想安生度日了。”她做派就算再收斂,也與恭順不搭邊,而孟宗揚又是個太強勢的,真有心管的話,也會管出恩怨糾葛,“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我就是……怎麽想怎麽難受……”柳之南垂下頭去,握著葉潯的手,卻也說不出更多了。
“別難過。”葉潯反握了她的手,“得空就去嫂嫂那邊坐坐,常去看看寧哥兒,讓她慢慢開解你。”
柳之南點了點頭。
也隻有這樣了。她不能一並失去兩個最親近的姐妹。
回到府裏,她把葉潯的話如實轉告了孟宗揚。
孟宗揚笑了笑,說也是這個理。心裏卻是有點兒落寞的——原本,葉潯是他唯一一個當做朋友的女子,總覺得和她開門見山的說話比和很多男子還要痛快。可在眼下,看起來是失去了這個朋友。
隻是他也看得出,柳之南已經很自責了,自然是好言安撫。心說你這個傻丫頭,知道自責了,便是開始成長了。成長的滋味不好過,人人如此。
第二天,柳之南去了江宜室那邊,隨後兩日,每日下午都過去,黃昏時回府。孟宗揚在宮裏聽說了,笑得舒心了許多。又過了兩天,他就急匆匆地隨賀統領離宮辦差去了,臨行隻來得及讓人去給柳之南傳了句話。
柳之南恨不得就此住在江宜室那兒。
是在這段日子裏,在葉鵬舉的幫忙周旋下,孫誌仁得了個五城兵馬司副指揮的官職。雖說是七品小官,做的也不過是巡城等事情,但到底是吃俸祿的人了,情形今非昔比。踏踏實實熬幾年,總能再升遷至別的衙門。
因為此事,葉冰在孫家的地位更穩固了,過一兩年再生個兒子,這一生也就不需愁什麽了。
柳之南是從江宜室口中得知這些的,提起葉冰還是沒好氣,“以前千錯萬錯是我的錯,可禍根是她,你可不能忘了這個茬。”
江宜室忍不住笑,“還用你說?隻是事有輕重緩急,心裏有數就行了,麵上別和冰兒鬧得不快。”
“隻要她不多事找到你這兒來,我怎麽可能與她碰麵。”
江宜室去裴府的時候,說笑時提了兩句,“你這一個二妹、一個表妹,這一輩子怕是都相互看不順眼。”
葉潯卻笑道:“要是投緣才難辦。”心裏倒是並不擔心兩人會起衝突。五品以下的官員家眷,連給皇後問安的機會都沒有。除非兩個人刻意鬧事,否則並無碰麵的機會。
卻沒想到,這話說出去還沒一刻鍾,秦許和白管事就先後來給姑嫂兩個報信:
柳之南和葉冰起了衝突,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兩人就在柳之南開的香露鋪子裏。
“起因呢?”葉潯怎麽也想不明白,秦許講述之下,她才聽出個梗概:
柳之南今日去了香露鋪子查賬,恰好葉冰出門買胭脂水粉首飾香露,兩人就碰麵了。也不知是因為什麽事,兩個人吵了起來。碰上葉冰這個不怕事大的,竟命人去找孫誌仁,謊稱她在香露鋪子裏遇到了不法之徒。
孫誌仁怎麽可能想得到是妻子氣頭上胡來,當即帶著人就衝了過去。
江宜室看向葉潯,扶額歎息:“冰兒……她這不是自找倒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