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官場瘟神
傍晚的時候,母親去街上買蠟燭。
平常日裏,家裏基本用不到蠟燭這種昂貴的東西。小門小戶的人家,天一黑就睡覺,連油燈都很少用到,自然更加舍不得使用蠟燭這種有錢人才用的玩意兒。
可如今不一樣了,兒子是朝廷命官,要給朝廷寫奏折了,怎麽好再用昏暗費眼的豆油燈?
林三洪把金子煥金縣尊的那點“意思”全都給了母親,母親頭一次見到這麽整齊的現銀,當時就嚇了一跳,認為是兒子貪墨了朝廷的銀子,說什麽也不敢拿去用。
林三洪說了半天,總算打消了母親的顧慮。
買回來蠟燭,也買回來筆墨紙硯之類的文具,本以為這些寫字的東西林家一輩子也用不到,不想家裏這麽快就出了一個官老爺,自然要寫個奏折什麽的,母親甚至琢磨著家裏是不是應該添置一張像樣的書桌了。
燃起蠟燭之後,屋子裏頓時就明亮了許多。林三洪準備好紙筆,卻愣住了。
提起筆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奏折應該怎麽寫。給皇帝看的東西,肯定和平常是書信不一樣,可具體的格式是什麽樣子,詞句應該怎麽用,林三洪從來也沒有見到過真正的奏折,心裏一點概念也沒有。想了半天之後,按照自己的理解寫就了一篇文字。
“這就是朝廷的奏折?”
看到兒子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寫好了奏折,母親的臉上洋溢著自豪。這年頭裏,能給朝廷寫奏折絕對值得驕傲。盡管母親從來也沒有見過奏折到底是什麽樣子,心裏卻認為兒子寫的奏折一定是最好的。
“我也不曉得奏折應該怎麽寫,不過既然是奏折,隻要把事情說清楚了,就不會有錯。”林三洪放下毛筆,拿起奏折吹幹墨跡說道:“就這樣吧,反正我把要說的話都寫在上頭了。”
“我的兒,朝廷的大事固然重要,咱家裏的事情也不能不顧。”母親正色道:“月娘的親事算是定下來了,隻等著成親那天的一乘花轎。可是春桃……哎,春桃這孩子……”
春桃小的時候,幾乎就是在母親的照看之下長大的,如今鬧成了這個樣子,確實沒有願意見到。
剛剛不久之前,春桃哭鬧著就是不肯離開,一定要住在林家。母親好說歹說又哄又勸,總算是暫時安撫下來,讓春桃跟著父母回去了。可任誰都知道,事情辦成這樣還不算完。
母親最怕的就是這個丫頭回去以後真的抹脖子上吊:“春桃這孩子也是個烈脾氣,我就怕她回去之後再鬧出什麽三長兩短,哎……”
對於春桃這個丫頭,以前還有點親情的成分在內,可是經過白天那麽一折騰,林三洪對她僅有的那麽一點親情也淡薄了很多,已經談不上什麽情感了。隻不過因為春桃現在的處境實在可憐,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真的為了名聲去死。可要是說真的和她續上以前的親事,已絕無可能:“或許過上一段時日,她也就想的淡了,再找個外地的婆家,也能過的下去……“
“但願如此吧。“
第二日。
三洪起的絕早,在門口攔了一輛順路的車,第一次履行他大明禦史的職責——上朝奏事。
在慢悠悠牛車上耽擱了多半天,下午才到達京城。進城之後去漢王府和朱高煦說了幾句話,自己找了一家便宜的車馬店,為第二天上朝奏事做準備。
現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樣了,已經是正式的朝廷命官,要是再和朱高煦這種宗室王爺往來的太過密切,容易被人說閑話,該避嫌的時候還要避一避的。所以林三洪沒有在漢王府住下,而是自己花錢找地方住宿。
在車馬店中住了一宿,天剛剛蒙蒙亮,就起身上朝。
這個時候,正是官員上朝的高峰期,禦道上隨處可見進宮的各部各司官員。或車馬或大轎,仆役隨從前呼後擁,互相熟悉的官員還大聲的打著招呼……
唯獨林三洪孤身一人,既沒有車馬大轎,也沒有隨身的仆役,寒酸的行走在寬敞的嚇人的禦道上,連個打招呼的也沒有。
到了五龍橋,所有的車馬轎子都停在橋外,玉帶金章袍服煌煌的官老爺們大聲寒暄著,互相招呼著,有說有笑的過了五龍橋,在武英殿外的耳房裏等待著……
耳房中擠擠挨挨聚了幾十個人,或是紫衣的國家勳貴或是藍袍的地方大員,三五成**頭接耳,或是說一些好笑的奇聞異事,或是互通消息交談著一些國家大事,還不時爆出幾聲大笑。
官員之間,講究的就是一個和氣,尤其是在上朝之前的耳房小聚中,最是同僚互相聯絡感情的最好機會。
偏偏在這麽多大臣當中,林三洪一個認識的也沒有,也沒有人搭理這個芝麻綠豆一般的七品小吏。
林三洪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督察院的同僚,想要找個人問問,可所有的官員見到林三洪就好像是見到瘟神一樣,唯恐從他身上沾染了什麽不吉利的東西,避之唯恐不及,哪裏還會和他搭話?
“一個一個見了我怎麽象見了仇人一樣?我這才是第一天上朝,就是想和你們結下仇什麽怨時間上也不允許呀。幹嘛這麽躲著我,難道是嫌我官小?”
林三洪還真是錯怪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人家之所以不搭理他,並不是因為他的官職太小,完全是因為他那身官袍的顏色。
滿屋子官老爺裏頭,就林三洪一個是穿深緋色官衣的,顯得十分紮眼。
大明朝,尤其是在明初,所有當官的最懼怕的事情有兩個:一怕玉帶,二怕緋衣。
從太祖皇帝到現在的永樂皇帝,大明總共才傳了三代,其中建文朝還十分短暫。這些官員所經曆的大多是洪武朝的事情。
太祖朱元璋的脾氣極其爆烈,對待下麵官員也是出了名的殘酷。別說什麽地方大員中樞閣臣,就是當初開國的元勳甚至是很多和朱元璋並肩作戰的老兄弟,也是說砍就砍說殺就殺。早把當官的給嚇破了膽子,每天上朝都要戰戰兢兢唯恐大禍臨頭。時間一長,這些官員也就摸到其中的訣竅。每次朱元璋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喜歡把玉帶放到腰部以下的位置,若是“龍顏大悅”心情高興的時候,就習慣性的把玉帶提到胸口的位置。要是看到太祖的玉帶位置靠下,所有大臣都要心驚膽戰,因為這就說明有倒黴蛋要被推出去哢嚓掉了。這就是官員怕玉帶的由來。
至於二怕緋衣就很簡單了。
滿朝文武當中,除了督察院的禦史們之外,沒有人穿這種深緋色的官衣。按照大明朝的規矩,禦史平時不上朝,隻在有事上奏的時候才來。禦史能有什麽事情?無非就彈劾趙錢孫李或者是彈劾周吳鄭王,反正隻要禦史一來,肯定是要對皇帝打某個官員的小報告。所以大大小小的官員最不喜歡在上朝的隊伍中見到穿緋衣的家夥,因為每見到緋衣禦史,就說明有人要倒黴了……
總之就是一句話,禦史這個職位做的就是得罪同僚的勾當,自然不討人喜歡。所以也沒有人願意和一個禦史走的太近。否則一不小心被抓住小辮子,上去就彈劾一本,肯定要倒黴……
林三洪還不明白這些官場的規則,正狐疑的時候,就聽到外麵有人喊了一聲什麽,眾人紛紛整理衣冠,邁步出了耳房。
要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