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醴都。

月華隱隱,整座皇城如同籠罩了一層輕薄的霧氣,青光蒙蒙,看去便使人生出一種溫潤欲滴之感。

段瑤一入其中,竟似穿透一層幕障,微微涼、沁人清醒的氣息拂過麵頰,透著熟悉而又安寧的味道,她略一停住,口中輕輕咦了一聲。

其時姑射涵仍將她攏在懷中,稍稍低下頭來,“徒兒可是感覺到了什麽?”

段瑤將頭埋得很低,避開他的目光小聲的答道,“沒有什麽。”

姑射涵抬首,望向皇宮所在,忽的輕笑了一聲,“你我無需再去皇宮了,有你那段氏一族的長輩在此,青霧雨滌之術,妖邪之氣盡皆洗去,瑤瑤不必再為你那些親族擔憂……”

他似是心情甚好,將她鬆開一些,一隻手輕輕落在她的頭頂,“與為師回寒域中去吧,你我從此專心修行,再不問這人世間的事情。須知滄海桑田,世人壽命不過朝夕瞬間,你那些親族,終有一日要離你而去,早些看透,於你也有好處。”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淡淡的關懷之意,段瑤聽在耳中,隻覺心裏一個角落也隨著微微顫了起來。垂首半晌,方是細細的說,“徒兒……想去跟那位…長輩打聲招呼,師父……等我一會好不好?”

姑射涵目光靜靜望了她一陣,慢慢傾身,微涼的唇印在她的額上。“……速去速回。”他最後這樣說道。

…………………

段瑤沿著東門平安十裏長街,緩慢的朝著皇宮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那長街之上,由遠及近,燈火如星空燎原,一盞接著一盞點燃起來,映得整條街市通明如晝,漸聞人聲鼎沸,逛夜市的人們三三兩兩從她身邊走過,東慶民風開放,也有那成雙成對的少年男女,攜手同遊,脈脈相顧,臉上俱都洋溢著幸福溫暖的笑容。

新帝登基,朝中動蕩,各地傳出妖魔,然而這些生活在天子腳下的普通小老百姓,並未受到實質性的影響,於他們來說,並不在乎是誰在做皇帝,隻要這皇城一日還是安全,生活就要持續下去,說到底,大多數的人們

所關心的,不過是身邊一朝一夕的小事,那外麵的種種動蕩,若非涉及自身的安危,又有幾人真正會去在意?

段瑤駐足,立在街中央看著四周來來往往的人們,心底深錘許惆悵,隱隱約約浮了上來。

清夜幽幽,月色浮塵。

皇城邊郊一重小院落中,一個素衣人靜靜而立,滿地銀碎,那一抹身形仿佛溶入似水月華當中,愈是顯得空靈。

一聲淡淡的歎息傳了過來,他轉過身,麵上微微一笑,“夜已深沉,蕭仙子尚未安歇?”

回廊之上一個白衣如雪的女子,聞言並未回答,眼如秋水望向他,口中輕聲道:“雪丞,你的靈氣亂了。”她三人在三仙島上毗鄰而居,彼此間可以說是了若指掌,自從島上出來,一路上看到不少流民失散、妖物橫行,她雖是避世已久,亦是心生憐憫,料得他本就是那東慶皇族的一員,心中定然極不好受,隻是他並未表露出來,她與法明二人也不好提起,直至在那軒轅聖陵碰到白、青兩位法王,方知有人在打那龍脈的主意,雖是將那兩人擊退,之後又生出許多事端,他這番心神不寧,也是在所難免。

蘇雪丞一雙溫清眼眸當中,微光漾了幾漾,尚未言語,那屋簷上忽有一人笑聲道:“雪丞兄是關心則亂,若像和尚這般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孤家寡人一個,又哪裏會懂得這些心思。”

蕭清音聽得此言,不由想到那新帝段景欽,舊帝歸葬皇陵,三人去到皇宮之中方才發現,他竟是久被人施加攝魂術予以控製,喪失了心智,才作出弑父這等大逆不道的行為,施法之人已經不知去向,三人也無從追究,隻是將他法術解開,那段景欽思及往日自身所為,更是痛不欲生,幾次在明德帝靈前哭至暈倒。幸而那二皇子天牢中為人所救,保得性命,方能洗脫冤屈,重返回來。

“和尚此言有失偏頗,天地循環往複,凡人有凡人的劫難,我們亦有我們的劫難,以我微薄之力,渡彼於危難之間,修道之人,所為不正是如此?”蕭清音眉梢輕抬,便往他那邊望了過去。

法明哈哈大笑道:“蕭仙子此言甚是有理,和尚說不過你。不過雪丞兄心中所想,定然不是這般,你說是也不是?”這後一句話,卻是對著那素衣人說的。

蘇雪丞不禁微笑道:“你這和尚倒是窺得旁人心思。”說得一句,又有些沉默下來,緩緩的道:“我是有些擔心,自從三仙島上出來,就一直算不出瑤瑤的行蹤,隻怕她不是陷入了某種陣法,就是被人以極其厲害的法寶困住……以她的性子,恐怕會受些委屈。”

蕭清音想到那一個無法無天的小姑娘,正要開口,法明已經大笑出聲:“那段師侄不去欺負別人便罷,偏你還擔心她被別人欺負。”

蕭清音朝法明和尚瞥了一眼,出言相慰道:“是啊雪丞,我看段師侄福緣深厚,應當不會有此劫難,你還是放寬心一些,許是她一時貪玩,跑到什麽錯亂五行之地,所以才找不到她的蹤跡……”

“但願如此。”蘇雪丞輕聲言道,麵色沉靜如水,也看不出什麽表情。忽而抬眼往空中看去,眸光微微一斂,“有人觸動我的結界。”

此言一出,其餘兩人神色亦是凝重起來。

………………

段瑤立在東門長街中央,有些怔怔的看著周圍的人群,天空當中,三道霞光如長虹經天而過,其中一道,突然轉折方向,徑往這邊降落而下。

段瑤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氣,身形大震,急切抬頭望去,隻見對麵十丈之外,人群中一個素衣人,清柔的目光正往這邊投了過來。

“皇叔……”她輕輕喚了一聲,又大聲叫道:“皇叔!”驀地縱身而起,朝著那人撲了過去。

蘇雪丞伸出雙手將她接住,便是緊緊摟入懷中,“瑤瑤……”

他二人所處正是繁華街市之上,這一番動靜,頓時惹得周圍諸人側目,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段瑤隻覺身體被一股清涼沁人的氣息籠罩,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便如輕風將她連日來所有的疲憊不安拂去一空,她這些日來擔驚受怕,身體早已是不堪重負,兀自強行支撐,此時見到他,被那熟悉的清寧氣息包圍之下,但覺安心無比,這一鬆弛下來,竟再也不住,眼睛一閉,昏了過去。

蘇雪丞察覺到她身上靈糧欲斷絕,方是一驚,懷中少女的身體直往下軟去,一時方寸大亂,手掌貼於她背心當中,連連催動靈氣為她療傷,竟對外界的事物不管不問。

段瑤昏迷當中,額頭冷汗密密滲出,她體內各處經脈受損過重,先前痛至麻木,被他的靈氣這一侵入,木行真氣最擅生機,修複之時,將那痛楚重新激發出來,登時痛呼一聲,已是醒轉過來,一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將頭埋到他頸邊,語帶嗚咽的道,“皇叔,我好痛……”

蘇雪丞見她滿身傷痕累累,心疼已極,隻得先停了下來,柔聲哄道:“瑤瑤先忍一忍,皇叔這便帶你回去。”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周遭好奇的眼光,一道青光一閃,眾人驚呼聲中,帶著她原地消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