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陣陣的,陰森森的,從每座墓碑的縫隙裏呼呼地刮來。
世界是黑色的,墓碑是白色,回憶亂成一團,是雜亂無章的。唐愛站在墓碑前,孤零零的,仿若這個陰沉的世界拋棄了她,也仿若世界是條波濤洶湧的河,他們全在彼岸,隻有她在此地。
席辰,席辰,如今我們,怕是永遠生死相隔了……
墓碑上席辰的照片是他十九歲最年輕的模樣,臉上掛著能打動人心的微笑。
唐愛怔怔地站在那裏,思緒恍惚地問:“邵老師,你是怎麽知道席風不是席辰的?”
邵嶼站在她身後,帶著涼意的風灌進他的領口,說:“你入學不久,我在老師那裏看見了席辰和席風的合影,我問起老師時,他才遺憾地說,‘可惜這兩兄弟如今隻剩一個人了’這樣的話。”
“所以你去找了席風,問明了所有事,和他們一起瞞著我。”唐愛的聲音毫無感情色彩。
“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結束了。”邵嶼說話間夾了些歎息聲。
紙包不住火這樣的道理,每個人都明白,可是他們都甘願鋌而走險,假裝自己不明白。
誰都知道,席風不是席辰的事情總會被唐愛知道,但是當你走上了鋪在懸崖上的獨木橋時,你就已經進退兩難了。
唐愛緩緩地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撫著墓碑上席辰的照片,因為抽泣,肩膀禁不住地微微顫抖。席辰已經死了,她再怎麽不願相信,這也已經成了事實了,那一年的天霧山,注定隻能成為縹緲的夢境,在回憶裏慢慢消散。
“別哭了。”邵嶼走上前一步,將手溫柔地搭在唐愛的肩頭。
唐愛心中苦澀難掩,她一咬牙,轉頭將腦袋抵在邵嶼的胸口上,抽噎聲從牙齒縫中擠出,慢慢變大。
邵嶼輕輕拍著唐愛的後背,也不說什麽。那麽重要的人不在了,如果非要哭,便號啕大哭吧,將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喊出來。
唐愛最終還是敵不過內心的傷痛,伏在邵嶼的懷裏大哭了起來。
夜已經很深沉了,若不是星子太過明亮,此處定會伸手不見五指。或許是因為身在墓地,晚來的風有一種刺骨的寒,然而,這樣的寒,怎麽比得過心頭的傷呢。
不甘成為過去的人和事,已經成了過去。我們要做的、能做的,隻有慢慢接受。
風雨與晦暗過後,等待人們的,一定會有碧空與彩虹。
周一,席氏集團子公司HE高管層。
謝婉秋坐在辦公桌的最前頭,看著底下的股東們七嘴八舌地討論,末了,她閉了閉眼,說:“討論好了嗎?”
“這……這不需要討論啊,席辰死了,席風不學無術,加上又患了抑鬱症,這公司怎麽能交給他管理呢?謝總,這可是公司一半的股份啊!”
“是啊,是啊。企業法人不能掛著席風的名字,萬一出事了,他怎麽負責?”
“這老席也真是的,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如此不顧全大局吧,這公司又不是他一個人的。”
“大家別急。”眼前的一片混亂正是謝婉秋想要看到的,她擺擺手,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如果董事會一大半票都不同意這個決定,那二少爺就無法被正式任命董事長的職位,我是正峰的妻子,我有責任和義務為公司著想,以大局為重,我會站在理智的一方,我想,你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當然當然,謝總說的是,謝總真是深明大義啊。而且謝總帶領咱們的這段時間,也讓咱們收獲不少啊。”
“是啊,謝總,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站在您這邊的。”
謝婉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大家都在啊,是來慶祝我任職的嗎?”一道清脆響亮的少年聲音在門口響起,眾人一怔,皆抬頭望去。
西裝革履的席風身姿挺拔,頭發向後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容光煥發,浮著親近卻又敏銳的笑——這一點也不像一個抑鬱症患者。
謝婉秋見此,變了臉色,身子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在席風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沈若昀。
席風大步地朝謝婉秋走過去,一派紳士地向她微微俯身:“母親大人。”
頭頂上罩著他愈漸成長的身影,謝婉秋有些被壓迫的感覺,她緊緊抓著椅子的把手,艱難地起身,坐到了會議桌的側方。
席風在主位上坐下,雙手手指交叉相握,疊放在會議桌上。他看向大家的目光正閃著捕獲獵物的光,忽然,隻見他微微笑起,說:“既然大家都在,我就給大家看兩份文件吧。”
話音剛落,沈若昀便從手中提著的公文包裏取出兩份文件,雙手拎起展示在眾人麵前。
一份是席正峰和總公司大股東簽署的“任命書”,一份是醫院最高機構檢測開出的席風並未患抑鬱症的證明。
眾人見此,紛紛低著頭,彼此傳遞著尷尬的目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婉秋見此情形,垂死掙紮,平緩地說:“席風,就算如此,你也不宜出任董事長的職位。之前,向來是你哥哥一手打理公司,你從未涉足職場,又怎麽……”
“母親大人多慮了。”席風勾唇一笑,反問,“我怎麽沒有涉足職場了?哥哥去世後,我可是在這裏實習到現在啊。另外,如果我記得沒錯,哥哥生前保留了三個未結束的大案,而這三個大案轉接到你們手中,全都被你手下的人搞砸了吧,若說我從未涉足職場,擔任董事長欠妥,你們這些涉足職場多年的人,輕易地丟失三個大案子,就不欠妥了嗎?”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席風又說:“再說了,這任命書上寫的是試用期三個月,若是我過不了試用期,總公司大股東自會給我摘掉董事長的帽子,所以我擔任這個職位欠不欠妥,目前還輪不到你們來操心,成功與失敗在我自己的手中,若是失敗了,我會主動離開子公司,將這個職位讓給更合適的人。”
會議室仍舊一片沉默,過了半晌,才有人弱弱地開口:“一切……一切聽席總的安排。”
席風的眉目裏滿含夾著笑意的凜冽,他正了正色,道:“讓各部門管理立馬來辦公室開會,報告各自手上的項目數量與進度,並各自談談目前工作形式的利與弊!”
“是。”在座的股東與高層管理們叫來秘書,將此事吩咐下去。
一時間,子公司各部門的管理紛紛準備,趕來會議室進行會議。
這場會議中,席風以自身的能力與威懾力將員工們製得心服口服,而席風熟練的談吐和對公司、市場情勢的犀利分析,更是令大家由衷欽佩,完全忘記了他不過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少年。
會議結束後,席風獨自一人站在過道吸煙處抽煙,繚繞的煙霧從他口中慢慢吞吐,他眼神有些迷蒙。
“剛才你的樣子,真有你哥哥的風範。”沈若昀從後麵慢慢走過來,學席風靠在牆上。
“如果不是哥哥留在博客裏的那些經驗,我恐怕過不了這一關。”席風淡淡地說,扭頭看向過道盡頭的窗外,心事重重。
沈若昀知他心事,問:“你不回學校了嗎?”
“除了考試,應該不會回去了。”
“那……唐愛呢?”
席風沉默地低著頭,半晌後,他將香煙掐滅,緩步走向窗前,雙手揣進褲兜,說:“我很想去找她,請她原諒我,但是,我無法挑戰她對我哥哥的感情,更無法挑戰我對她的欺騙,也沒有勇氣與底氣,請求她的不計較。”
“所以呢,你打算什麽都不做?”沈若昀問。
席風斂眉,沒有說話。
沈若昀繼續道:“她不原諒你,是應該的。但是席風,這段時間以來,與她相處的人是你,不是席辰,她的心思,你不會不懂。你問問你自己的內心,你真的想要放棄她嗎?你和我們騙了她這麽久,難道就因為她不會原諒我們,而選擇逃避,不去道歉和解決嗎?你不是說過,會代替席辰保護和照顧她嗎?”
“你說的我都懂,讓我想想吧。”席風的頭低得更深,他當然想去道歉,隻要唐愛願意原諒他,要他做什麽都可以。隻是他有愧於心,沒有顏麵麵對她……
更何況,現在HE的情勢還不穩定,他不敢冒險。
安靜的過道變得更安靜,兩個初長成為男人的少年靜默地站在那裏,各懷心事。
“哥哥——”過道的另一頭響起一聲高跟鞋落地的聲音,席杉杉從電梯裏出來,手中抱著一束花,朝這邊甜甜地喊了一聲。
席風沒有望過去,沈若昀的目光卻跟隨著席杉杉,一直望到她走近身邊。
然而,那麽長的過道,高跟鞋的聲音響起那麽多次,她都沒有看沈若昀一眼。
“哥哥,祝賀你當上HE的董事長。”席杉杉將花捧到席風麵前,笑靨比花還要好看。
席風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束鮮豔欲滴的玫瑰,一句話也沒說,而是擦過席杉杉身邊,氣定神閑地走開。
席杉杉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捧著鮮花的手舉在空中,有些微微發酸。
席風的無視讓她臉上難堪,她不自然地動了動嘴,迅速回身,喊道:“席風!”
席風沒有理她,身影在過道裏變得越來越遠。
席杉杉的心裏湧出一股委屈,眼淚說來就來。沈若昀緩緩走過去,將手輕柔地搭在席杉杉的肩上,安慰道:“他心情有點不好,你這幾天就不要去碰他心裏的導火線了。”
“他心情不好就可以無視我嗎?他以前都不是這樣的。”席杉杉固執地說。
“杉杉,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沈若昀皺了皺眉。
“我知道,不用你說!”席杉杉將氣撒在沈若昀身上,衝他喊道,“那是我的哥哥,我知道在他心裏一定還有我!”
沈若昀微微一歎,搖頭說:“你太執迷不悟了。”
“執迷不悟的隻有我一個人嗎?”席杉杉瞪著沈若昀,雖是氣話,卻別有他意。沈若昀不傻,他自然聽得出她話裏的意思,她對席風執迷不悟,而沈若昀對她執迷不悟。
“杉杉……”
沈若昀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心底也有不安在慢慢積壓。
席杉杉沒再說話,而是扭頭就走,那束玫瑰花被她順手扔在過道的垃圾桶上。
席杉杉離開後,沈若昀慢慢地走過去,將那束玫瑰花拾起來——原本完好的花朵經那樣一拋,花瓣撒落滿地,就跟有些人的心一樣,飄零在各處,而渾然不自知。
事情走到這一步,下一步該怎麽走,他們都不知道……
回到學校後的唐愛,一直沉迷於學習。但是,在外人看來她是沉迷於學習,隻有她自己知道,從發生那件事後,她根本就無心學習。
很多時候,林曉丫她們一起去聚餐,都會叫上唐愛,唐愛總是憔悴地笑笑,說:“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唐愛的精神總是渾渾噩噩的,每天都無精打采。這天,她一個人從圖書館出來,走著走著,就撞到了一個人的後背。
“對不起……”唐愛摸摸額頭,頭也沒抬,暈乎乎地想要走。
這時,被撞的那個人卻扭頭,驚訝地打量她:“唐愛?”
唐愛迷茫地抬頭,那個男生對她露出暖暖的笑容,說:“我是許越平,不記得我了?”
許越平?那個席辰……不對,席風的朋友嗎?記得呢,她記得。
唐愛尷尬地笑笑,對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可許越平卻一把拉住她,關心地說:“唐愛,你臉色不是很好,這麽冒冒失失的危險極了,怎麽不和朋友一起呢?”
“我沒事,我就是剛剛在想事情,才撞到你了。”唐愛解釋道。
許越平看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他知道唐愛和席風之前的事了,唐愛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是還沒從這件事裏走出來。
“唐愛,你有時間嗎?安城一周後有個‘蒲公英’主題的攝影展,咱們叫上幾個朋友一起去看,你不是對這些花花草草最感興趣嗎?”許越平想把唐愛從低沉中帶出來,然而,唐愛卻抽回自己的手,拒絕道:“我沒時間,就不去了。”
說完,她便獨自一人回了學校。
許越平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著異樣的情緒。
唐愛不能這個樣子,她那麽聰明的人,決不能因此而影響自己的生活和學習。
許越平正了色,一個想法在他心裏誕生。
等到他說的攝影展那天,筒琳從自己的宿舍繞到唐愛的宿舍,瘋狂地敲門。林曉丫幫她打開門,還沒問話,筒琳就站在唐愛的床邊喊道:“唐愛!太陽都到半空了,你還不起來!”
**沒動靜。
筒琳幹脆掀開唐愛的被子,對著趴在**酣睡的她又喊起來:“唐愛!起火了!”
還是沒有動靜。
筒琳轉了轉眼珠子,收斂了“暴躁”的喊人方式,而是站在那裏淡淡地說:“席辰來了。”
話音剛落,隻見**的少女猛烈翻身坐起,瞪著筒琳的那雙眼睛裏麵裹著濃烈的怨恨。
唐愛真的很生氣筒琳在此刻提起席辰,但是筒琳卻不以為然,而是抓起唐愛的胳膊,說:“穿衣服洗漱,帶你出去。”
“我不去!”唐愛甩開她的手。
筒琳雙手環胸,足尖在地麵一抬一抬的,不耐煩地說:“不就是死了自己喜歡的人嗎?你還活著,至於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嗎?”
“死的又不是你喜歡的人?你懂什麽!”唐愛拔高聲音回擊。
筒琳默默地看著她,忽然冷笑一聲:“你了解我嗎?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死過我喜歡的人。”
唐愛頓了頓,抬起疑惑的眸子看向筒琳。筒琳一副漠然的態度,仿若那些往事隻是別人的談資:“我啊,我的初戀可是自殺的,比席辰的意外還叫人心酸。”
唐愛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裏麵藏著一絲愧疚。
“想知道嗎?”筒琳慢慢地將視線落在唐愛身上,唐愛微微一怔,點了點頭。
“穿衣服,跟我出去。”筒琳輕輕昂首,示意唐愛。
唐愛點點頭,迅速地換好衣服,簡單地洗漱,然後就跟著筒琳出去了。
其實,在外麵等待的還有另外一個人——許越平。
看到許越平在此,唐愛雖有疑惑,卻沒有多問。
開攝影展的地方距離學校較遠,唐愛一行三人是坐公交車去的,許越平坐在前麵,唐愛與筒琳坐在後麵,筒琳趁這個機會給唐愛講了自己的故事。
原來,筒琳的那個初戀是她的青梅竹馬,他們有十八年的感情。
筒琳的初戀叫筒單,單發音“扇”,是筒琳所住的小雜院裏的哥哥,大她不過一歲。
筒琳出生的時候,筒單小哥哥終於有弟弟和妹妹了,走路還不穩的他跌跌撞撞地從家裏跑到筒琳家,目睹了筒琳的出生。
從此以後,筒單有了小玩伴,他陪著筒琳慢慢長大。筒單十分嗬護筒琳,比筒琳的爸爸媽媽還要嗬護,但是筒琳總是愛欺負筒單,有時經常把筒單打得哇哇大哭。
可是筒單從來沒有介意,因為在他的心裏,筒琳就是小天使,是他最喜歡的人。
筒單雖然是男孩子,但是卻沒有男孩子該有的特征,反之,他膽小、內向,隻會和特別親近的人玩,除了筒琳,他沒有一個朋友。
一起成長的青春年少中,筒單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很多事情在選擇前都要靠筒琳幫他決斷。
筒琳不想讓筒單一直這樣下去,於是偷偷帶他去看醫生,才得知筒單患有依賴型人格障礙症。
為了給筒單治好病,筒琳把能想到的能用到的方法都用了,但是見效甚微。
即使如此,筒琳並沒有嫌棄筒單,因為在筒琳的世界裏,筒單是不求回報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筒琳沒有急於求成,而是循環漸進,慢慢地將筒單從依賴型人格障礙症裏拉出來,可是,當筒單就要慢慢走出來的時候,他家裏卻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爸爸因失手殺人入獄,被殺者的家人找到媽媽索要巨額賠款,性格懦弱的媽媽還不上,又遭受不了催債者的逼迫和侮辱,在浴缸中割腕自殺,十九歲剛考上大學的筒單飛奔回家告訴媽媽這個好消息,卻在浴室裏看到這駭人的一幕。
那駭人的一幕刺激著筒單的大腦,令他失去理智與意識,原本內向的他變得更加內向。
後來,筒琳好幾天沒看到筒單和媽媽,她撬開他們家的門找進去,看見浴室中相互依偎的母子,渾身是血,早已沒了呼吸。
那一幕深深地刻在筒琳的腦海,她永生都不能忘記。
她不知道筒單是什麽時候自殺的,能讓筒單忘記找自己解決的恐懼,一定是筒琳自己想不到的。
別人都說,筒琳運氣不好,喜歡上了一個這麽差勁的人,但是隻有筒琳知道筒單有多好。
家裏沒大人的時候,總是筒單給筒琳做飯吃。
筒琳被家長教訓的時候,筒單總是第一個發覺並一聲不吭地陪在她身邊,她罵人,他聽著,她打人,他扛著,隻要她開心,他什麽都願意承受。
碰到壞人的時候,筒單就會把筒琳拉到自己的身後,哪怕自己被壞人打得鼻青臉腫不知道怎麽還手,他也不會讓筒琳受一點傷害。
筒單在別人眼裏是殘缺的孩子,但是在她心裏,是最完美的人。
筒琳說這些的時候,眸子裏有不易察覺的淚光。
唐愛在她身旁默默地聽著,筒琳感慨地說:“小愛,我真羨慕你,你喜歡的人去世了,但是你身邊有那麽多的人願意用善意的謊言將你保護在美好之中,甚至還有一個和席辰那麽相似的人傾盡一切愛你、保護你。我就沒有你那麽幸運了,筒單死的時候,整個小雜院隻有我在。過去這麽多年,我再也沒有遇到一個和他一樣,待我這麽好的人。”
唐愛沉默著,半晌,她將頭緩緩靠在筒琳的肩上,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心底想要表達的情感,卻通過這個動作和身體的溫暖,被筒琳全部吸收了。
說起來好笑,卻沒有任何惡意,原來得知別人比自己更慘的時候,自己身上的傷痛就不算什麽了。
一路上,唐愛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之前那麽排斥旁人的靠近。
公交車在展覽館外停下,唐愛隨著筒琳和許越平下車走進去。許越平走在前麵,說:“這場攝影展是由法國攝影師伊莎貝爾·莎蓓和植物造型師杜伊安·杜克共同完成的,每張攝影圖都有一種朦朧的柔美感,像唐愛這樣的女孩子,一定特別喜歡。”
唐愛默笑不語,蒲公英攝影展而已,有什麽值得特別喜歡的?小時候,她經常跑在天霧山,山上大大小小的蒲公英都被她摘過。
然而,當她看見攝影展上的作品時,卻頓時被驚住了。
蒲公英、罌粟、向日葵等多種植物與模特的配合,展現了這些植物不一樣的質感,有些似粉塵、有些似煙霧、有些似棉花糖,每一幅圖都是不同的意境,展現了不同的美感,那是唐愛從未見過的美。
“啊,要是有密集恐懼症的人來看,一定受不了吧?”筒琳盯著一幅蒲公英“麵紗”掩住模特眉眼的圖,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不住地嘖嘖嘴。
許越平扭頭毫不客氣地說:“那叫藝術,你不懂。”
“你懂!”筒琳朝他做了個鬼臉。
“我也不太懂,但是小愛一定懂。”許越平朝唐愛看過去,一臉“迷弟”的模樣。
唐愛聽到後,不好意思地聳聳肩,說:“我也不是很懂,隻是看著喜歡。”
筒琳立馬瞪向許越平,意指他拍馬屁失敗了,許越平輕輕吐了吐舌頭,輕聲道:“那也比你好,你都欣賞不來。”
筒琳聞言,作勢要打他,就在這時,展館的另一個方向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下個月本市還有一場‘舊風’攝影展,林總要是有興趣,屆時隻需要一個電話,席風都會過來陪您一起。”展館的某個角落,走出來四個人,一個是席風,另一個似乎是他的工作夥伴,後麵兩個跟著的是他們的助手。
唐愛看到席風的身影時便駐足,身體像是定在那裏,連眼睛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席風也注意到了這邊的人,視線看過來時,神色變了變。
唐愛接收到席風的目光後,慌忙躲開,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席風見此,對工作夥伴匆匆撇下一句話:“對不起,林總,先失陪一下。”說完,他便跑上去追唐愛。
反應極快的筒琳和許越平微怔片刻,走到林總麵前,說:“林總是吧?席總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處理,小年輕嘛,體諒一下,接下來我們倆陪林總參觀參觀這場攝影展吧,席總一會兒就回來了。”
林總看了看此番狀況,心裏大抵猜到了什麽,隻是笑笑沒說話。
而追出去的席風幾個大步跑上去,便拉住了唐愛的手,聲音急迫又無奈:“小愛……”
唐愛急急地想收手,卻怎麽也掙不開。她躲著目光,低頭說:“你放開我,被別人看到了不太好。”
“小愛,我……”席風欲言又止,“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了。”
“沒關係,咱們沒必要非要見麵,畢竟,什麽關係也沒有。”唐愛的腦袋裏像是一團糨糊,黏黏稠稠的,自己想要說什麽,已經分辨不出了。
“到底是真的沒有什麽關係,還是你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席風皺著眉,心裏隱隱泛疼,可手卻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唐愛躲閃了半天的目光終於抬起來,盯著席風的眼睛,麵部表情似藏有諸多心事,說出來的話卻像深思熟慮般斬釘截鐵:“你不是席辰,你是席風。”
你不是他,我所付出的感情都是給席辰的,不是給你的。
“就因為我不是哥哥,你就打算要躲著我一輩子嗎?”席風心疼地問。
唐愛再一次避開目光,輕聲說:“你鬆開我吧,席風,我希望我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瓜葛,我希望你能體諒我,體諒我一看到你的臉,就想起死去的席辰的那種感受。你騙我,我不怪你了,但是請你放開我,好嗎?”
放開她……
若是放開她,席風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抓住她,既然這樣他又怎麽會答應放手呢?
“小愛,我喜歡你,不比哥哥少。”席風鬆開手,認真地說,“我會給我們之間一點時間,你其實已經習慣我了,隻是不習慣席風這個身份而已,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你要是得空,你能回憶一下我們之前的事嗎?拜托你了,不要忘記我……”
席風的用心話,聽得唐愛心中微微一顫,之所以顫動是因為,那些與席風的記憶對她而言尤其地刻骨銘心,想忘都不忘不掉。
唐愛微微歎息一聲,沒有回答席風,轉身就走出了展館,去馬路對麵攔車。
其實關於席風,她的腦袋一直都是亂的,曾經的相處都不是假的,無法抹滅,但是沒辦法跟他繼續相處也是真的,毋庸置疑。
唐愛剛攔了車離開,許越平和筒琳就從展覽館裏跑了出來。他們看見席風的背影,便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問:“小愛呢?”
席風臉上有些許遺憾,說:“走了。”
“那你們……”筒琳欲言又止。
席風知道筒琳想問什麽,說:“還是那個樣子,在她眼裏,隻認席辰,沒有席風。”
“席風,你別急,慢慢來,唐愛一時接受不了很正常。”許越平安慰席風。
席風淡淡地笑著:“我知道,我可以等。”
“那你先回展館吧,我們回去看看小愛。”筒琳擔心席風離開的時間太長,林總那邊會不高興。
席風點點頭,感激地看著他們兩個:“麻煩你們了。”
然後,他便一個人回了展館。
筒琳與許越平對視一眼,聳聳肩,一起打車回學校。
很快,便迎來了暑假。安城的夏天有些悶熱,穿著單薄走出家門,不稍片刻便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窒息,脖頸處很快就會躺下溫熱的汗水。
暑假了,這便意味著唐愛要回家了。兩年前的暑假,她和席辰在天霧山相識,一年前的暑假,席辰去世,席風與她見麵,而如今呢,隻剩她一個人了。
唐愛費力地將行李箱拖上高鐵,正艱難地把行李箱往行李架上放時,行李箱忽然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托住。唐愛鬆開手,看著那人,驚呼道:“邵老師?”
邵嶼對她溫柔地笑著:“驚訝吧?”
“你是要去哪兒嗎?”唐愛搓著手,表現得有些拘謹。
“去天霧山,再掛一條許願條。”邵嶼說著在座位上坐下,然後抬頭問,“你坐哪兒?”
唐愛看了看車票和座位上的號碼,在與邵嶼隔了一個過道的座位上坐下。
“幫忙打個電話,讓你們家花姐姐給我預留一間房。”邵嶼偏過腦袋,對唐愛說。
唐愛連忙點頭,隨即給花姐姐打了電話說起這事。電話裏,花姐姐問:“隻有邵老師來嗎?席辰和沈若昀那臭小子不來啦?”
唐愛抿抿嘴,說:“你先留一間嘛,就一間就好了。”
“那好吧。”花姐姐說著電話,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接著說道,“好了。”
“謝謝花姐姐。”唐愛掛上電話,扭頭衝邵嶼笑著說,“已經訂好了。”
“謝謝。”邵嶼回以笑容。
唐愛在見到邵嶼後,心裏忽然多了一些踏實。
沒關係,雖然沒有其他朋友在,但是邵老師在,邵老師不僅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好朋友,自己並不孤單,也終於不怕回家後被花姐姐追著問了。
不過,唐愛帶著邵嶼回客棧的路途雖然一帆風順,但是席風在席家就不是那麽順利了。
七月的陽光灑落在陽台上,照得茉莉花的枝葉閃閃發光。
席風精心地將茉莉花擺放在受陽最好的地方,暖心地彈了彈葉片上沾著的細小灰塵。
“哥,你下來,來客人了。”席杉杉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席風慢悠悠地從陽台走進臥室,然後換了件T恤,便走下了樓。
來人是個陌生人,長得像極了韓國奶油小生。
“席風啊,叫表哥。”席正峰坐在沙發上,指了指身邊的男人。席風看著那個男人,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眼睛裏透著一股不懷好意的精明。
“誰的表哥?”席風可不知道自己還有一號親戚叫表哥。
“哎呀,哥。”席杉杉順手挽住席風的胳膊,給他介紹道,“這是謝家的表哥,是我大姨的兒子,大姨嫁去了韓國,我表哥可是中韓混血呢!”
席風抽回手,穩穩地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他所坐的位子正好與那位表哥麵對麵。
席風嘴角帶笑,蹺起二郎腿,說:“謝家的表哥跟席家的兒子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按理來說,我可以不用叫你表哥的,對嗎?”
他說這話時,極其地傲慢無禮,然而,那位中韓混血的表哥卻沒有生氣,而是站起來,走向席風,用蹩腳的中文說:“沒關係,我可以叫你表弟,表弟你好,我是金智恩。”說完,他便向他伸出手,表示友好。
席風微微仰起頭,微笑著拍打了一下金智恩的手掌,並未相握,而是看向席正峰,說:“別拐彎抹角的了,忽然回來一個表哥,還要我來見他,你一定是別有安排吧?”
席風的腦子是聰明的。席正峰見席風猜到了什麽,索性就不隱瞞了,說:“你表哥想回中國發展,我就將他安排在了你的公司,讓他當一個經理,你看……”
“如果表哥的業務能力很強,我很樂意他來我公司任職總經理。”席風看著金智恩,笑裏藏刀。
“智恩的業務能力很強,在韓國GGA的時候,擔任的可是總裁。”謝婉秋在旁邊語速緩慢地說。
金智恩謙虛地笑笑:“小姨,過獎了,小姨一直都是智恩心中學習的對象。”
“我說的是事實,小姨老了,智恩你還年輕著呢。”謝婉秋與金智恩之間互相吹捧,席風麵上帶笑,心裏卻覺得惡心至極。
金智恩來中國,一定是謝婉秋安排的。既然他在韓國GGA是總裁身份,來到中國,怎麽甘願做一個小小HE的總經理,分明就是謝婉秋故意安插在HE的眼線,想找機會把他拉下水。
這個謝婉秋,真是一肚子的壞水。
“小風啊,以後,就要和智恩好好配合了。”席正峰語重心長地跟席風說。
席風敷衍地笑笑,心中卻盤算起來。他目前還是HE的實習董事長,如果這時候金智恩搞什麽幺蛾子,他董事長的身份一定不保,從前,這個董事長的身份一直是哥哥的,現在他也決不能把這個位子讓給別人。
“我會的。”席風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既然如此,那麽表哥明天就來公司,我帶你好好熟悉一下公司的業務。”
“不用了,小姨已經把你們公司的資料發給我,我全部過目了一遍,你現在手上在談和百萬集團的合同吧?我明天就可以和你對接該項目。”金智恩信心滿滿地說。
席風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即便來自敵方的威懾力十分猛烈,他仍要麵帶微笑。
這個金智恩,還沒進HE就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看來,HE高層裏麵還有謝婉秋的眼線啊,不然,她現在已經離開了HE,卻怎麽還能得到公司裏的這麽多信息?
既然到處都是眼線,那麽他就一鍋端吧。
“那麽我們就明天見吧。”席風淡淡地拋下這麽一句話,便獨自上了樓。上樓後,他迅速給沈若昀打了個電話,說:“沈若昀,我需要你的幫忙。”
當天晚上,席風和沈若昀帶著另外一個人悄悄來到了HE。
董事長的辦公室裏,一台電腦亮起,詭異的光照著三張詭異的臉,席風與沈若昀站著,另外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坐著,手指正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敲著。
“放心吧席風,小馬可是頂級的黑客。”沈若昀拍著小馬的肩膀,自信地對席風說。
可是半天後,小馬扶扶眼鏡,說:“沒有任何反常行為的操作痕跡,這幾個高層都沒有。”
“那謝婉秋是怎麽得到你們公司的東西的?”沈若昀感到好奇。
“也許金智恩隻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他手裏拿到的極有可能隻有與百萬的項目,百萬的項目我們剛給對方過目,如果不是內部的人,那一定就是百萬的人了。”席風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沈若昀看向他,問:“照你這麽說,謝婉秋跟百萬有關係咯?”
“不清楚,隻是大膽猜測而已。”席風背過身,靠在電腦桌上,雙手環胸道,“如果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接下來的戲碼一定是這樣出演的……”
第二天便是工作日,金智恩高調地來到了HE,作為實習董事長的席風自然帶領著團隊熱切地對他表示歡迎。
金智恩簡單地參觀了公司後,便開了自己來到HE的第一個會議,會議的內容便是百萬的項目。
百萬的項目是席風的心腹團隊策劃的,然而,金智恩在會議上直言表明該策劃有不恰當的地方,擬出的合同條款也存在對HE不利的條件等弊端。
“席風洗耳恭聽。”席風靠在主位椅上,對金智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金智恩麵向各大股東與高層管理,說:“我們付錢請百萬為我們生產產品,為什麽要將百分之二十的成品以低於市麵價一半的價格賣給他們?”
“百萬有我們沒有擁有的渠道,而賣給他們的成品數量,幾乎等於我們HE的庫存積壓數量,與其讓那些產品關在倉庫裏無人問津,不如賣給百萬,大家互賺互利,還能帶動HE品牌的知名度。”席風說。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庫存積壓數量?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既然百萬有我們沒有擁有的渠道,為什麽我們就不能把他們的渠道搶到自己的手裏來?”金智恩轉向席辰,逼問他。
“HE目前隻有積存實力,才有能力搶到別人手中的渠道。”
“實力不夠,咱們有品牌,有席氏集團為我們撐腰,這麽好的資源你不用,你在這裏跟我說目前HE需要積存實力才有能力搶別人的東西?”金智恩的野心慢慢暴露出來,席風卻雲淡風輕地笑著,說,“揠苗助長可不是什麽好習慣,雖然我們背後有席氏集團撐腰,但是HE不僅要保證自己的利益,還要朝席氏集團匯回利潤。自己什麽都沒有得到,還妄想尋求別人的無條件支持,我實難苟同。另外,任何合作方看的都不是你背後有多強大的勢力,而是看你到底能給他帶來多少利益,若表哥覺得席氏集團可以供我們撐腰,那麽合作一旦出現問題,這鍋是丟給席氏集團,還是留在HE呢?”
說罷,席風拎起西裝外套就離開了會議室,金智恩坐在會議室中,麵對著數張陌生卻上下打量他的麵孔,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這個席風,比他想象的要難以對付,他可不能掉以輕心。
但是,金智恩沒有想到,席風比他想象中的“難對付”,還要難以對付。
金智恩約百萬老總在咖啡廳談話時,就在他們的鄰桌,坐著在鍵盤上飛快打字的小馬。
筆記本的攝像頭正對著談話的金智恩與百萬老總,而小馬通過藍牙在線傳輸,將視頻實事地傳輸到了咖啡廳外,坐在沈若昀車上的席辰手機中。
“這個金智恩,真看不出來他在韓國GGA是個總裁。”沈若昀聽著談話內容,好笑地搖了搖頭。
“如果是個紙老虎,那就搞笑了。”席風笑道。
忽然,手機上的畫麵變大了好幾倍,小馬將畫麵調到了金智恩的耳朵特寫,席風看見上麵掛著一隻藍牙耳機。
“藍牙耳機是鏈接狀態,有人在耳機裏與金智恩對話。”小馬給沈若昀發了一條微信,沈若昀把微信內容給席風看。
席風的腦海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名字便是“謝婉秋”,除了她也沒有別人了。
上次小馬調查了,謝婉秋跟百萬老總是好友,如今安排金智恩到HE,搶走席風手裏這麽大一個單子,一定是想讓金智恩在HE坐穩位子,把權力慢慢轉到金智恩的手裏,再轉到她的手裏。
雖然席風與謝婉秋互相不喜歡,但是謝婉秋畢竟是席正峰的妻子,沒想到她居然如此算計他!
“讓小馬回來。”席風看著他們的談話狀況,知道事情根本就進行不下去,於是開口。
沈若昀立馬給小馬發了微信,小馬收好電腦,走出咖啡廳,上了他們的車。
“接下來我們怎麽辦?”沈若昀問。
席風靠在副駕駛座上,說:“搶人。”
“你要搶百萬老總?”沈若昀吃驚地問。
席風冷笑一聲,勝券在握:“他們明裏搶單,我暗中搶人,看誰玩得過誰。”
沈若昀笑著將車開離咖啡廳的停車場,說:“這一點,你哥哥可真是不如你,他做事向來光明正大。”
“你是說我在用卑鄙手段了嗎?”席風不悅挑眉。
沈若昀笑笑:“有時候,對待卑鄙的人,就該采用非常手段。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隨便走走吧,散散心。”席風一手撐在車窗上,享受著夏日車道上的勁風,另一隻手握著手機,點開了朋友圈。
那條消息非常日常:花姐姐又發明了新的糕點喲!
配圖是她與邵嶼拿著糕點的自拍照。
她看上去格外開心,席風應該也為她開心才是,可是一想到沒有他,她也能過得那樣開心,席風心裏就有一種不知名的滋味……
盼你好,又盼你不好。
盼你好,盼我在你身邊時,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