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看到‘我’自己以前的筆跡後,我除了心灰意冷,信心倍受打擊以外,便開始了學習書法,研讀詩書的日子。畢竟繁體字對我來說,除了一些簡單的以外,我基本上隻能用猜的。
閑暇的時候,我還要鍛煉身體。原因無它,完顏淩月的身體素質太差,動不動就暈,三天一小咳,五天一大咳,整天和藥打交道。不過,好在經過我的體育鍛煉後,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
我以前就猜測,古代女人之所以動輒就病,和她們的身體有很大關係。那些富家的小姐、夫人們,除了在自家園子裏行走外,恐怕也到不了哪兒去,成天在床上坐著躺著,沒病也會生病的。
練字心要靜,握筆要穩。
我端坐在桌前,一筆一劃的模仿著“我”以前的字跡。不知不覺地竟已寫了十幾張紙,可是那字跡卻差強人意。
這樣的筆跡,如何拿得出手?越想心裏越覺得堵得慌,隨手將紙張攢起,狠狠的朝房門丟去。我這個樣子也叫才女?不過是給別人增添笑料罷了,外麵甚至已經謠傳,完顏家昔日才華出眾的大女兒,今日已是癡傻無比!
想我夏盈盈二十二年的生命中,自小便被無數的人稱之為天才,在我的眼中,隻要是我想要學得,便沒有不成功的。那樣的自負,也導致了我傲然的性子,自是無法忍受自己在這大清不被認可。
稟著心神,我再次提筆,驅逐出腦中的雜念,不去想現代的生活,不去想古代的無奈,有的隻是對藝術的追求,與求成的迫切。然而,隨著筆鋒的遊走,我的眉頭卻越來越緊,麵色也更加難看。
“月兒啊,歇會兒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你能醒來額娘已經很高興了。”一雙溫暖的手附在我的手上,似清潤泉水劃過幹涸的心田,讓我這幾日的煩躁輕鬆不少。
聽著她溫婉的聲音,身體漸漸的放鬆,想來,我真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換了一種環境,連我的心境也變了麽?
“額娘,您怎麽來了呢?快坐下歇歇吧。”我趕忙繞過書桌,攙扶她走向軟塌休息。
“聽綠痕說,你這些日子整天把自己關在屋裏習書練字?”額娘水樣迷人的眼眸濕濕的,秀美的臉龐上有著掩飾不去的憂愁。
看著這樣的她,我不禁有些心軟,畢竟她是完顏淩月的額娘,而我隻是一個鳩占鵲巢的現代靈魂,自當有義務幫“她”照顧她的額娘了。我自我安慰。
“額娘放心,女兒隻是在想,既然以前的我做得到,那麽,現在的我同樣可以做到,甚至更好,斷不會丟了阿瑪的麵子。”因為我是夏盈盈!
“月兒啊,盡力便好。額娘就你這麽一個孩子,早些年不能陪在你的左右,一直是額娘心頭的痛。現在看你身體爽利了些,不似昔日的嬌弱,額娘真是打心眼裏高興。你的努力,阿瑪、額娘都看到了。我們老了,也不求你什麽,隻願你身體健康,我就阿彌陀佛了。”說著,便哽咽起來。
天啊,又來了!要是這樣持續下去,早晚有一天我會被淚水淹沒。
“額娘,您別傷心了,看您難過,女兒心裏更加堵得慌。月兒這就陪您到園子裏走走可好?”
“好、好。”她看著我,柔和的笑了,那笑容,連身為女人的我都有些癡醉。
常聽人說,母愛是如何的偉大,自己一直沒有深思過。然而經過這幾個月來和他們的相處,我卻漸漸發現,以前的我,錯失了太多。隻顧著一味完成自己的夢想,卻忽略了父母的感受,還冠冕堂皇的以他們恩愛為借口。想到這裏,便更加慚愧。
挽起她的手臂,朝院外慢慢走著。而她,身形頓然一顫,很快便如往常一般,溫婉和煦。
完顏府的花園雖然不是美輪美奐,可是卻別有一番江南特色,很多建築一看便是花費了很大心思的,真不知這裏的設計師是哪位,倒是頗有些見地。
“月兒,想什麽呢,那麽出神?”額娘頓步,回眸看向我,一如既往地溫暖。
“沒什麽,我隻是想,回來也快三個月了,還沒有見過哥哥和妹妹呢?”我隨便扯了一個借口,卻發現額娘臉色驀然僵住,神色黯然。
糟了,說錯話了!我暗罵自己粗心,哪個女人希望聽到自己的情敵,還有情敵的子女?
“額娘,我不是故意這麽說的,我——”我趕忙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神色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月兒,額娘沒有怪你。隻是想到你臨去杭州時,因為身體的緣故,常常纏著你阿瑪,讓他整日陪著你。你大哥和小妹想要吸引你阿瑪的關注,卻總是被你幾句話駁回去,所以自幼你和他們的關係便不是很好。也虧得你大哥讓著你,沒有和你一個小女孩計較。”額娘的神色恢複了以往的淡然,徐徐向我講述以前的生活。
“額娘,月兒長大了,自是不會像當初一樣任意胡為了。還請額娘和阿瑪寬心,淩月日後定會友愛兄妹。”
額娘看我如是的說,深感欣慰,不住地點頭,看著我的眼中盈滿了讚許。而我卻感覺到悲涼一絲絲沁入骨血,在這封建的社會,皇權至上的時代,又豈容得下我這種思想異常的女子?
那麽,我的歸宿呢?見到了心心念念牽掛的十三之後,又要如何呢?豈是我說走就可以離開的。而我,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嗎,難道注定終老在此?等待我的未來,究竟是什麽呢?
“這就好,我的月兒真是長大了。”
“福晉,老爺回來了,讓您和小姐到書房一趟。”王總管站在不遠處,彎腰行禮,不時偷偷抬眼瞥著我。發現我正在看他後,趕忙垂首不敢妄動。
嘴角微動,我扯出一絲輕笑,想看我的笑話,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再次挽起額娘的手臂,信步朝著書房走去。路上,額娘的神色變了又變,麵色也漸漸蒼白,連起初不大在意的我都發覺到她的輕顫。
“額娘,您不舒服嗎?要不要讓丫鬟傳大夫呢?”輕觸她的額頭,還好,體溫正常。
“沒,可能是有些乏了,休息一下便好。”她寬慰的向我笑笑,眼中的苦澀卻被我抓到,我不禁陷入深思。
漫步在翠竹林中的蜿蜒小徑,前麵赫然出現一棟平房,想來阿瑪也是一個愛好清靜的人罷。
來到門前,輕輕敲動門扉,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阿瑪正負手立在窗前,蹙眉深思。藏青色的長袍將他此時的臉色映襯得更加深沉,似是有一股無形的張力控製著空氣的流動,將我們緊緊纏住,無法開脫。
我連忙福身問安:“月兒給阿瑪請安。”
“哦,快起來,坐、坐。”阿瑪猛然驚醒,抬頭看我,眼神漸漸溫柔,沒有了剛才的迷茫與掙紮。
當他看到一臉憂傷的額娘時,則迅速的走她身邊,攙扶她坐在椅上。我想,即使是相敬如賓的感情,得以至此,額娘也理應無憾了。怪不得她不怨恨我同父異母的兄妹,對待阿瑪的其他妻妾也是應對自如。原來,當一個人的愛堅守到一定程度,她同時也會放棄很多,為了自己,為了重視的他。
“月兒啊,近來身體可好?”這句話簡直成了他們的口頭禪了,見了我的第一句話總會如是的詢問。
我輕笑,也不敢太過誇張,遂垂首回答:“阿瑪,月兒身體已經全好了,勞您擔心,是女兒的不是。”
“這說的是哪裏話,阿瑪今日叫你來,主要是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談談。”他遲疑著,眼神複雜的看著額娘,遂又深深地凝望著我,踱步走到窗邊,兀自歎氣。
我心念一動,釋然的笑了。我不在乎的事情,偏偏是有些人及其在乎的。
“阿瑪,您可是要囑咐女兒選秀之事!”雖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自信而純然的笑看著阿瑪,直到他眼中擔憂的神色漸漸褪去。
“不錯,卻是此事。當日寫信告於你回京城,你寧願絕食也不願回來,惹得你額娘終日以淚洗麵。阿瑪知道你心裏不願意,可是,選秀是大事,阿瑪無論如何也幫不了你啊!”幽幽的歎氣聲,重重的砸在我的心尖,隻因我體會到他們對女兒的珍愛與疼惜。我在現代的父母,對我們三兄妹,也是這樣的感情吧!
“阿瑪,經過這些個月,月兒早已想通,心下也不再抗拒選秀了。女兒沒有大願,隻盼十年後放出宮門,能夠承歡阿瑪和額娘膝下,侍奉您們終老。”我誠懇無比的說著,感覺到阿瑪身體倏然一怔。
額娘隱忍的啜泣聲在安靜的書房中甚是清晰,阿瑪的眼眶也微微的泛紅。
“月兒,你能這麽想是再好不過的,宮中的生活不比家中,時時刻刻都要小心應對,不要太過招人耳目,為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至於那些榮華富貴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無奈,更不是我們所能知道的。這個家永遠等著你回來。”阿瑪動情地說完,便轉身不再看我,搖手示意我退下。
看著那有些蒼老孤寂的背影,我攥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福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