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虞柏謙剛從會議室出來,助理涵寶就跟了上來。剛剛結束一個冗長的會議,他的臉色不是很好。

涵寶跟了他幾年了,每天讀他的臉色是基本功課,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可是已經跟著他進了辦公室,總不能什麽也不說就退出去,隻好揀一件無關緊要的請示。

“虞總,剛才有人來找你,事先沒有預約。我告訴她你正在開會,現在人在樓下的接待室裏等著,你要不要見一見?”

他皺著眉問,“是什麽人?”

“是個女的,說叫辛蕙,也沒說有什麽事,隻說要親自見你一麵。”

涵寶回答得滴水不漏,作為貼身助理,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來客,也幫他擋過不少爛桃花,顯然她是不想讓自己的揣測惹得這位爺不高興了。

但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虞柏謙沉吟了很長時間,久到她不得不開口詢問,“要不要我幫你去打發了她?”

虞柏謙這才抬起頭,眼裏還像有一抹沉思,聽了她的話仿佛一愣,“不用,你讓她上來。”涵寶答應一聲,剛想出去,又被他叫住,“等一等,先不慌,我給你打電話你再叫她上來。”

涵寶有點不解,轉身看了他一眼,他臉上很沉靜,看不出什麽,她應一聲,履行不該問的就不問的原則,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虞柏謙看著合上的門,轉身摸出了一支煙。站在窗前,他點燃了手裏的香煙。

已經多少年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正在過年,還下著大雪,他在去往機場的路上給她打電話,說想去看看她。

接到他的電話她有點慌張,他聽出來了。她說家裏來了很多客人,不方便說話,他也確實聽見各種聲音,然後她說她媽媽在喊她,就匆匆地掛了電話。

他笑了笑,想著下了飛機給她打電話也是一樣的。可是幾分鍾之後,他就接到了那條短信,說她和顧承亮在一起了。當時已經到了機場,司機看他一直不下車,問他怎麽了,他過了很長時間才說:“機票忘帶了,回去吧。”

他還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夢,因為太詭異,太清晰,醒來以後就像置身夢境一樣,所以一直忘不掉。

他夢到自己毫無風度,用盡一切辦法想把她和顧承亮拆散。他記得自己半夜三更爬起來抽了一支煙,腦子裏想的竟然是:真可惜,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黑黢黢的屋子裏,他抽著煙,看著嘴上的一點紅星一明一滅。他忽然微笑,嘲笑著自己,虞柏謙,女人多的是,你並不缺這一個。洗了一把臉他又去睡覺。可第二天卻真的開著車去找她。在學校的宿舍樓下見到她,她臉色煞白,見了他像見了鬼一樣。

從此他自動消失在她的生活裏。

辛蕙等了快兩個小時才見到虞柏謙。這兩個小時對她來說很煎熬。她有點後悔自己耍了小聰明。她應該事先打個電話的,就算虞柏謙猜到她的來意,難道他還會躲著不見她不成?

就在她忍不住想拿起手機的時候,虞柏謙來了。他是親自來的,而不是那個擋駕的助理還是秘書來叫的她。

他見到她就問:“怎麽沒給我打個電話?”還沒等她回答,接著又問:“等了多久了?”

她鬆一口氣,笑著說:“沒多久,這裏有雜誌,還有免費咖啡,環境很好。”這接待室其實就是一個高檔的茶水間,她等在這的時候一直有人進進出出,大約見多了像她這樣的訪客,也沒人在意她,她還自給自足地喝了兩杯速溶咖啡。

虞柏謙微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走,我請你吃午飯。”她趕緊拎起包,“還是我請你吧。”

“到我這裏,自然是我請。”兩人免不了一番客氣。

辛蕙是來求人的,打定主意要請客,虞柏謙看她很堅持,最終讓了步。“那好吧,旁邊有家餐廳我經常去,我們就去那裏吧。”

搭了電梯下樓,辛蕙跟著他去他說的那家餐廳。天氣有點炎熱,不到二百米的距離,她竟走出了一背心的汗,還好餐廳的冷氣開得很足,她一進門就呼出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被熱的,還是緊張的。

她還是沒想好怎麽開口。

虞柏謙經常來,服務員都認得他,很熱情地迎上來,把他們引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幫她挪開椅子,然後自己才坐下。

服務員送上來一壺茶,先讓她點菜,她把菜單遞給虞柏謙,“你經常來,你點吧。”

他沒推辭,很快報了幾個菜名。然後他給她斟茶,“這裏隻有一種茶,我給老板說過很多次,他嫌麻煩,一直不改。”

辛蕙知道他喝茶很講究。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都想去吃燒烤,他卻帶他們去喝茶。後來在溫泉度假村,一邊泡著溫泉,他還一邊給她示範怎麽喝茶。他讓她聞用頭道茶洗過的小茶杯,一臉期待地問她,“是不是有一股清香?”

她不想讓他掃興,點頭承認有一股清香。可那時候,她連隔夜茶都敢抓起來一飲而盡,那裏懂得他的這種情趣。她甚至覺得自己和他有代溝。

不知不覺又走了神,她回過神,端起茶杯喝茶,想著怎麽開口,結果就聽虞柏謙說:“你找我什麽事?”

她猛地抬頭,手裏的杯子一晃,熱熱的茶水傾到手背上,她像一點知覺都沒有,他明知道她為什麽找他,還這樣問。四目相對,有幾秒鍾兩人都沒說話。

她幹脆也直奔主題,“謙哥,你能不能幫幫忙,把那套你們不用了的設備,賣給顧承亮。”

虞柏謙毫不意外,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拿起手邊的餐巾紙讓她擦手。她擦著手,才發覺自己很緊張,緊張到手指都有點僵硬。正好服務員端著菜上來,他說:“先吃飯再說。”

她那裏吃得下,況且剛才等他的時候又喝了兩杯咖啡,這會兒一點胃口都沒有。虞柏謙卻戴上透明手套,還給她剝了兩隻基圍蝦。她看著他把剝好的蝦放在她麵前的醋碟裏,終究忍不住。

“謙哥,別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們家工廠出事,他爸爸突然病倒,我跟顧承亮可能已經結婚了。”

虞柏謙低著頭,她沒忍住,眼眶一下紅了,“謙哥,你幫幫忙,就當是成全我,把那套設備賣給他吧。”

他這才抬頭,“我勸過我妹妹,她不聽我的。那天吃飯的時候,我也給你說過,她很任性,誰的話都不聽。”

她不想理會他的理由,“你能做到的,是不是?”虞柏謙與她對望著,良久才說:“他能出多少?”

“當初你們商量過的,先付五百萬。他們家在城裏有一套房子,也可以賣幾十萬,這錢也可以馬上付給你們。還差多少,我也不知道,你說個價,不夠的讓他去想辦法。”

她一口氣說完,生怕他反悔,結果卻聽他說:“還差很多。這條流水線用了不到三年,下馬不是因為不盈利,而是因為加工業的利潤太低。當初兩家雖然商量過,但價錢一直沒敲定,我也不瞞你,其實還有其他買家。現在是因為我妹妹,這套設備才一直放在那裏。”

她心急如焚,直接問:“謙哥,要怎樣你才肯賣?”

她一直沒有等到他的明確答複。他既不說差多少錢,也不說究竟肯不肯賣。後來他接了個電話,到樓梯口去了很長時間。辛蕙坐在餐桌旁,遠遠地看著他。她想也許她犯了錯誤,不該對他說她可能會和顧承亮結婚的話。可她始終覺得,他應該是不在意的,況且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他們在一起,總共才隻有三天。

他終於打完電話,又回到餐桌旁,辛蕙注意到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今天要是談不出個結果,以後就更難了。可她又不能逼他,隻能先扯些別的,扯了幾句,不知怎麽就扯到了她聽說的事情。

“我聽沈宏光說你還在做旅遊開發。”

他微微詫異,“他消息倒很靈通,是一個民俗村,和當地政府合作的,旅遊不是我們的主業,但前景很廣。”

說到這裏,再無話可說。她心裏越來越急。他又給她斟茶,她看著茶水傾注到杯子裏,在心裏數著,1,2,3,他收住茶壺,她抬起頭,“謙哥……”他卻一下打斷她,“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她一呆,“去哪裏看看?”

“民俗村,就剛剛說的,在湖南,開車去,大概八到九個小時就到了。”

她怔在那裏,愣楞地看著他,虞柏謙也不說話,望著她,她怔怔地與他對視半天,終於說:“好……什麽時候動身?”

“明天,你等我電話,我派車來接你。”

她又像昨天一樣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裏,桂妮妮依然不在。她在屋裏發了會兒呆,就神經質地開始收拾行李。夏天的衣服很簡單,但一定要多帶幾身。她把衣服鋪了一床,選來選去選不出兩套滿意的,想上街去買,最終卻又放棄了。

她想給顧承亮打個電話,可拿起手機的時候,她又把它放下了。

這次她沒問任何人,桂妮妮,沈宏光,唐曉月,她一個都沒問,她在做什麽,隻有她自己清楚。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