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思林!思林!

這一日的清晨,似是與平常無甚大的區別。

盡管氣溫愈發涼薄起來,但方山頂上觀日出的人仍不在少數。

他們都是早早的起來登了頂,而來的最早的,是一個女子,她的長發隨風而飛揚,黑色的長裙上似是沾了些晨露。

但瞧著她單薄的身子,大約是沒有人相信,她在這山頂上足足站了一夜,也沒有挪動過腳步。她隻是扶著觀台的石牆,偶爾睜開眼睛注視著遠方,偶爾閉上眸子。周遭的目光盡皆被她吸引,她卻毫不在意,依舊坦然的站在那裏。

她記得曾幾何時,她和一個人來看日出,她的手撫上她的胸口,那裏有著她屬於生命的跳動,緩慢卻有力,她同她說:“你看,沒有永遠漆黑的夜空,太陽總會升起,帶來蓬勃的朝氣。思林,你內心中,生命的太陽升起了嗎?”

肖清竹從不相信杜思林死去的消息,但她卻知道,她生命中的太陽,隨著杜思林的消失而落下了。

日出,朝陽依舊蓬勃而充滿朝氣,暈染了一片天。那種暖,落在肖清竹的臉上,映的她的肌膚晶瑩剔透。

兩個月的時間轉眼就過了的七七八八,隻剩下最後七天的時間。她走過了杜思林走過的一切地方,做過太多杜思林會做的事。這裏,是她最後決定要來的地方。

她們曾說好有機會再一次來到這裏看日出。

肖清竹閉眼,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思緒,轉身。

時間卻真真的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刹那。

那一個身影,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墨色的瞳孔裏風雲湧動,但最終化作一片寂靜。肖清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直到肖清竹走到了她的麵前。

“你……”肖清竹開口,卻控製不住的顫抖。

一年了,整整一年。她杳無音訊,那麽清澈的眸,那麽幹淨的顏,及腰的長發飄散在身後,世上誰能如她這般做到置身在人潮卻好似與整個世界都隔離。

因為她隻是她,隻是杜思林。

“我們似乎認識。”那個女子雙手倒背在身後,她看著肖清竹的模樣,不知為何胸口有些發悶,她想要去擁抱麵前的女子,想要讓她不要難過,不要哭泣。

這一句話讓肖清竹的身形震了一震,她抬頭,杜思林眉頭深鎖,似是努力回憶些什麽的模樣。

“思林?”她試探著喚著杜思林的名字。

“嗯?”那女子應了一聲,又道,“很熟悉的名字,看起來我們的確是認識的。”

杜思林沉默了片刻,說道:“對不起阿,我其實忘記了很多事情,也不記得自己叫什麽。你不要難過,不知道為什麽,我見到你,內心歡喜,你在流淚,又悶的很。”

肖清竹點頭,拭去流下的淚,“你叫杜思林,我是肖清竹。”

杜思林展顏,“原來我叫杜思林,怎麽我想了這麽久都沒有想到,聽起來還是蠻不錯的名字,誰?!”

杜思林的最後一個字話音還未曾落下,人卻有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肖清竹的速度沒有杜思林快,等到她追上杜思林的時候,杜思林的身邊已經躺了七七八八的人。肖清竹認得,全是彭昊天的手下。

其中還有杜思林以前打過交道的石頭和高昇。對於杜思林的出現,高昇盡管驚訝但依舊能收起內心的澎湃,石頭卻做不到了。他素來是直來直往。

“你們這些僵屍真是陰魂不散,到哪裏都有你們的影子。”杜思林扣住石頭的脖頸,冷冷說道。

“杜思林,你真的還活著!”石頭喘著大氣從嗓子裏擠出聲問,杜思林看上去絲毫沒有用力,但唯有石頭知道,他的喉骨接近於破碎。

杜思林沒有回答石頭的問題,她的另一隻手向後用力一甩,隻見一道金色的光束射出,正中那一隻企圖向她攻來的僵屍身上。

光束停留在僵屍身上的時候,放才能看見那是一道符咒。原本輕飄飄的一張紙此時卻鋒利如匕首,一角插/入了僵屍的體內。

杜思林似是沉思了一番,拎起石頭走到那一隻僵屍的身邊,伸出手去將那一紙符咒一點一點插/入僵屍的體內,直至符咒完全沒入,不再見蹤跡。

石頭的體型魁梧,可再杜思林的手裏,卻如同一個絲毫沒有分量的紙人。

而僵屍的身體也隨著符咒的深入,漸漸出現了裂痕。到的最終,他徹底化作了飛灰。

石頭在杜思林的手裏,眼中開始有了不安和恐懼。如今的杜思林,給他的感覺如同一個魔王,盡管依舊是幹淨澄澈的外表。

杜思林轉過頭來看著石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手中金光一閃又是一枚符咒。

“清竹小姐!”不遠處的高昇見到肖清竹,忙高昇喚道。

果然,杜思林的手,頓了一頓。

“清竹小姐,我們是奉了主人的命令來找你的!”高昇解釋道,他明白,向杜思林開口是沒有用的,杜思林的果斷在方才他就已經見識到了。

“思林,稍等一等。”正當杜思林想如法炮製處理掉石頭的時候,肖清竹終於開口了。

肖清竹心中五味雜陳,這樣的杜思林不知為何讓她感到了陌生。

杜思林的眉頭再一次蹙了一蹙,隻是手上的力度仍是稍鬆了一鬆。

肖清竹的目光從石頭的身上掃過,落在不遠處的高昇身上。自從紫棋死後,高昇幾乎就是彭昊天最得力的手下了。

“主人讓我們告訴小姐,七月十四請小姐務必回來。”高昇捂著胸口站了起來,被杜思林一掌拍過的地方仍是火辣辣的疼。

“我知道了,”肖清竹默了一默,收回目光對杜思林說,“思林,放了他們吧。”

“放了?理由呢?”杜思林冷笑一聲,語氣也漸漸冷了下來。

肖清竹深吸一口氣,走到杜思林的身邊,握住她扣住石頭的那隻手,讓她鬆開了石頭,“他們是來找我的,並沒有惡意。”

石頭被鬆開的那一刻,隻覺得自己從地獄逃離了。他以最快的速度竄到了高昇的身側,在這樣的時刻,隻有在夥伴的身邊,才能讓他的心裏不那麽懼怕。

“你們還不走?”肖清竹衝著周圍說道。

杜思林想要阻止,卻被肖清竹抓住了手,她明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甩開這隻手,可她卻做不到。

杜思林一聽見這話,眼神冰冷,瞪了高昇一眼,空著的那隻手有金光閃過,正想朝著高昇揮過去的時候,肖清竹擋在了她的麵前。

“閃開。”杜思林的語氣徹底冰冷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對肖清竹會心慈手軟,但那是過去的她留下的記憶,現在的她,什麽都不記得,也不用為過去負責。

“走!”肖清竹一臉倔強,並不閃開,隻是對著高昇他們說道。

高昇自是能看出杜思林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衝著部下比了個手勢,飛快的撤離了這個地方。

杜思林方才看他的那一眼,讓他脊背發涼,多少年了,他都沒有再體會過這樣的寒意。

“誰也別想走!”看著高昇他們的離去,杜思林心中的怒意終於是上升到了極點,她掙開肖清竹的手,隻見一束束金光從她身體的各個角落發散而出,射/向高昇和他的手下,幾個離去的慢的被金光所射/中,盡皆都化作了飛灰。杜思林似乎對這個結局並不滿意,雙手結印,試圖換個手段去追殺他們。但下一刻,她卻愣在了原地,連手印都無法結下去。

懷裏突如其來的溫暖,宛如深海一般的氣息,讓杜思林的心不由的安定下來。那在一瞬間升騰到高點的怒氣,在這一刹那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杜思林語塞,最終歎了口氣,“你鬆開吧,我不殺他們就是了。”

肖清竹沒有鬆開,屬於杜思林的懷抱,她離開的太久太久了。杜思林的身體冰涼,甚至可以說沒有一絲溫度,但肖清竹的心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時間仿佛在兩個人之間停留了許久許久,山中的風清涼也帶著蕭瑟,杜思林的腦海裏似是閃過無數畫麵,但她並不能夠捕捉到這些畫麵的具體內容。

她大概能夠明白的是,言語上讓肖清竹鬆開,其實自己的內心卻是渴望她的懷抱的。

杜思林伸出手,回抱住了肖清竹。那一刻,她竟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鼻頭發酸,眼眶發疼。

記憶會消失,但感情卻永遠都不會。也許你忘了很多事情,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所愛的人的名字,忘了悲喜夾雜的過去。可再見到愛人,那種感覺若真的要用言語來形容,大概便是她被淹沒在人海中,你的目光卻依舊能無誤精準的落在她的身上。

杜思林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會不知不覺的登上山頂,為什麽在登上山頂的那一刻第一眼便會看見這個沐浴在晨曦中的女子。

她是不需要為過去的她負責,但現在的她,卻依舊對這個懷中的女子懷抱著特殊的感情不是麽。

“肖清竹。”杜思林忽然開口。

“嗯。”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會誤傷了你。”

“你不會的。”

肖清竹語氣柔和卻帶著自信,是的,她相信,無論什麽時候,杜思林都不會傷害她,即使是方才那個滿身殺氣,猶如來自地獄的殺神一樣的杜思林。

“我們回家吧。”

“好。”

防風開門的時候,幾乎是呆在了原地。

麵前的這兩個人,無論是哪個,都是她意想不到的。

“你還知道回來嗎?!”防風一拳打在了杜思林的肩頭,看似用了大力氣,可落在杜思林的身上確是輕飄飄的。

杜思林沒有說話,隻是盯著防風看了許久。

“不準備讓我們進去嗎?”肖清竹笑了,防風這樣又哭又笑的模樣還真是比哈雷彗星還少見。

防風側開身子,肖清竹帶著杜思林進了屋子。

杜思林打量四周,那種無與倫比的親切感讓她熟悉和懷念。

坐在沙發山,杜思林猶如一個大熊貓一般被眾人所圍觀。小家夥窩進她的懷裏不願意出來。

丁一樂和陳周贇兄妹知道了消息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課和翹班奔了過來。

杜思林見到丁一樂的第一眼,怔了一怔,“你……你們……”她看看丁一樂,又看看荊芥,但是她“你”了半天都沒有下文。

“我們?我們怎麽了?”丁一樂笑嘻嘻的追問著。

“你的前世叫枳思顧,但是隻有命魂是枳思顧的命魂……”杜思林解釋道。

枳思顧,正是荊芥以枳實身份為人的時候的弟弟。盡管荊芥與防風的死同枳思顧脫不了幹係,但荊芥仍是想找到枳思顧的轉世。

聽到杜思林的話,荊芥呆呆的看著丁一樂。難怪她會和丁一樂這麽投緣。

“隻有命魂是枳思顧的命魂是什麽意思?”防風問。

杜思林解釋道:“就是他的魂魄是拚湊出來的,也不太算,他的命魂是一套,其餘的兩魂七魄是一套,所以他的性格可能會和上一世不同甚至大相近庭。估計是魂魄還沒有投胎的時候遭到了什麽變故吧。”她指了指丁一樂。

董雙河沉思了一番,道:“你們還記得何陽麽?”

對於何陽這個人,防風他們並不深知,隻是後來聽陳周贇和董雙河講起湘西之行的時候粗略提起幾句。

而杜思林因著失去了記憶所以對何陽這個名字不再有印象。

“我想枳思顧的兩魂七魄是在何陽的身上。”董雙河道。

杜思林當時見到何陽的時候,對何陽的態度就有些不一樣。說是有些關注但又談不上好感,反而有些看不慣的模樣。董雙河為此還曾疑惑過,但杜思林卻總是故作神秘,不願細說。

相處了這麽久,枳思顧的事,董雙河大致也是清楚。何陽的性格,和枳思顧還真是有七八分相像。老實呆板,頗為墨守成規。從年級上,也是說的過去。

“如果你們有何陽的具體信息的話,我可以推算出來十七說的是不是這樣。”杜思林道。

“我去查。”陳周贇就要站起來去查關於何陽的資料,卻不料荊芥阻止了他。

荊芥坐在丁一樂的身邊,笑著說:“足夠了,我能夠知道思顧的消息,就已經足夠了。能遇到樂樂已經是運氣,不再需要別的更多了。”

“姐……”丁一樂心中一暖,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和荊芥這麽親近,總是有種熟悉的親切感,那是來自上一世的羈絆阿。

他們曾經血脈相連過。

“胎光,這件事你怎麽以前沒有提過?”防風問。

杜思林怔了一怔,露出迷茫的神情,“這樣子,原來我以前沒有說過麽,那大概是那時候還不知道吧。”她傻傻的笑了一笑,“現在能看出纏在人身上的因果,剛剛在他的身上看見了。”

“因果麽?”董雙河若有所思的樣子,“都說世人身上萬千因果纏身,果然是真的。”

“嗯,”杜思林點頭,表示讚同,“隻要沒有超脫出六道輪回都會有因果,隻是看普通人的因果比較容易。有時候一眼飄過去就是千絲萬縷的因果,但如果是像防風和荊芥這樣的,他們雖然還在六道之內,但卻在道與道的邊緣,所以要知道她們的因果就沒有那麽容易。畢竟這些都是天機,預知天機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代價?”肖清竹對於這個字眼敏感了些許,她握著杜思林的手緊了一緊。

“放心,如果要強行查看防風的因果還真是比較難做,但隻是普通人的話,一個兩個還能夠接受。”杜思林的眉眼溢出笑意,似並不在意這些所謂的代價,“況且通常情況還是不要知道自己的因果比較好,我不會與任何人有因果的關係,所以你們知道了關於自己的因果,等於是一個因,而未來裏就會出現很多變數,或好或壞,很難把握。”

“為什麽你不會與任何人有因果的關係?”丁一樂好奇道。

“這個……”杜思林單手摸了摸下巴,沉思一番,解釋道:“大概是因為我不在六道之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