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宮玩兒去吧?”看著一旁閑適喝茶的人,我單手托腮,提議著。
持杯的手微微一頓,狹長的眼睛斜斜的打量著我,直到我不自然的猛咽唾沫,才慢條斯理的輕啐:“做夢!”
“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不屑的轉頭。
“過些日子我不能來看你了,裕親王病重,八哥整日的守在跟前兒,我要處理很多事情。”他淡淡的陳述,語氣中並沒有太多的傷感。
我凝視他,想要望盡他眼睛的深處。
“怎麽了?傷口又痛了?告訴你在屋裏歇著便好,你偏要出來,還說什麽透氣兒?”他緊張的看著我,????艫氖?湮搖?
“沒,我隻是在想事情而已。”我笑著拉長了話音。
姿勢不變,仍是怔怔的看他。
“你能想什麽事情?太醫說你身子虛,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他微蹙眉頭,不悅的說。
“遵命,頭兒!”我打趣道,看著他無可奈何的神情。
天空一片湛藍,好似一匹上好的絲綢般,細密柔和,看不到雲朵的影蹤。熾熱的太陽,發射出萬丈光芒,渲染了天空,晃痛了視線。
這輪金黃,可是百年後的驕陽?他們是否也在陽光下,和我一般,癡望著天空……
“胤?,你有沒有想過未來?”
“未來?多久以後的未來?”他語淡如風。
“三百年後。”
“誰會想那麽遙遠的事情,有那工夫兒,還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麽!”
“可是三百年後的人,卻會回顧百年前的曆史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麽,隻是拉著他閑扯著。
他瞥了我一眼,眉頭緊蹙,目露疑惑。
“我警告你,要是不想吃藥,就乖乖的休息,少想那些有的沒的。”
細長的手指指著我的眉心,語含威脅,陽光透過他清澈的眼眸,折射出我眼底淡淡的茫然……
六月初七,恭親王常寧薨,康熙在塞外傳旨,命留守紫禁城的皇四子胤?經理其喪事,其他皇子協辦,給銀一萬兩。
即使我一直在院子裏足不出院,可是,仍然能夠感覺到一股低氣壓在宮內盤旋著。裕親王的病情很不樂觀,連給我複診的太醫都是一臉的愁容,當我旁敲側擊的問及裕親王的情況時,他也隻是搖頭歎息。
康熙自幼便和福全親近,在塞外也時常關心他的情況,命太醫每日將其病錄送往塞外。因此,太醫院的太醫們整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出了一點紕漏。
然而,六月二十六日,裕親王福全仍是去了。
康熙在二十八日得到口訊後,當即起程返京。
七月初一,康熙親自到棺柩前致奠。賜馬,駝,蟒緞,銀兩。諡:“憲”。
七月初五,裕親王舉殯畢,康熙複往塞外。
兩個親王的去世,使紫禁城內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自從那日之後,胤?便再也沒來過,小院裏恢複了寧靜,隻有我一個人無聊的打發著日子。
閑來無事,便用厚紙片做了一副撲克牌,擺在床上算命,權當是自娛自樂!
“趕明兒應該發明一種測算穿越的玩法,嗬嗬,一定大熱!”
……
“嗯,事業運不錯,財源廣進。可不嗎,跟著皇商,不賺錢都不可能……”
……
盤腿坐在床上,我邊玩兒邊嘟著嘴自言自語。
算完命就玩蜘蛛紙牌,玩兒完紙牌繼續算命,時間就在往複的洗牌過程中流逝。
“你這是玩兒什麽呢,一個人還能笑得那麽開懷?”溫笑聲自背後傳來,我忙丟下牌,穿鞋下床。
“你怎麽——八爺?”轉身的刹那,我才想調侃他兩句,卻驚訝的發現胤?身後站著一個人,這個一臉頹廢、疲憊的人,真的是那個俊逸、儒雅的八貝勒嗎?
消瘦的身形,使得白色的衣衫略顯空晃,深深凹陷的眼窩,布滿了暗色,眉眼中藏著掩飾不去的哀色。
我正猶豫著想要請安時,就被胤?拖到椅子邊按下。
“八哥我們進宮辦點事兒,我看時間充裕,就帶八哥過來坐坐,討杯水喝。”
胤?伸手倒了兩杯茶,遞給一旁的八爺,看向他的眼神裏透著深深的無力。
“八爺這是——”我猶豫著,不知怎麽開口。
“我們剛從裕親王府過來。”胤?飛快的瞪了我一眼。
“哦。”我無趣的應聲,回頭卻對上了八爺異常沉痛的眼眸,猛然一怔。
“八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人活著,心,一定要放寬;不然,終有一天會壓垮自己的!”望著他,我下意識的說。
雖然平時極少和他接觸,但是看胤?那麽尊重他,我便忍不住說了兩句。
不過,放開自己的心,又談何容易呢?
他沉沉的看著我,久久,苦澀一笑,“謝謝。”
我搖頭,不再說話,起身背對他們站在窗旁。
這樣沉悶的氣氛,我實在不適合說任何話,因為,我隻會將氣氛帶的更差而已。
時間匆匆而過,翠綠的枝葉在不知不覺中變黃,墜落。
今天是康熙回京的日子,我早已在乾清宮的偏殿內候著,隻等他回宮。
胸口的劍傷在前幾天就已經基本複原,不再需要每日上藥、療養。四爺給的那瓶藥確實不錯,隻留下淡淡的紅色痕跡。
“淩月姐,皇上回來了,讓你過去呢!”魏珠掀簾而進,滿麵笑容的看著我。
“我知道了。”
跟著他來到正殿旁,看到李德全正在門口候著,我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魏珠,都誰在裏麵?”不然李德全怎麽出來了?
“幾位阿哥都在裏麵呢。”
“哦。”我含糊的應聲,卻打心眼兒裏不想進去了。
才走兩步,正殿的大門卻轟然而開,太子率先疾步走了出來,我連忙福身行禮,低著頭,看著一雙雙黑色的皂靴在麵前走過。
膝蓋酸麻,身體有些不穩,我聽著周圍已經沒了響聲,便揉著膝蓋猛地起身,頓然化成了雕像。
四爺一臉淡然,眼神含笑,唇角上彎;十三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眸色關切的看著我;另一邊的十四笑得開懷,眼神得意。
我微微蹙眉,忙彎身行禮。
“奴婢給——”
“免了。”四爺淡淡的說,話語中有一絲放鬆的笑意。
“謝主子。”低著頭,我癟著嘴說。
“身子都好利落了嗎?”
“回四爺話,基本痊愈了。”我不鹹不淡的說。
“那就好。”
“淩月,皇上讓你進去。”李德全的聲音傳來,我微一欠身,垂眸快步離去。
乾清宮內,肅然安靜,康熙正持筆寫著什麽,低垂的頭,看不清神色。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起來吧,身子休養的怎麽樣了?”他姿勢不變,緩緩的說。
我翻個白眼,繼續說著太醫的那套說辭。
康熙聽後,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隻是專心的批著奏折。我站在一旁,仔細的觀察他的神色。
幾個月不見,他卻仿佛老了幾歲,臉上透著明顯的滄桑。
前些日子,康熙曾經手諭大學士曰:“今六月內,因有二王之事,朕心不甚悲痛,至今猶未釋然,又兼災?頻告,愈加憂鬱,身體不安。頃往坐湯泉,始得稍懈,仍未痊愈。”
不難想象,這時的康熙,身心應該是較脆弱的時候。兩個哥哥相繼離開,來不及緩解內心的傷痛,而江南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水患,災情不斷,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錘擊。
不知何時,夜幕悄然降臨,宮內掛起了紅色的燈籠。
亮堂的乾清宮內,暈黃的燭光模糊了康熙疲憊的側麵,凝視他始終輕蹙的眉頭,緊繃的神色,心底卻驀然升起一股哀涼。
這個位子,真的有那麽吸引人嗎?
江山得難守更難,想要穩住這大清的基業,讓兩千多萬的百姓吃飽穿暖,生活富足,又談何容易?
鼻尖微微的酸澀,這一刻,看著這樣的康熙,心底惟有感動與深深的崇敬。
手臂輕晃,我轉頭,看向李德全。
他正端著一碗參湯,朝著康熙的方向,衝著我努了努嘴。
我點頭,腳步放輕,緩緩上前,“皇上,喝碗參湯吧!”
“放下吧,朕不想喝。”他擺了擺手,低垂的視線根本沒有離開奏折半分。
後退一步,我無奈的望著李德全,他也隻是無聲的歎氣。
久久,一聲歎息滑然而出,康熙忽然放下筆,仰靠在座椅上,單手掐著眉心。
“皇上,讓奴婢來吧!”
“嗯。”他應聲,微微閉上了眼睛。
指尖適度的用力,揉著太陽穴及頭部的幾個穴位,小心的看著他的神色,生怕驚擾了他的休息。
“朕還記得,康熙二十九年,裕親王,恭親王隨朕禦駕親征噶爾丹,恭親王任安北大將軍,率領右翼軍出征;而裕親王任撫遠大將軍,在烏蘭布通大獲全勝。”他幽幽的說著,好似回到了那光輝的時刻。
聽著他近乎恍惚的語氣,我的眼眶卻頓時潤濕了,親人的離開,永遠都是最無奈的。
一滴晶亮倏然落下,我連忙去接,卻仍是‘啪’的落在他的額頭。
“奴婢該死。”更多的淚水傾然而去,控製不住。
康熙的話隻是一個誘因,勾引出自己心底最柔軟,最不願提起的痛。看著躺在醫院毫無知覺的我,他們又是何等的傷心呢?
“嗬嗬,淩月這是心疼朕呢!何罪之有呢,唉!起來吧!”他歎息,語露淒色。
“皇上,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沉聲低緩的說,迅速擦去了浮動的淚水。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
“皇上,您知道,為什麽嬰兒降生的時候,總會伴著哭聲嗎?”
“為什麽?”康熙抬眸,疑惑的看著我。好似不明白,這麽普遍的一個現象,能有什麽原因?
“因為生命是一場伴著痛的曆程。奴婢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出生時,你在哭,你的親人在笑;去世時,你在笑,你的親人卻在哭。”
康熙身體微怔,久久,倏然一笑。
“是啊,朕還沒有你明白呢,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奴婢不敢當,奴婢隻知道,皇上的健康,關聯著千千萬萬的百姓,牽著大清的興盛安康。”
“哦,那淩月是怎麽看待朕的?”
我一驚,猛地抬頭,他的眼眸裏一片平和。
“勤慎理政,仁愛寬刑,是一位聖德之君。”
“哈哈,想不到淩月對朕的評價如此之高啊!”他笑,眼裏快速的閃過一抹深色。
“淩月啊,你今年多大了!”他開口,麵容放鬆。
我心底驀地一驚,手漸漸的握成拳,“奴婢今年快十七了。”我早就忘了完顏淩月的生辰,所以也不知道‘我’具體的年齡。
“都十七了啊,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這一轉眼兒的,就是一年。”
我看著他,心底突突的,掀起濃濃的不安。
“奴婢還小,還想多伺候皇上幾年呢!”顫抖的看著他,我急忙說道。
康熙瞅著我,緩緩閉上了眼睛,陷入沉默,久久不語。
“淩月,你可曾怪過朕?”倏然,他睜開眼,緊迫的盯著我的。
我微怔,繼而舒緩一笑,輕搖著頭,“沒有。”
濃密的眉漸漸蹙起,聲音輕緩,“如果朕當初不阻攔,或許,你已經——”
“皇上,您相信愛情嗎?”
過去的事情,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是一個喜歡追討過去記憶的人,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無論我們多麽哀痛,多麽不舍,也需要鼓起勇氣麵對現實。
“作為皇帝,作為大清的主人,你認為朕應該有愛情嗎?”他笑著問我,而我直覺的搖頭。
“前些日子,老十四來找朕,求朕給他指婚。”他看著我,目光犀利,眼神裏有一絲猶豫。
正殿外十四得意的眼神忽然晃過腦中,我猛地驚醒,緊緊的瞅著康熙。
他會怎麽做?
我以為,塞外之後,這件事情已經徹底的完結了。從那時康熙的態度來看,他肯定是不同意的,那麽現在他……
這就是他所說的難題嗎?
頭腦頓時一陣昏痛,我沉思著,緩緩開口:“皇上,您還記得,那日在回京的龍船上,您說過,是奴婢救了您的命?”
雖然是歪打正著,但是這卻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
“哦?朕當然記得。”
“皇上,奴婢想要兌現一個諾言,可以嗎?”
“你這是和朕談條件嗎?”他直身,轉頭不確定的看著我。
一旁的李德全連連搖頭,急切的看著我,就差跳過來將我拖出去了。
“奴婢隻是想要幫皇上解決那道難題而已。”
“你說!”
“奴婢願終生不嫁!在宮內,便盡心的服侍皇上,到了出宮的日子,便隱居江南,絕不回京。”雙膝著地,我請求的看向他,雙手握得死緊。
康熙看著我,眼裏閃過一抹讚歎,也流露出一絲惋惜。
“李德全,擬旨,將石保之女伊爾根覺羅氏墨綺賜予十四阿哥為側福晉,於十月二十五日完婚。”
“喳!”
“奴婢謝皇上恩典。”心頭大石驀然放下,可是,我卻沒有感到絲毫的輕鬆,心底始終縈繞著什麽。
“淩月啊,朕真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