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怒劫
“他日我若辭世，葬我身於高山之巔，盡水之源，植鬆柏以為記，立青石而書已亡人，勿需銘誌，勿需清理，來日有人尋我，指引至此便可，任其毀我墳，戮我屍，你不可阻攔，事後暴屍荒野即可，風雨洗刷我骨，冰霜淨我之靈，一切歸於自然，我所願耳！”
魏青雲自知時日無多的時候，曾經這樣對莫問交代過！
莫問當時問那人是誰，魏青雲隻是歎了口氣說道：“此生唯一虧欠之人！”
如今，鬆柏已有手腕粗細，墳塚也已被荒草彌漫，秋冬之交，此處不久也會被冰雪覆蓋，莫問一直記得魏青雲的話，未曾清掃過，按照莫問以前的性子，他也不會做這些客套的事情，再說人死一掊土，與草木為伴倒也不會寂寞！
“爸爸，”葉曉星昂頭指著凸起的墳頭，問道，“這是什麽？”
莫問淡淡的一笑：“這裏睡的是一個老混蛋，也是爸爸的師傅，你可以叫他爺爺！”
“爺爺？”葉曉星疑惑的看著墳頭，“那爺爺為什麽睡在這裏麵，他不冷嗎？他什麽時候才能睡醒，小星都這麽早起來，這個爺爺卻還在睡懶覺！”
“他永遠不會睡醒，”莫問柔聲說道，接著看向墳頭，淡淡一笑，“老頭子，看到了吧，現在連小孩子都在嘲笑你，你難道就不臉紅嗎？”
“爸爸，你怎麽哭了？”葉曉星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將莫問臉上一滴滑落的淚水擦掉，滿臉緊張的問道，“是不是小星說錯什麽，讓你生氣了！”
莫問略一眯眼，淚水隨風而逝，他低頭一笑：“沒有，小星沒有做錯什麽，來，咱們給爺爺磕頭！”
葉曉星趕緊點點頭，照著莫問的樣子跪下來，鄭重的叩拜。
一縷青煙飄起，莫問拿起旁邊的冥錢在墳前點燃，又點了一束祭香，輕輕插在土石之中，葉曉星也照著莫問的樣子，規規矩矩的往火堆上加了些冥紙！
普通人離世魂猶在，但魏青雲是精魄化為元嬰，元嬰消散魂魄也隨之消散，普通人尚且有魂靈可祭奠，但是魏青雲剩下什麽？莫問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不是很可笑，但似乎不這麽做，心中總有些放不下！
俗世之中隆重的奠葬，也許參與其中的那些人，並不知道死者已經魂歸地府轉世輪回，或者他們連魂魄的存在都不相信，但他們還是這麽做了，清明周年祭定時叩拜燒祭，甚至比死者生前還要殷勤，元寶紙錢與其說是送給死者的冥府花費，還不如說是生者借此送走濃重的哀愁或愧疚！
人活著心中總要有所寄托，有所依戀，生老病死無可抗拒，天災未有規時，不管是好人壞人，是聖人還是惡人，他們都向往美好，渴望美好，哪怕是一個惡人臨死前大呼下輩子不再做人也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因為他覺得做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虛無縹緲的寄托讓生者感覺太不真實，太不隆重，於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儀式，焚燒元寶紙錢，燃一段長香，看到這虛幻漂浮的青煙，便如同看到了死者的魂靈，生者也會得以心安！
“好了，”莫問鬆了口氣，笑著對葉曉星說道，“小星，咱們走了，跟爺爺說再見！”
“爺爺再見！”葉曉星站起身，爬到莫問背上，向墳頭擺了擺手，莫問便背著葉曉星轉身走下山去...
此時東方天際僅有一片魚白，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不時還傳來陣陣歡笑聲，直到身形消失，這裏才恢複了寧靜，隻剩下那片燃盡紙灰，似乎在訴說著，這裏曾經有人來過！
殘山斷雪，到處是坑窪，雖然早已被冰雪覆蓋，但也難以彌補其所受的創傷，不錯，這裏正是莫問前世渡劫之地，十裏之內沒有一處完好，連蒼勁的雪鬆也被連根拔起，變成燒焦的木炭！
莫問苦笑一聲：“看來我的確連渣子都不剩了！”
莫問根據記憶中找到了自己前身大體位置，隻見此處成了一個深達數十米的大坑，別說是渣子，就連石頭也被熔化冷卻之後，形成了渾然一體的石坑。
雷雲再一次覆蓋了這片山峰，比之前次似乎還要濃厚千百倍，不住的嘶吼著，天地間一股暴戾之氣彌漫開來，颶風吹起，雪舞漫天，似乎整個空間都隨著雷雲怒吼起來！
“怒劫！”莫問淡淡自語，“天地萬物皆有其生氣，無力挽回則化其怒，前世今生，是我生在夢中，還是夢因我而在，山山水水，是真實還是虛幻，我是誰，誰是我？”
莫問淡然的看向天空，仿佛周身的暴戾不複存在，仿佛迷茫天地的雷電也不存在，莫問那渺小的身體在這一刻化成了暴風的中心，不為所動！
“轟隆...”一道道粗大的閃電劈下！
一定要堅持，若是不能解開這個心結，以後隻怕再難有寸進，這也是莫問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地方渡劫的原因，此處本是他前世殞身之地，也正是他的心結所在！
麻痹的感覺傳遍全身，莫問咬牙堅持，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天地在黑暗中撕裂空間，一幕幕又重現在眼前，獨臥街頭，那一張張冷漠的麵孔，還有魏青雲臨走的灑脫，還有女鬼韓露深深的痛苦，還有自己被劈碎的那最後一瞬間...
“哥哥，”一個與莫問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他麵前，不停的怒吼，“是你害死了我，害死了父母，你不配做我的哥哥，為什麽，為什麽偏偏你是極陽之魄，而我隻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
“你憑什麽恨我們？”一對年輕的男女站在莫問麵前，怒聲問道，莫問卻看不清兩人的麵孔，“我們為了讓你活下去，背叛了家族，背棄了責任，是你害死了我們，你憑什麽恨我們，憑什麽...”
莫問平靜的道心一陣翻騰，壓抑的怒氣噴發而出：“為什麽，為什麽天道如此不公？”
“吼...”莫問仰天怒吼，身上紫紅之氣直衝霄漢，迎著雷電而去！
“轟隆...”一聲炸響自半空中響起，緊接著蔓延天地，這一瞬間似乎整個天地都被翻騰過來，莫問的耳朵一陣耳鳴...
閃電雷鳴，風吼雪飛，一瞬間寂靜下來，雖然雷電依然怒吼，但莫問似乎聽不見了...
“莫問少年誌，莫言老暮悲。一生多安樂，膝下兩閑人！”
一個身形健碩的男子迎風而立，負手仰視蒼天，輕輕地歎了口氣，才轉過身看向莫問！
隻見這男子和莫問長得極其相似，但相對於莫問的青澀，這男子顯得成熟和涵養，似乎他的心胸足以裝下天地，周身的一切都如過眼雲煙一般！
“一切因果若有天定，那就怨不得任何人，”那男子溫和的一笑，“若無天定，你又為何怒天？”
莫問如同木偶般看著眼前的男子，心中有千言，但嘴上卻說不出一句！這一刻莫問似乎感覺整個身體不聽使喚一般！
“癡兒，還不醒來！”
天地間一聲怒吼，莫問如遭雷擊，恍然睜開眼，天地早已恢複了清明，淡淡的夕陽夾雜著霧氣，顯得縹緲，遠處的山峰被雲霧遮擋，但莫問這一刻卻感覺到無比的真實！
若不是因為地麵上留下更多被雷電打出的坑洞，莫問還真的以為剛才隻是做了一個夢，那個男人是誰？也許是自己想象出來的父親吧！
“過去了嗎？”莫問感覺自身的實力又提升不少，不由淡淡一笑，“怒由恨生，恨由心現，不知道後麵恨劫會是什麽，不過，雷神說的沒錯，還真是不難！”
莫問揮手招出靈魂之劍，依然是黑白相間，表麵隱隱有流光閃過，但由於沒有劍靈的緣故，總有些無精打采。
“一切早就注定了嗎？”莫問輕輕拂過劍身，淡淡自語！
靈魂之劍輕輕抖動，猶如蟬鳴，莫問揮劍而立，一股淡然磅礴的氣勢自靈魂之劍散發出來，以天地為棺，以山巒為碑，前身也算有了安身之所，莫問一笑！
混沌之石在上次欲劫之中損壞，早已沒有以往的光彩，莫問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突然臉上一喜，想起什麽，一團火焰瞬間包裹住混沌之石...
“絲絲...”
小黑攀岩而上，在一處平緩的地方低下頭，葉曉星手腳並用爬下來，落到地上，不由雀躍的大叫起來：“哇，這裏好高耶，小黑哥哥，你好棒啊！”
小黑似乎對這個稱呼不太感冒，隻是甩了甩偌大的腦袋，身子盤成一團，一邊守護著葉曉星，一邊警惕的望著四周！
葉曉星小臉紅撲撲的，對於這裏的一切她都感到新奇，雪的霧靄迷茫，鬆的挺拔不屈，甚至連露出雪麵的山石都讓她充滿了興趣！
“噅兒噅兒...”小白老老實實地盤旋在上空，雖然跟小黑相處了兩日，但它還是對這個醜陋猙獰的家夥不太感冒！
“小白姐姐，快下來啊，這裏的雪和你一樣的白，咯咯...”葉曉星興奮的向天空不斷的招手，如同發現寶藏般興奮！
“小星，”莫問身形一閃落在葉曉星身前，蹲下身扶住她笑著說道，“今天玩得開不開心，小黑有沒有欺負你啊？”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葉曉星看清來人，不由興奮的撲進莫問懷裏，“小星今天好開心啊，飛...飛了好久，還看到了一隻大熊，不過被小黑哥哥一尾巴打跑了，它好乖的沒有欺負小星！”
對於小黑哥哥這個稱呼，莫問隻是嗬嗬一笑，神秘的對葉曉星說道：“小星，你想不想自己飛？”
葉曉星一愣，猛然點頭：“想啊，想啊，小星好羨慕小白姐姐，可以飛啊飛...”
小黑哥哥，小白姐姐，莫問不由啞然失笑，說實話，莫問到現在還沒有探究過小黑小白性別的問題，在葉曉星的眼中小黑的凶悍倒有些像大哥哥，小白的溫柔確實像個大姐姐！
莫問沒有深究，隻見他右手虛脫，一道白光罩住興奮中的葉曉星，光彩閃過，隻見葉曉星身上多了一件銀白色的連衣裙，如同小公主般銀光素裹！
“哇...”葉曉星睜大了眼睛，“好舒服哦，這件衣服好漂亮啊！”
莫問訕訕的一笑，雖然這件衣服總體感官很完美，衣服沒有一點斷連的地方，如同直接紡織出來一般，但肩膀裙角之處卻有些生疏，明眼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初學者的弊端。
混沌之石本身有幻化功能，但上次欲劫被損壞之後，它本身的幻化能力便被抹殺了，莫問雖然廢了好大的勁將它煉化，然後重新按照自己的構思鑄形，但裁縫也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小星，”莫問抓住葉曉星好奇的小手，“安靜下來，然後想著飛翔，對，就像小白那樣飛翔！”
葉曉星疑惑的望著莫問，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昂著小腦袋看向空中盤旋的小白，小嘴不由嘀咕著“飛呀飛呀...”
過了好久，銀白的連衣裙後麵突然出現一團霞光，緊接著凝聚成一對潔白的翅膀，漸漸揮舞起來，葉曉星的身體也漸漸離開地麵，猶如一個美麗的小天使！
“哇...”葉曉星低頭一看，不由大叫起來，“真的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
莫問不由的有些詫異，葉曉星的精神力似乎比之同齡人要高出不少，他本以為葉曉星第一次控製混沌之石，能稍稍離開地麵就不錯了，沒想到她竟然第一次就能飛起來！
莫問揮手招出靈魂之劍，追上葉曉星：“想象著自己就是小白，控製著羽翼改變方向，對，慢慢來，不要怕！”
葉曉星雙手有些激動的亂晃，聞言扭轉小腦袋看了一眼身後的翅膀，拔高的身形慢慢轉彎，竟然跟著小白在空中盤旋起來...
“聚靈陣維持飛行消耗綽綽有餘，就是不知道防禦陣法有什麽效果，”莫問禦劍而立，看著盤旋的葉曉星淡淡自語，“算了，以後再說吧，修道一途多艱險，在我沒有把握之前，還是不要小星踏上這條路了！”
小白接到莫問的指示，一邊教導葉曉星飛行，一邊在旁小心看護，一大一小兩道雪白的身形，在空中不斷的旋轉翱翔，期間還伴著葉曉星激動的笑聲！
感覺葉曉星爬到自己背上，莫問一笑：“怎麽不飛了？”
葉曉星伸過腦袋，在莫問臉上親了一口，不停摩挲著：“還是爸爸背上舒服！”
“嗬嗬...”莫問寵溺的一笑，“餓了吧，咱們回去吃東西！”
“小星好餓了！”葉曉星似乎終於想起這個問題！
“好，那爸爸今天給你烤兔肉，好不好？”
“兔肉是兔子肉嗎，就是那個白絨絨或者灰絨絨的小家夥？”
“對啊，兔肉可好吃了，以前爸爸經常給你爺爺烤的！”
“小星不吃，那麽可愛的小動物，爸爸怎麽忍心殺死，吃它的肉呢？”
“呃...咳咳...那咱不吃了，咱們吃熊肉好不好，那隻大熊不是嚇著咱家小星了嗎，一會老莫把它捉來烤了吃！”
“不要，人家就是打醬油路過，哪有嚇到我，倒是小黑哥哥，還把人家一尾巴打飛了，不知道有沒有受傷，它好可憐哦，爸爸，我們不要吃它好不好？”
“好好，那咱不吃它了，把小黑吃了行不行？”
“爸爸，小黑哥哥怎麽能吃呢？以後小星都不吃肉了，它們好可憐的！爸爸，你跟小黑哥哥說一說，讓它以後也不要吃肉了好嗎？”
“呃...好吧，以後咱們都吃素！”
“絲絲...”
“絲什麽絲，再絲天天給你吃蘿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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