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為了烏紗
隨著婚期的臨近,林家的各項準備也緊鑼密鼓的鋪展開來。免費提供
牆壁已經用灰粉刷了一遍,照壁上也請巧手的匠人描繪出喜鵲登枝的喜慶圖案,門窗都用新漆走了一層。翻瓦的師傅和裱棚的小工隔著房頂忙碌著……
相鄰的街坊們進進出出,滿臉都是歡喜,不住拿林三洪打趣:“洪哥兒,要做新郎官了呦,想新娘子了吧?哈哈……”
春桃端著個笸籮,隔著窗戶就大聲喊叫:“三洪哥哥,你來看看這窗帷子掛妥了沒有……”
正說話呢,春桃的臉色就變得有點難看,然後急急忙忙的躲閃在窗戶之後。
順著春桃的目光看過去,剛好見到本縣的縣尊金子煥金大人。
金縣尊穿一身便裝,好像來的很匆忙,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自然沒有注意到不起眼的春桃。看見林家院子裏忙忙碌碌的人們,立刻就明白林三洪要成親了。
當官的人,和尋常百姓最大的區別就是別管有多麽要緊的事情,哪怕是房子著火老婆出牆,照樣能夠做到談笑風生。
“林老弟大喜了呀,下官……愚兄來的匆忙,不曾備什麽禮品,就先賀了,”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拱手為禮,臉上早就堆滿了笑容,要不是前邊說明白了,還真象是專程上門道喜來的。
“金……子煥兄不會是專程來給我道喜的吧?”
兩個年紀相差懸殊的人稱兄道弟,手挽著手擺出一副和親近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人是忘年的交情,根本就看不出兩個人剛剛認識不久,而且是那種為了利益才走到一起的所謂“兄弟”。
官場就是這樣,哪怕是有深仇大恨,表麵上也會做出親密無間的樣子,何況林三洪和金子煥也沒有什麽仇恨,而且很有很多的共同利益,甚至有互相利用的價值。至於春桃和金縣尊的那點破事——仔細說來,其實金子煥也很無辜。
金子煥看看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的笑容都要溢出來了:“林老弟這裏人不少哇,可真是熱鬧,哈哈……”
林三洪會心一笑,拉著金子煥走向後邊的灶房:“前邊人多嘴雜,這裏還清淨一些,金大人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因為再無旁人,金子煥金縣尊再也不必擺出那種氣定神閑的官架子,真的好像大火上了房子一般的焦急,拉著林三洪的手道:“朝廷裏的事情林老弟知道了吧?”
“什麽事情?朝廷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早被朝廷罷官了,金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金縣尊苦笑道:“此地既無旁人,林老弟你就別給我裝糊塗了。你在金殿上的事情我聽說了,你也不必瞞我,你肯定是在和萬歲唱雙簧,要是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在官場上這幾十年就全都混到狗身上去了。”
林三洪嫌俸祿低,在金殿上皇帝斤斤計較的事情,看起來是一出滑稽可笑的鬧劇,卻瞞不過真正的有心人,尤其是那些官場的老油條,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這裏頭有貓膩。最本能的反應就是:這不是鬧劇,而是林三洪受了皇帝的指使,和萬歲演的一出雙簧。皇帝是想借著林三洪之口,打出反貪的幌子,然後徹底清晰舊朝遺下來的官員,為靖難的功臣騰出位置。
雖然人們還看不出反貪墨風暴的為削藩做鋪墊,能看到這一步也算不錯了。隻是沒有想到林三洪並沒有得到朱棣的授意,完全是出於對大局的把握,給朱棣送了一個下手的機會。
金縣尊為官幾十載,早就修煉的見微知著,哪怕是最一絲最微小的風吹草動,也能引起他的足夠警覺。要不是有這種見青萍而思狂風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沒有後台沒有靠山的金縣尊,怎麽可能在以峻法治吏的朱元璋手下四平八穩的在任上幾十年而不倒?
能當官的,雖然不一定就是人精,但也絕對不是傻蛋!至少不是渾渾噩噩後知後覺的傻蛋!
“林老弟呀,不瞞你說,要是說做官,別看我的官職小,我還未必就比別人差了。但是……但是我摸不到及時的消息啊,等消息到我手中的時候,早成了隔年的皇曆……”金縣尊訴苦道:“我這樣的芝麻官,朝裏有沒有人給我撐腰,有什麽要緊的消息也不能及時得到,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是想做準備也來不及,往往是手忙腳亂……”
這就是金子煥金縣尊這種人的致命缺陷了——信息的不對稱性。
因為無法準確及時的得到最新消息,不管朝廷裏有什麽動靜,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知道,等到他知道消息的時候,早失去了時效性。
按照大明的體製,除了禦史這種典型的言官不分品階可以隨時上朝之外,別人想上朝還真不那麽容易。外官三品,京官五品才有上朝的資格,要是品級達不到的話,除了奉旨特召之外,你要是敢往朝廷議事的地方走,外麵的當值內侍就敢拿刀子捅你——而且是往死裏捅!
並不隨便什麽官就可以走到朝堂上和皇帝議事的,曆朝曆代的大部分官員,終其一生也沒有上朝的機會,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皇帝長的是什麽樣子。
如金子煥金縣尊這種七品芝麻官,要是也能站在金鑾寶殿上口若懸河的和皇帝討論國家大事,那就真的亂套了。
正是因為沒有機會上朝,也無法和京官們接觸,更沒有什麽後台靠山傳遞內部消息,所以金子煥金縣尊永遠也不可能及時準確的知道一些關係到切身利益的消息。
比如說這次整頓墨吏的大風暴,第一階段過去了,很多官員已經被投進大獄去吃免費的牢飯,整個事件已經蔓延到全國之後,金縣尊才恍然覺——原來出大事情了。
因為這場風暴是自上而下,先京官後地方。所以在風暴的第一階段,金子煥金縣尊還安然無恙,並沒有受到什麽波及。但是他自己清楚的很,這並不表示自己就真的沒事,他貪墨了多少錢糧他自己還能不知道?就算是退一萬步,哪怕是查不出他那些貪墨的事情,這場風暴的實質根本就不是貪不貪的問題,而是政治上站隊的問題。
之所以暫時還沒有出什麽事情,唯一的原因就是:縣尊這個職位太小了,現在都是拿那些有油水的大官開刀,暫時還看不上他這塊蚊子腿上的精肉。
可暫時看不上不代表以後看不上,風暴的第二階段到來的時候,誰知道會不會烏紗不保?或者幹脆就是人頭不保?按照朱元璋製定的吏法,。貪墨幾十兩銀子就要扒皮,金縣尊揣到自己腰包裏的那點銀錢足夠死幾百次了。
心裏不踏實的金縣尊急急忙忙的四處打聽,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才知道事情是因為林三洪才鬧騰起來的。
林三洪在金殿上的那些滑稽言語早就被當作笑話傳開了。心思縝密如成精的千年老狐一般的金縣尊心如明鏡:這可不是什麽好笑的事情,也是不什麽銀錢的問題,是站隊的問題。這個時候可不能站錯了隊伍!
所以才急急忙忙的來找林三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