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清景無限

熙園說遠不遠,可是進山之後路不好走,快馬疾馳也得花上一個多時辰。她們人也多物也多,車馬連成一串,上午出發走走停停,到地方已經入夜。

然而兩人心情都好,一路上看著山間景致讚歎不已,隻覺新鮮不覺辛苦。

熙園依山而建,占地好大一片,先皇時裏麵原有三十六景,如今閑置日久準備匆忙,隻有十餘處尚可觀賞。

錢總管帶著一撥人先到,給她們安排好住處與飲食,一應用物並不比公主府差。

她們住的是藕香齋。整片房舍通透陰涼,門前引山泉做池,池心荷花亭亭,正當時節。荷花嫻靜,泉水潺潺,令人心喜。

公主十分滿意,賞遍了眾人。

這一天都在路上,兩人休息一陣用了晚飯,便覺出倦意來,早早歇了。

夜間山露濃重,待到次日清早,園中一派清新涼爽,隨行的眾人心情都不錯,到處顯出歡快之意。

卓雲清從沒到山中住過,聽見鳥鳴之聲不絕於耳,覺著十分新奇。

公主見她喜歡這裏也十分高興,想起了許多以前隨皇帝來此的故事,一件件講給她聽。說到有趣處,兩人一起哈哈大笑,再想不起那些煩惱。

下午,公主開始領著卓雲清到處玩。

前些年她幾乎每年都來避暑,各處都記得一些,再說皇家的園子,布局自有規矩,不用擔心迷路。

這裏沒有外人能進來,兩人便撇開丫鬟護衛,大膽的到處跑。

幾天內,十幾處景致都玩遍了,公主又帶卓雲清去那些有待修葺的景點。

這些地方也沒有太多損壞,大多是有個亭台壞了一點,或是花木枯死一些,或是惹來鳥雀兔鼠之類築了巢穴,其實不影響玩賞。

這一天,兩人尋著山間瀑布來到一處石樓。

瀑布水勢不大,石樓建在水簾之後,一側有圓石的小路通向其中。那小路貼著山體,寬不足二尺,常年被水衝洗,麵上十分光滑。

卓雲清好奇心起一定要進去看看,側身跳上小路橫著就往裏走。

公主有些害怕,停在路前跟著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正發愁,卓雲清回頭看見她一臉膽怯,心中一動,折回來牽起她的手,道:“別怕,這路穩得很,你不要往下看,跟我走就好。”

公主心裏歡喜,點頭答應。兩人緊緊握著手,不一會兒便安安穩穩的走進了樓裏。

樓裏空空如也,建築也很尋常,隻在第三層的臨水處有一個觀水台,隔著水簾看外麵山景倒也有一些模糊的意趣。

卓雲清覺得若隻是這樣實在浪費,造一個觀水台便足夠了,如今既然造了這個樓一定有什麽別的妙處,隻是她們沒有發現。

公主笑她想得太多,說這園子是先皇造的,她皇爺爺可是個不怕浪費的人。

卓雲清卻覺得在這種地方造個石樓,浪費的不是一點半點。她以前聽人說書,提到過機關巧事,便提議兩人將這樓裏每一麵牆都摸一遍。

公主聽得好笑,卻也覺得好玩,正要答應,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來。

公主把已經去摸牆的卓雲清拉回身邊,道:“不用費勁了,我想起來了,這牆裏沒有機關,就算有這樣也找不出來。”

卓雲清問:“你找過?”

公主點點頭,道:“是好多年前了,我和烏哥哥也是這樣跑到這裏來,找了一整天,什麽都沒有,”

她說這話時特別注意著卓雲清的反應,心裏實在想要讓她吃個小醋。

卓雲清果然有些驚愕,卻沒說什麽,隻應了一聲“哦”。

公主不滿足,故意又道:“那次出去的時候還出了一件事,我剛到岸就滑了一跤,把鼻子磕破了。那年我差不多隻有十歲,以為自己要破相,就拚命的哭,邊哭邊怪烏哥哥。他哄我半天也沒用,最後隻好說——”

公主講的眉飛色舞,偷眼看了看卓雲清,見她悶悶的,心裏一樂,接著道:“他說:‘破相算我的,以後我娶你。’後來我好了就把這茬忘了,現在想起來,他倒是個守信的人。”

公主說完了,等著聽卓雲清會說什麽。

卓雲清卻一句話都不說,冷著臉走到平台上看水景。

公主高興,忙追過去,陪她站在台上看她。

卓雲清看了一會,轉回頭盯著她,道:“我把你推下去,死了算我的,我給你陪葬,怎麽樣?”

公主一驚:“這——”

卓雲清得意道:“你不就是想叫我嫉妒嗎?怎麽樣?敢不敢接招?”

公主這才知她是開玩笑,頓時惱了:“哪有你這樣的人!”轉身跑下樓,飛快的過了小道,竟是一點懼意也沒有了。

這回換卓雲清去追她。

公主雖是惱火,也是害羞,就等著她追,自然很快被她一把抱住,還象征性的掙紮了兩下。

卓雲清笑道:“好啦好啦!是你先氣人的,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

公主怨道:“你裝模作樣騙我!”

卓雲清道:“沒有,你一提烏大哥——”

“不許叫烏大哥!”公主擰眉瞪目,卓雲清連忙退讓道:“好好,隻準你叫烏哥哥,我隻叫他濟聖王。”

公主哼了一聲,聽這話很受用。

卓雲清接著道:“總之你提起他,我就有些擔心,你說他會不會來?”

公主聽這話也擔心起來,她和卓雲飛和離的事很快就會傳到濟聖王耳裏,他說不定就要跑來,那可又是一番麻煩。

不過他惹麻煩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卓雲清自己。

公主瞪著卓雲清,問:“來就來,你怕他?”

卓雲清想了想,一笑:“也是,不怕。”

公主心裏被這話輕輕一撓,打機鋒似的又問:“真的?”

卓雲清應了聲“當然”,笑著偷吻了她一下。

轉眼又是幾天,園子裏各處地方都走過了,兩人也不再那麽貪玩,待在藕香齋裏也覺得十分愉快。

一日黃昏,兩人正在池邊的竹椅上坐著休息。

此時日頭偏西,暑氣全無,她倆喝著茶吃著點心,看池中流水荷花,愜意的簡直不想動。

竹椅是長長一道,可以並排坐四五個人。她們本來寬坐,後來公主身子一歪靠進卓雲清懷裏,卓雲清一笑摟住,抬手將她亂掉的發釵摘下,拿在手裏轉著玩。

公主看著看著想起一件事,道:“我送你的孔雀可沒見你戴過,我叫人回去拿來。”

卓雲清攔道:“這有什麽著急,回去再戴給你看。這裏來回一趟挺辛苦,讓大家都歇一歇。再說那樣隆重的裝扮也不適合這邊環境。”

公主佯嗔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歡,那是鑲金裹翠的俗物,你是山間的仙女神女,自然不適合。”

卓雲清笑道:“你就那樣一件俗物還想聘仙女,想得真是美!”

公主坐直身子抬起頭看她,道:“原來你也知道,我聘禮早就給了,你嫁妝何時過來?你哥哥的那些可都不能算。”

卓雲清伸手在她頰上一刮:“嫁妝來了也是我的,哪裏輪到你來問?!再說我們還沒到圓房,你怎麽能催嫁妝!”

卓雲清一時逞口頭之快,話說出來才覺不妥,臉唰的就紅了,映著傍晚的霞光,格外顯得嬌豔。

公主哈哈大笑:“好啊!你就說個時候吧,我隨時奉陪!”

卓雲清紅著臉抿著唇,可卻沒有避開目光,瞪著公主好像是氣惱好像是挑釁,又好像是在考慮……

公主歡快的笑容頓時堅持不下去,竟覺得她這副模樣十分誘人。

卻不知她想什麽。

不遠處還有丫鬟進進出出,公主不敢造次很快投降。她泄氣道:“你別這樣看著我,一句玩笑話,總不能算是冒犯!”

卓雲清那晚聽她巫山神女的比喻,心裏已有所考慮。這時見她沮喪起來,僵持了一會,湊過去飛快的在她脖子上啄了一下,輕聲道:“想什麽呢,叫人笑話。”

卓雲清臉色通紅,嗡嗡的說這樣一句話自己不知道有多作孽,說罷起身就走,去看池子另一邊的景色。

公主終於也臉紅了,也不知答什麽話,呆了一會跟上她,心裏默默的想: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用過晚飯,公主早早將人都支開,整個正房前院就剩她們兩人。

卓雲清對她一笑,公主頓時突突的心直跳。

外麵清光一片,下弦月還寬出一點點,水麵粼粼如碎玉晃動,正是清景無限。

泉水之聲好像比白天響了許多,如怨如慕如訴。

卓雲清停在池邊看水中的月影,竟與身邊池水荷花一樣,裹了一身清輝,好像要出離人世。

公主隔著幾步遠看她,慢慢走近小心的摟住她的腰,悄聲道:“清清,我父皇能這樣應允已經不易,不會讓我們再拜一次堂成一次親的,我們也有過洞房花燭,就撞一個良辰吉日如何?”

公主這樣說,自己已紅了臉,目光閃閃直望著卓雲清。

卓雲清聽得一震,遲疑不答。

公主忙解釋道:“我不是說現在!”

這話說出來簡直比方才更叫人害臊,公主終於羞得轉過臉去,卻還不肯作罷,甕聲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卓雲清撲哧一笑,壞了一池的意境,話卻說的很溫柔。

她低下頭,緩緩道:“若說撞一個日子,那總是指的今日……我們也不必不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