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琉宮。

主人不在,太監宮女們樂得輕鬆。這瑤公主平日雖然甚好伺候,衣食上也不挑剔,輕易也不為難他們,但她自幼便落得個凶惡的名聲,哪個又敢輕易造次?除了原來就守在此處的四個人,其他新來的莫不是戰戰兢兢,唯恐被人指責了去。

今日乃是皇帝做壽,各宮奴才也有賞賜。這梳琉宮作為鎮國公主府,自然是底下各處討好的對象,連帶著宮女太監們也沾了光,賞賜也比別宮厚上幾分。

院中做清掃的幾名小宮女忙裏偷閑,聚在一塊閑話家常,正八卦到皇帝陛下這麽寵愛瑤公主,將來還不知要找什麽樣的駙馬才配得上她,就見院中人影一閃,憑空多出一個黑衣少年來。

那幾個宮女嚇得尖叫一聲,差點沒喊出抓刺客來,還是其中一個眼尖,看見那少年懷中抱著一人,登時驚叫起來:“是公主!公主身上有血啊!”另外幾個一聽,都是大驚失色,連忙嚷著快請禦醫,一麵慌慌張張的帶著那少年進屋張羅。

段瑤身上毒素發作,這會兒頭腦正有些迷糊,聽見外麵嘈雜一片,頓時不悅的皺起眉頭:“吵死了!都給我出去,把小五小六叫過來!”

那幾個宮女一聽,哪裏還敢多嘴,急急忙忙跑出去叫人了。

淩天一將她輕輕放在榻上,低頭便來查看她的傷勢。隻見那處褲腿被撕得稀爛,露出一小截雪白蓮藕似的小腿,中間碗口大一道傷口,猶自往外滲出黑血,觸目驚心。

他眉間不覺擰成一個川字,掏出那個碧玉瓶,又倒了一粒丹藥給她喂下。

此時段瑤那四個近侍趕了過來,見此情形,各個都是驚得麵無人色,淩天一看了他們一眼,沉聲吩咐道:“去拿一盆溫水,一疊幹淨的絹巾,我要為她驅毒。”

那四人見他神色凝重,哪裏還敢多言,忙不失措的下去的著手準備。

淩天一見她一張小臉煞白,閉著眼睛昏昏欲睡,便坐在塌邊,讓她靠在自己懷中,隻將本身靈氣輸送過去,口中輕聲道:“先別睡,我馬上為你驅毒,不然待得久了,隻怕傷口會持續惡化。”

段瑤模糊聽見他這一句,下意識的答道:“不用你,我自己就可以。”

淩天一不說話,緊緊將她抱著。

那四人將東西放好,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淩天一抬眼掃了他們一下,“出去。”他麵無表情的道,“在門口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太和殿之上,宴席正歡,忽然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跟那皇帝跟前的陳公公一陣耳語,那陳公公連忙走到明德帝旁邊,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明德帝臉色大變,“竟有此事?”

座下一眾朝臣聽得此言,不禁都是一怔,連樂聲都停了下來。

明德帝大袖一揮,“諸位愛卿繼續,朕有事,就不陪你們了。”

說完竟也不顧皇後妃子們,神色匆匆的起駕離去。

隻留下一幹朝臣麵麵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那公孫皇後隨手招過一個小太監,問得幾句,隨後起身說道:“哀家也該回宮了,眾位卿家不必在意,皇兒你就代替哀家,在此主持一陣吧。”

她後一句話,卻是對段蘭成說的,今日太子雖然得了明德帝恩準,前來拜壽,但礙於謠言,也隻是草草露得一麵便即退下,公孫氏與趙氏素來不和,她這個皇後既無所出,自然便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二皇子身上。此刻皇帝不在,讓他來主持大局,也頗有承認他的意思。

段蘭成心領神會,微微一笑道:“母後慢走。”

熱氣蒸騰,渾身像是處在火爐之中。

段瑤渾渾噩噩,隻覺得身體內部燥熱無比,每一處經脈都像是有火在燒,灼烈得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立刻爆炸開來。她腦中燒得迷迷糊糊,心中卻餘了一線清明,知道這是熱毒引起的高熱,便想強催了靈氣將之硬逼出去。

耳邊突然聽得一聲“別動”,好似夏日裏吹過一絲涼風,靈台之中豁然有一道氣勁流入,刹那間就將熱氣衝散開來。

一個人坐在她的身後,以掌心抵著她的背心,靈氣源源不斷輸了進來,慢慢將她體內的熱毒壓製,順著各處筋脈緩緩朝著腿部的傷口處退了回去。

段瑤睜開眼睛,口中喚道:“淩天一?”

“嗯。”少年應了一聲。

你居然還沒走,段瑤心道。她卻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體內的毒素被他靈氣一壓,交錯的氣流陡然卷急,那股熱毒被逼至死角,開始瘋狂反撲起來,淩天一怕傷到她,不敢過多催動靈力,隻用了那一股氣勁,死死抗住。

段瑤明白他的顧忌,便道:“無妨,我受得住。”

她收斂心神,將靈識沉入,心念一轉,丹田中蓄積的靈氣自然散了出來,匯入奇經八脈之中,體內淡淡紫色光華流轉,一絲一絲將那紅色熱氣化去。

淩天一的靈力卻是金色的,拇指粗細的一股,有若流質,夾雜在一片紫氣紅光中間,分外耀眼。他聽得段瑤此言,心法催動之下,那道靈氣頓時金光大盛,直將紅光往下逼去。

金光所過之處,段瑤身子微微戰抖,臉上更是慘白一片,小腿的傷口處,黑血緩慢流出,直過了半柱香,才轉為紅色。

淩天一收回靈氣,伸手取了塌邊的白絹,用水沾濕了,輕輕將她腿上的血漬拭去。擦到傷口邊緣處,他雖是竭力放輕了力道,段瑤仍是疼得哆嗦了一下,他停了下來,漆黑柔亮的雙眸帶著疑惑:“很痛?”

“廢話!”段瑤忿忿的瞥了他一眼,“不用擦了,叫個人進來給我包紮”

淩天一道:“擦幹淨了才好上藥,忍一忍。”

“那你輕點。”

“好。”

於是段瑤彎著腿坐在床上,看著麵前的少年纖長潔白的手指輕巧的處理著自己的傷口。平白無故的受了傷,她心中悶悶不樂,見他手法熟練,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經常做這種事?”

淩天一眼光盯著她的傷處,口中卻道:“以前跟著師父修煉的時候,經常受傷,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原來是這樣。”段瑤一手托腮,看著他濃密的睫毛下覆蓋的烏黑的眼,又想這人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所以他師父才存心虐他

正自浮想聯翩,突然聽見外麵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她被打斷了思緒,不覺蹙起眉尖,“他來做什麽?”

淩天一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手上穩穩的打了個結,側頭端詳一陣,“好了。”

“謝謝你了,勞煩你出去跟人說一聲,我過於勞累,所以睡著了,讓他們不用進來了。”段瑤一口氣說完,將那些染血的白絹往床下一扔,轉身爬到床裏側,扯過被子就胡亂蓋上。

淩天一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了她良久,道:“那就好好睡一覺吧。”

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少年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淩天一”清脆的聲音忽然叫住了他。

少年轉回身,見段瑤從被中伸出一個手指,眼神頗為認真的道:“我欠你一次。”

“不用。”

他聲音平靜的答道。

“你說,他們已經進去一個多時辰了?”

大殿中央,明德帝坐在正中的楠木雕椅上麵,右手手指在扶手上無意識的敲擊著。

他麵前,四個宮女太監跪在地上,聽到他問,被段瑤叫做小五的太監連忙應道:“是的,皇上,那位公子特地叮囑,說要為公主驅毒,讓我們不要進去打擾。”

明德帝麵上沉吟一陣,又問:“你們都不認得那位公子?”

“是,是的,陛下。”四人聽得這麽一問,額頭頓時冷汗也冒了出來。先前情況緊急,他們看公主受了傷,個個都急昏了頭,誰也沒想到這一點,公主的閨房,怎麽能讓一個陌生男子進去?還一呆就是一個多時辰!這要是追究起來,他們四人都是在劫難逃。

小六子機靈,見情況不對,趕忙加了一句道:“奴才們看那位公子一身貴氣,想來應該是哪個王孫貴戚,公主與他也甚是熟悉,所以奴才們才沒敢阻攔。”

明德帝唔了一聲,語氣淡淡的道:“朕就再等上半柱香的時間,如果你們所言屬實,朕就不予追究,如若不然”

他停了一下,地上四人皆是冷汗直冒。

他沒有說下去,寢宮的門從內打開,一個俊秀少年走了出來。

明德帝見那少年未及弱冠的年紀,烏發垂肩,一身暗色衣飾剪裁合理,顯得華貴而不張揚。

少年一雙黑珍珠似的眸子盯著明德帝看了一會,俯身拜道:“青陽府淩天一,拜見陛下。”

明德帝麵上詫道:“你便是那淩子雲之子?”

“是。”

明德帝心道,難怪剛才宴席上沒見到人,原來跑到這裏來了。當下緩聲說道:“起來吧。”

淩天一緩緩站起,明德帝見他目光清澈,神情自若,心下已是多了幾分好感,聽說是他將段瑤抱了回來,自然便向他問起事情的經過。

淩天一也不隱瞞,便將自己如何發現段瑤與人相鬥,她如何受傷,自己又是如何為她療傷,簡短的說了一遍。

明德帝斜靠在椅緣上,半晌方道:“朕知道了,你救助公主有功,朕自會重賞與你。”他擺了擺手,道,“你父王還在太和殿,小陳子,你先領他過去。”

那陳公公應道:“奴才這就帶世子過去。”

淩天一略一欠身,隨著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