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進難退亦難,心亂如長草。

“公主,咱們駙馬今天可威風啦!駙馬跟烏王爺兩個人去了野林子,打回來好幾匹狼!烏王爺受了傷,說是被狼咬在脖子上,真是險極了,虧得咱們駙馬身手了得,一拳打死了狼,救回烏王爺一條命!後來駙馬一路把烏王爺抱回營帳,那英雄氣概,哪個人看了不誇讚!皇上也高興得不得了!”

公主聽完敘述,不屑的“哼”道:“可笑!你是聽哪個胡說?她把烏哥哥抱回去,她有那麽大力氣?!”

恭順不好意思的賠笑道:“公主您說得是,隻是大家都這麽傳……您還不知道,今天這事一出,咱們駙馬都快被傳成神了!——當然奴才也尋思,烏王爺那麽大塊頭,駙馬恐怕抱不動。”

公主不耐煩和他探討抱動抱不動的問題,揮手讓他退下。

公主很明白,他這說法添油加醋雖然難免,但去掉枝枝椏椏還是和事實差不多。

兩人總歸是一道跑去了偏僻處,一道經曆了危險事,一道解決了大麻煩又一道回返。

濟聖王對卓雲清有意,卓雲清也並不絕情。

公主又在花廳待了一陣,這才回到臥房。

卓雲清已經洗浴完畢,剛剛躺下。

她心裏雖然記掛著公主回來不知會不會發火,但真聽見她進來,還是困得睜不開眼,隻勉強留了點神智聽她要說什麽。

公主卻許久不說話,也不熄燈睡覺,隻是一直站在床榻邊看她。

卓雲清朦朦朧朧的有些不安,也有些說不清明的期待。她再躺不安穩,抬手揉眼睛讓自己清醒些。

公主俯下身抓住她手腕,道:“明天你去告訴烏哥哥你是卓雲清,他就會把你娶回去做王妃……你就不要再想你表哥了,你們親事定得倉促,你那時也不懂事,讓他娶別人就好。你和烏哥哥良緣難得,不要錯過了,我可就提醒你這一遍!”

卓雲清睜開眼不能置信的瞪著她,然後掙出手翻過身背對她,嚷道:“我嫁給大哥也好,嫁給表哥也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準備你的公主府,好好待我哥哥,我就感激不盡了!”

她專門提到公主府,公主有些吃驚,隨即想到是不是有誰走漏了消息,然後就笑了。

卓雲清覺出氣氛有變,蜷起身抱住腦袋又道:“你要和我哥哥搬去新居,我聽了是有些難過,但你不要以為我就是吃醋了。我就知道,女孩間說什麽感情,就是這樣假!以後你是我嫂子,我跟著表哥到外地,或者跟著大哥去外國,總之各過各的好日子!”

這一通話,卓雲清自己覺得說的很絕情,公主聽著卻感到一陣一陣的喜悅,心中好像夜色消弭,陽光普照。

公主跳上臥榻,撲過去抱住她:“好清清,別傻了!別人是假的,我可是真的!你不要亂想,你要相信我,我會讓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公主抱得很用力,卓雲清扭了扭掙脫開,拚命坐起來,氣急敗壞的瞪她:“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公主又撲上去,滿臉笑容,神采飛揚的哄她道:“有聽有聽!好了好了今天什麽都不說了,你很累了吧?我們快睡吧!”

卓雲清心煩意亂,也不知再說什麽好,又推開她兀自氣惱的躺下。

公主熄了燈,慢慢貼過去,心裏甜蜜的情緒簡直要失控。她溫柔的靠著她的後背,耳語道:“我知道你心裏很亂,現在什麽也不要想,什麽都有我呢,安心睡吧!”

卓雲清自然安心不了,隱隱的反倒更惶惑了,但公主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也無力再解釋再反駁,她也確實十分困倦,沒一會兒便沉入夢鄉。

第二天卓雲清醒來的時候,公主已經神清氣爽的到花園練琴。

卓雲清還沒聽說過她有這樣的愛好,稍顯驚訝。

隨侍的宮女掩口笑道:“這可不算愛好,公主幾年也彈不了幾回,隻是今天不知怎麽了,興致特別高!”

卓雲清想起昨晚的事,又想起哥哥想起母親,不禁想要歎口氣。

公主很快來找她,見她在吃早飯,便笑吟吟的坐在旁邊看。

卓雲清勉強又吃了幾口,放下筷子,不無遺憾的問:“你不是找了人來陪你練琴嗎?怎麽這麽快就不練了?”

公主笑道:“那有什麽好玩!不過是因為你在睡覺,我沒事做,隨便打發時間!現在你醒了,我當然要陪著你!”

她語氣歡快,心情極好,卓雲清不想掃她的興,又沒有心思跟她說笑,一時無話。

卓雲清今天本來就有些不對勁,對著公主竟然很緊張,這時沒話說更覺得尷尬。

卓雲清慌忙找了個借口道:“對了,昨天我和兵部陸大人約好今天中午去萬方樓喝酒。他以前是我爹的親隨,和我家很親近,我可不能駁他麵子。時間也不早,我這就該走了!”

她起身就走,到門邊頓住,半轉過身看著公主腳下的地麵,道:“這酒也不知會喝到什麽時候,晚上皇上還要給烏大哥擺宴送行,完了我就直接過去。”

她說完快步出門,公主噗嗤一笑,追著喊道:“等等,等等!”

卓雲清不得已停下,一臉正經的問:“公主還有什麽事?”

公主撇了撇嘴,決定暫時不計較她對自己的這個稱呼,走過去捋了一把她半是披散的長發,看著她身上月白的居家常服,笑道:“你就這樣去赴宴?陸大人雖然四十歲了,也有家有小,可見你這副模樣,萬一以為你對他有意,春心萌動了怎麽辦!”

卓雲清這才反應過來,臉一紅,趕緊回屋換衣梳頭。

她裝這駙馬一不留神已經裝了半個月,平常在馨慶宮再不像初來乍到的時候那樣小心謹慎,宮人們也看習慣了,沒有人懷疑什麽。

卓雲清當然沒有約什麽陸大人。

她帶著幾個隨從來到萬方樓,給他們包了個雅間吃飯,自己也另找了個雅間,要了幾個菜一壺酒,自斟自飲順道想自己的煩心事。

但她畢竟不是個喜歡想事情又能夠坐得住的人,這樣獨自待了不多久,便覺得很煩悶。

她讓隨從們在這裏等著,自己出了酒樓往東市去散心。

東市一直是個熱鬧地,今天也不例外,吵吵嚷嚷的聲響老遠便聽得見。

卓雲清隨意逛著,看看這裏的扇麵,看看那裏的胭脂,可是一路看了許多家鋪子,卻看不到一樣合意的物件。

她又有些意興闌珊,正好也走得累了,便找了個茶棚坐下。

她怏怏的喝著醬瓷杯裏的大葉子茶,有一眼沒一眼的看外麵人來人往,忽然眼前過去一個人,相貌雖沒看清,卻平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卓雲清一好奇,來了精神,轉頭又去看。

那人也覺出了什麽,站住腳,然後轉回身,緊接著便露出驚喜的表情,匆匆跑向她,道:“雲飛!你怎麽在這裏!”

卓雲清頓時呆住了,這樣巧遇的這個人竟然就是今科狀元呂時習,她的表哥,也是和她定親三年的未婚夫。

呂時習又高又瘦,長了一張馬臉,高顴骨,闊鼻子,大眼睛大嘴,相貌偏粗礦,談不上漂亮。

但他身上有一種幹淨的書卷氣,隻是站在那裏就讓人覺得他誠實,淵博,清高,是那種比起討人喜歡,更容易讓人敬佩的人。

卓雲清就一向很敬佩他。

卓雲清從小聽父母誇讚這個表哥讀書刻苦,侍親至孝。那時她嘴裏雖然不服氣,心裏卻早就向往,很想知道這麽好的人是什麽樣子。

三年前兩人相識。呂時習窮苦出身,見多了民生艱難,一心想登上仕途為百姓造福。卓雲清養在深宅,長在京裏,眼見的都是富貴繁華,很多事聽都沒聽過。她猛然遇見這位見識不凡抱負高遠的表哥,不禁更生尊敬之情。

到家人想讓兩人定親的時候,卓雲清覺得這人雖然不苟言笑沒什麽意思,卻是一個能夠托付的人。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這樣一個人已經很不錯了。

於是她幾乎立刻就答應下來。

那時卓雲清根本沒想過,萍水相逢的兩個人之間會有更加深刻的牽絆。那時她也不知道,以後有一天她會遇見濟聖王,會遇見公主。

而如今,就算她把一切念頭都撇開,堅定的嫁給這個人,又如何才能夠回到那不去多想的日子裏,安享無思無慮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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