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柳之南嫁入淮安侯府的第七日,孫府成為了部分命婦關注的焦點:孫誌仲與羅氏和離,日後各自婚嫁,再無瓜葛。

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羅氏自嫁入孫家,大錯從沒犯過,可自從葉冰進門之後,曾挑起兩次事端,這就足以讓孫太太耿耿於懷了。

羅氏小產之後的所作所為,把孫太太氣得不輕,全忘了思慮別的細節。事情過去之後,少不得思前想後,先是去問盧大夫,後又去與長子求證。

孫誌仲是想,事關子嗣,早晚都要讓母親知情,便如實相告。

孫太太氣得又在床上躺了兩天。羅氏做的那些事,哪裏是禁得起推敲的?思前想後的結論是這兒媳簡直要不得。爬下床之後,一心一意照料葉冰,卻不肯給羅氏一點兒好臉色看。

換個看的開的,也就認命了——夫君也放下話了,婆婆那邊給臉色也不過是一時的,隻要盡心侍奉,總有冰釋前嫌那一日。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先,不低頭又能怎樣?偏生羅氏就是那個特例,她就是無法忍受夫君的冷待、婆婆的冷臉。

如此一來,夫妻之間、婆媳之間在數日之間的摩擦之下矛盾不斷激化。

孫太太受夠了這個門第尋常卻跟她做張做喬的兒媳,勒令兒子休妻。

還是孫誌仲念舊情,在母親麵前周旋一番,又與羅氏訴諸實情,這樣才落得個和離的結果。

羅家對此唯有怨懟,放出話來:“你們孫家與羅氏女和離,倒要看看你此生還能不能娶到門第更高品行更好的閨秀!可別等到後繼無人時再哭!”

孫家聽得這一番話,要說有感觸,隻能說是和離就對了,不和離的話,這種親家早晚都是要人命的主兒。

王氏聽說了這消息,卻是比誰都高興。女兒沒了心胸狹窄的對手,日後在府中的日子豈不是愜意的很。自然也明白,孫家便是為著賭一口氣,也要盡快讓孫誌仲續弦。

為此,王氏也沒少費心——如果可以選一個品行端莊的女子進到孫家為長媳,對誰都有好處。

品行端莊一些,不會與葉冰計較——不會,也是不屑,可不論怎樣,沒是非最要緊。

為此,王氏下了一番功夫,特地選出了幾名官員膝下的閨秀供孫太太挑選。

孫家本就跟羅家憋著一口氣,見王氏給出的人選又都是名聲樣貌不錯的,自然是滿心歡喜,用心斟酌著。

便因此,時年十月下旬,孫誌仲定下親事,對方是左都禦史庶長女魏氏,來年便能再娶新人進門。

而讓人們都沒想到的是,十日後,徐寄思續弦,對方正是羅氏。

葉潯聽說此事後,很有一種麻煩找上身的感覺,要說具體原由,她是說不出的。

隻是顧及這些的時候到底太少。

江宜室懷胎的月份越來越大,這一陣子反倒開始嘔吐得厲害。

葉潯是偏方藥方想著法子的更換,焦頭爛額的忙了一陣子,江宜室的症狀總算消減下去,她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柳之南自出嫁後,因著孟宗揚給她配備了足夠的護衛,行動越發恣意,知道葉潯常去看江宜室,每隔三兩日便去找江宜室,由此,三女子能時不時地坐在一起閑話家常。

這天,江宜室歪在大迎枕上,葉潯低頭做著小衣服,柳之南正將一樁事娓娓道來:

“房裏那個丫鬟紅紋,是侯府的一個管事媽媽去年招進府的,樣貌很是出眾,都說她伶俐乖巧得很,我起先也沒在意。可是成婚沒幾日,我就覺著這丫頭侍候孟宗揚的時候格外殷勤……我就不高興了,忍了兩日,就讓她提前離府,許配給了外院一名小廝。那小廝我也看準了,便是再做二十年,也不能熬出頭,不然也不會讓他娶紅紋了。”

“唉……我的天……”江宜室聽的直扶額,“興許人家隻是當差盡心,你就這樣將她打發出去了?就不怕讓別的丫鬟心寒?”

“那我該怎麽樣啊?難不成整日裏看著她膈應我?”柳之南挑了挑眉,不以為意地道,“我才不幹那種傻事呢!寧可錯殺一千,也不給自己平添煩擾。”

“這吃醋吃得也太過火了些……”江宜室仍是苦笑,“日後你房裏的丫鬟怕是手腳都不知該放在哪兒了。”之南這做派,完全就不是正常調|教丫鬟的手法。照她這樣下去,府裏豈不是要常年來來去去的換人?又有幾個丫鬟肯死心塌地追隨?反正一個不留神就被打發掉了,那還不如趁早謀取別的前程呢。

“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要不是這樣,怎麽會有表哥一度納妾的情形?但是這話不能說,柳之南也就轉而去問葉潯,“表姐,你怎麽說?”

江宜室繼續苦笑。她是軟弱,可在調|教丫鬟不對男子生出非分之想這一點上,自認還是有些心得,隻是之南不肯聽,那也就罷了。

“嗯?”葉潯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柳之南,“說什麽呢?”

柳之南又氣又笑,“你這是想誰呢?竟不知道我們方才說了什麽。”

葉潯就歉意地笑了笑,拿出懷表看了一眼時辰,“想著旭哥兒呢,這幾日越發的黏著我,我得回去了。之南,你陪嫂嫂用過飯再走。”說著已起身下地,趿上鞋子。

“唉……好沒意思。”柳之南搖頭歎氣,“這人有了孩子就不管我們了。”

江宜室笑道:“等你有了孩子也是一個樣。阿潯這樣已是極難得了。”

柳之南又能說什麽,也隻有報以一笑。

葉潯並不是敷衍柳之南,近來庭旭的確是越來越黏她了,那依賴的小模樣,不知有多暖心。

回到府中,她徑自去了太夫人房裏。

庭旭一見她,便在太夫人懷裏縱著身形張著手臂要找她。

“我們旭哥兒這是想你了。”太夫人笑著將庭旭遞給葉潯,“快抱抱他。”

葉潯一見兒子這樣,心裏早就樂開了花,眉目含笑地接過。

庭旭紮到她臂彎裏,小臉兒揚起來,掛著璀璨的笑,嘴裏咿咿呀呀。

葉潯已手勢麻利地除掉金鑲玉耳墜,狠狠親了親兒子的小臉兒,“想我了?嗯?”

庭旭逸出含糊的音節,似是在回應。

葉潯自又親了親兒子,這才坐下來說話。

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孩子對她的依戀越來越重,她亦因此愈發的記掛孩子,如今出門應承常會神遊,更會因為急著回府坐立不安。

庭旭和母親膩歪了一陣子,才回到大炕上,坐在一堆精致的擺件兒中間,選了一個撥浪鼓來玩兒。

晚間,奶娘要抱庭旭回西梢間的時候,他摟著她的脖子,假模假樣的啊啊的哭。

這麽小就學會做戲騙人了?葉潯大開眼界。但是,這是多可愛的一出戲,她將庭旭留在房裏,哄著他入睡。

裴奕回房歇息的時候,母子兩個都已睡了,葉潯側躺著,一手還鬆鬆地握著庭旭的小胖手。

他含笑打量多時,吻了吻妻兒的臉,這才放輕動作歇下。

這一年的冬季,柳文楓和柳文華的親事定下來,女方都是未及笄的閨秀,要一兩年之後才能娶進門。

江宜室和柳之南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有些唏噓的。她們是很幸運的人,能和意中人相守,而他們卻不是。

人生不如意時太多,便是她們,不也是各有各的煩惱。江宜室的煩惱在以前,柳之南的煩惱在眼前——

孟宗揚隻在成婚時有十天的假,平日仍如以往,每十日休沐一日。明明相隔咫尺,卻是聚少離多。

新婚燕爾的甜蜜過去之後,日子就變成了類似柴米油鹽這一類的事,枯燥時多,有趣時少。

柳之南曾忍不住與孟宗揚抱怨:“我平日隻能一個人留在家裏,守著這個府邸,日子還不如以往在娘家有趣——你不能求皇上給你換個差事麽?”較之現狀,她情願他是一大早出門晚間回府的情形。

孟宗揚無奈,“在皇上近前行走益處頗多,旁人想求還求不來,我怎麽可能一而再地讓皇上給我換官職?忍幾年吧。”

一聽忍幾年,柳之南的心情就跌到了穀底。

但這是關乎他前程的大事,她雖有不悅不滿,卻不能橫加幹涉。後宮都不得幹政,內宅女子更不得幹涉關乎夫君前途的事。

可除了這一類的大事,日常瑣事也是讓她煩擾多多。

諸如孟七這種被孟宗揚收留在身邊的人,不是本就有姐妹,便是認下個姐姐妹妹,而這種女孩子大多都留在府中做大小丫鬟。

小丫鬟還好說,大丫鬟、二等丫鬟卻是讓她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孟宗揚是一貫的大大咧咧,對闔府十幾個冠了他姓氏的男孩隨和可親,對那些女孩子亦是。

或許他無心,可那些女孩子呢?萬一哪一個生了妄念爬他的床可怎麽辦?

這還不同於她先前打發掉的紅紋,那隻是管事帶進府的,和孟宗揚看重的這些人的姐妹不同。

想與江宜室細說這些,感覺說了也沒用,江宜室在她眼裏始終是那個過於隨和過於善良的人。便是說起,江宜室至多給她一些“你多心了”、“侯爺不是那種人”、“你不能這般斤斤計較”的敷衍說辭。

又想與葉潯說這些,卻一直沒機會。庭旭越來越依賴葉潯,致使葉潯除去進宮請安,平日走到哪裏大多會帶上他。坐在一起時總有那個小人精插科打諢,她不是忘記說起,便是不好說起——當著孩子實在不好意思說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後來柳之南再一細想,索性打消了和葉潯說這些的念頭。葉潯的情形與她不同,根本無從理解她的煩惱,全沒必要提及。葉潯應該是那種讓下人一看就敬畏的人,什麽人敢在她麵前胡來?那不是自尋死路麽?她就不同了,是介於葉潯的不善、江宜室的善良之間的人,膽子小的才會怕她,膽子大的難免生出妄念,想利用她作為跳板謀得錦衣玉食。

這種事情既然放在了心裏,時日久了,就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平日愈發留心那些丫鬟對待孟宗揚的態度,恨不得將每一個細微的眼神變化都收入眼底,越是多心越是心煩,連帶的看孟宗揚都不順眼了。

一次與孟宗揚提了兩句,卻惹得孟宗揚打趣:“你這簡直就是要變成醋壇子。”之後又漫不經心加一句,“我要是對她們有歪心思,還等得到現在?”

柳之南卻是怎麽聽怎麽別扭——此一時彼一時。他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也就沒法子完全信任、放心。

阿七算是孟宗揚比較看重的一個小廝。孟宗揚休沐時,總會交給阿七大事小情,他不在家中的時候,阿七每日忙碌的便是他吩咐的事宜。

阿七在民間認下的兩個姐姐,現在分別成了正房的大丫鬟、二等丫鬟——也正是柳之南現在看著最不順眼的兩個,起因還是覺得兩個丫頭對孟宗揚透著超出別的丫鬟的熟稔,服侍孟宗揚大事小情的時候分外盡心——比她這個做妻子的還要盡心。

柳之南先是氣鼓鼓地跟母親抱怨。

柳三太太很是不解:“丫鬟不盡心服侍你和侯爺,你要她們做什麽?盡心服侍就是有別的心思?你可別冤枉了好人哪。她們待你又怎樣?可還盡心?”

“……待我怎樣我哪知道。他不在府中的時候,我隻讓陪嫁丫鬟服侍。而她們是一早就開始服侍侯爺穿衣洗漱的。我倒是也讓陪嫁丫鬟去服侍侯爺,可侯爺說她們不合心意……”柳之南說起這些便是滿腹火氣,“不過是穿衣洗漱這些小事,他怎麽就那麽講究?又不是沒吃過苦的人,將就一下不行麽?”

“這話你可就說錯了。”柳三太太道,“祁先生本就是財大氣粗之人,既然有心收留誰,便不會委屈了誰。侯爺以前興許是不太了解高門內的規矩,這些年卻一定是過的錦衣玉食的日子。明明有服侍得更周到的人,他憑什麽要將就?”她笑著寬慰道,“你把這些心思放下吧,幫他盡心打理好內宅的事,經營好自己手裏的田產。”

柳之南抿了抿嘴,沒接話,心裏是無法讚同母親這說辭的。

過了些日子,她到底還是不想將就,更不想刁難自己,尋了兩個事由,將阿七兩個姐姐逐出淮安侯府。

一下子就覺得心境豁然開朗了,愈發盡心地打理著手邊事宜。

孟宗揚休沐回來的那一日,,她收到了羅氏的請柬,邀她前去徐寄思府中賞梅。羅氏是葉冰先前的妯娌,發生過什麽嫌隙,她都聽江宜室說過,將大紅請柬拿在手裏,思忖著這人是何用意。

正是這時候,孟宗揚給她澆了一盆冷水——

他麵色冷峻地走進房裏,身後跟著的兩個人,赫然是她前腳攆出去的那兩個丫頭!

柳之南真是氣得不行,挑眉問他:“你這是做什麽?!”

“我做什麽了?”孟宗揚瞪了她一眼,“你莫名其妙地把人攆出去,讓她們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這是唱的哪一出?”

“她們犯了錯!”

“你有意讓她們出錯!而且那過錯也不該得到這樣的重罰!”孟宗揚已經很是不悅,不明白她怎麽變得這般斤斤計較起來,“自然,我也不會讓你難堪,先將人帶回來,明日再給她們另尋去處。”

還不會讓她難堪?他將她攆走的人帶回來,一眾下人會怎麽想?柳之南快被他氣得找不著北了。

孟宗揚轉頭吩咐兩個丫鬟,“先下去歇息,等我給你們選好去處,再命人知會你們。”

兩個丫鬟千恩萬謝方退下。

“你讓我在府中還有何顏麵?”柳之南惡狠狠地瞪著他,“這落在人眼中,比我朝令夕改還惡劣!日後下人還會聽我的麽?!”

“你想讓人對你唯命是從,也該拿出個主母的風範來!”孟宗揚也已很是惱火了,“沒來由地把人打發出去,真把下人當傻子了?紅紋的事就是你無理取鬧,我忍了,可你不能再三胡鬧!”

“難道你不知道原由麽?!”柳之南氣急敗壞地看著他。

“我怎麽會不知道?”孟宗揚沒好氣地在炕桌另一側落座,“你要是看這府裏的人個個不順眼,不妨給我句準話,我將她們全打發去別處就是了,也省得總出這種落人笑柄的事!”

柳之南氣得扭臉看向別處,“那你就把人全打發出去好了!我們柳家什麽興許不如你富裕,換一批下人卻不在話下!”

孟宗揚看住她,目光從憤怒慢慢轉為驚訝、失望,“你們柳家?少跟我提你那個門第!我當初看中的事你這個人,不是你那些門第!”隨即冷然一笑,“也好,等會兒我就讓一眾下人離開我的府邸,你最好及時更換人手,不要落個貽笑大方的後果。”

這麽快換掉所有下人?怎麽可能辦到?柳之南沒將這些說出口,隻是強辯道:“明日我沒空!”又揚了揚手裏的請柬,“我要出門赴宴。”

孟宗揚探臂奪過她手裏的請帖,一見是來自徐寄思的府邸,氣就不打一處來,“徐寄思曾是什麽人你不知道麽?現在的徐太太最是憎惡葉家的人,請你前去,興許就是為了禍害表姐做伏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你為別人怎麽總是考慮得那麽周全?”柳之南正在氣頭上,劈手奪過請柬,他都肯為她的潯表姐考慮,怎麽就不肯設身處地為她考慮?“我做什麽決定你都不同意,那也就罷了,我也不需要你同意。你能逆著我的心思行事,我也就不需考量你作何感想。”她挑眉微笑,“徐家這宴請,我去定了。有本事你就留在府中看著我。”

“你這是無理取鬧!”孟宗揚險些氣得跳腳。他明日一早有事,是如何也要回到宮裏當值的,哪兒有功夫看著她。有哪個男人會為了看住自己的夫人留在家裏耽擱公務的?!

柳之南滿眼挑釁,“我就要無理取鬧,是你無理取鬧讓我沒臉在先的。成婚之前,祖父是怎麽叮囑你的?現在看來,你是全當做耳旁風了。”

祖父的叮囑,是老人家看重她,希望她過得如意,絕對不會是讓她用來壓製他。孟宗揚冷眼看著她,半晌漠然一笑,“隨你怎樣,在我府裏的人,做什麽都無所謂,不會影響到我分毫——隻要我效忠皇上盡心當差即可。我也是多餘,你不在意你自己的親朋,我又何苦絮叨?”他起身下地,“你最好不要食言,不要讓我看輕你。”

“你這個混賬東西!”柳之南被氣得淚盈於睫。

孟宗揚卻已大踏步走出去,到外院見管事安排一應事宜了。

晚間他也沒回房,留在外書房歇息。

失望麽?

失望。

他與她是一樣的失望。

他並沒想過,娶進家的女孩這般多疑,不肯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考慮——留在府中的下人,尤其丫鬟,若是對他起了什麽心思,他第一個就打發出去了,哪裏就用得著她如今這般行事了?她怎麽就不能對他深信不疑呢?

柳之南也沒想過,遇到分歧的時候,他會是這般強勢甚至是強橫的做派,將她的臉麵棄之不顧。她就是這樣多疑的一個人啊,若非如此,先前也不會一度抵觸姻緣了。

正因為心裏憋著一口氣,原本柳之南是不會去徐寄思府中做客的,因著孟宗揚,她改了主意,吩咐下去:明日上午前去徐府,讓外院備好車馬。

孟宗揚聽說之後,運了半晌的氣,決定不予理會。

他還就不信了,她跟他置氣也罷了,難不成還會棄葉潯於不顧,與徐寄思的太太過從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