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快別吃了,街口有比武招親呢!”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年輕男子衝進客棧,抓起一個略為年少的少年就往外走,那少年掙紮了一下,順手抓過桌上的一張大餅往懷裏塞了塞,這才跟著先前那人離開了。

客棧門邊不遠處一個蓬頭垢麵、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懷中抱著一隻酒葫蘆,醉熏熏地抬頭望了一眼走遠的那兩人,哼哼兩聲,自語道:“這年頭,怎麽到哪都有比武招親,莫非姑娘們都嫁不出去了?”

“確是嫁不出去了。這青州府尹之女木曉芙人如其名,生得若芙蓉花般嬌豔,府尹大人視之為珍寶,將她嫁給誰都覺得虧了,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許人的?”清音入耳,那男子不由清醒了幾分。隻見一青衣男子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側,手中紙扇輕搖,玉麵天姿。

那醉漢嘬了口葫蘆,卻發現裏麵的酒已經幹了,他晃了晃葫蘆道:“這木府尹倒是有趣,那麽多官宦人家不選,倒是看上這些個江湖人士了。”

“這不是木府尹的意思,是木小姐的意思。”

醉漢一愣,隨即笑道:“有趣。”

青衣男子笑道:“自是有趣。這麽有趣的美人兒,我可不想錯過。去買壺好酒,坐賞我抱得美人歸吧。”

一錠銀子拋到醉漢麵前,他伸手一接,笑眯眯地望著青衣男子向武場的方向走去。

比武已熱火朝天地進行著,遠處的看台上坐著一個兩鬢斑白、笑容可掬的老人,他身側的便是他的女兒,麵若芙蓉、雙目流光的木曉芙。上擂台的人有高大勇猛的中年大漢、尖嘴猴腮的黃麵青年、英姿勃發的美少年、同府尹一般年紀的六旬老兒……總之是美醜兼有,老少俱齊。木府尹的臉色隨著打擂者的變化不斷變幻著,時而麵露喜色,時而臉色陰沉,時而鄙夷輕笑。而木曉芙的麵色卻是一直未有變化,眼中平靜無波。

“還有哪個不怕死的要上來!”一聲駭人的大吼之下,全場一片寂靜。場上這個精壯的大漢已經連續打敗了七個人,那七人雖未死,卻也被傷得怕是此生再也動不得武了。這人看來力大無窮,卻是個相貌醜陋、言語粗鄙之人,眾人不禁同情起了木曉芙,卻無人敢上前應戰。坐上的木府尹臉色死一般地難看,而木曉芙依舊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在下不才,向兄台請教。”一個清亮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眾人紛紛四處張望,隻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入擂台之上。那人玉麵含笑,眉如遠山,眼若琉璃,風姿綽約,讓人一見失了半分心神。

那大漢見來人是個身骨纖細的白麵小子,心中冷笑,毫不客氣地伸出拳頭向青衣男子揮去。那一拳又快又狠,台下的觀眾有許多已經驚呼出來,卻見那青衣男子不動聲色地躲過了這一擊。接下來那大漢如猛虎出山般招招險惡,青衣男子卻似水中的魚兒一般靈巧地在大漢身旁遊走,幾招過後,大漢氣喘不止,卻連青衣男子的一片衣角也未曾沾到。大漢又急又怒,將全部力氣貫注到拳中,大喝一聲,朝青衣男子揮去。眼看那隻拳頭將近,青衣男子卻依然閑適地立在那裏沒有動作,眾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膽小的更是捂住了眼睛。然而大漢眼看自己的拳頭就要打中目標,眼前的青衣男子卻瞬間憑空消失,但他還來不及反應,隻感到頸後一記重擊,緊接著眼前一黑,便暈死了過去。

那青衣男子僅用一擊便取勝,眾人皆是目瞪口呆,許久反應過來,才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雖然知道那大漢已經沒了知覺,青衣男子還是朝他作了一揖:“承讓了。”他靜靜地立在擂台上,等待著下一個挑戰者。但見過他方才的身手,再也沒有人敢上去應戰了。

看台上的木府尹心中大喜,裝模作樣地問了幾聲還有沒有人上來應戰,見無人應答,趕忙道:“看來此次比武招親的獲勝者就是這位公子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青衣男子朝木府尹做了一揖道:“在下鄭含之。”說話間男子向木曉芙望了一眼,果然見到木曉芙在聽到他的名字後突變的神情,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木府尹是個愛花之人,獨獨鍾情於芙蓉,這點從他為女兒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世人知其喜好,紛紛獻上各種名貴的芙蓉以示討好,因此木府盡是各色豔麗的芙蓉。鄭含之此刻正坐在百花之中,閑適地啜一口清茶,唇齒留香。

“兄台的酒又喝完了麽?”

隻見屋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手持葫蘆的中年男子,呈半臥的姿勢,笑眯眯地望著下方的青衣男子:“那到不是,你別看我這葫蘆小,其實能裝挺多酒。我來是想謝謝你的酒錢,順便問問你,女人怎麽和女人成親?”

鄭含之聞言並不覺詫異,隻淡淡地笑道:“你留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麽?”

不聞那人回答,卻見前方拐角處出現了一個婢女,正朝鄭含之走來。此刻屋頂上哪裏還有什麽人的蹤影?

那婢女走至鄭含之麵前,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道:“鄭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鄭含之隨著那婢女一路走來,心中覺得有些不對。那婢女行至一扇門前停下,示意鄭含之自行推門進去,便轉身退下了。

鄭含之推開門,隻覺一陣清香撲鼻,見室內的裝潢,頓時心下了然。一支白皙的玉手伸出,門上的珠簾被輕輕撥開,一個曼妙的身影從簾後徐徐走出。她身著一身玄色的錦袍,上麵中暗紅的絲線秀著一朵朵盛開的芙蓉,這一身黑色的錦服穿在她的身上倒顯出一種別樣的華貴之氣。

鄭含之見了那人,眼中浮起一絲笑意,木曉芙卻目光冰冷,開口便道:“姑娘是眼明心慧之人,卻為何要幫鄭含之玩這無聊的遊戲?”

“鄭含之”見她如此直白,索性也說開來:“你問我為何?木姑娘樂意見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慘死在一群精壯的大漢手下,我這個陌生人卻是於心不忍啊。”

木曉芙冷冷地直視她:“比武招親本就是會有所損傷,姑娘這同情心未免來得太不值錢了。”

“鄭含之”歎道:“其實,我倒不是真的同情他,隻是他為了贏得比試,成日在我住的客棧外弄得砰砰作響,吵得我無法安寧,索性就應承了他,來個一勞永逸。”隻是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陰,偏偏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木曉芙臉色變得怪異,低頭狠狠地罵了句:“真不要臉。”她抬頭看向“鄭含之”的眼神有了些不好意思:“他行事向來唐突,對不住姑娘了。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蘅若。”她帶著玩味的目光審視著木曉芙。

“蘅若姑娘,勞煩你替曉芙帶一句話給鄭含之。”她垂了垂眸,再抬起已是一片堅決,“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請他不要再糾纏於我了。”

蘅若聞言微微詫異,這木曉芙看似並非對鄭含之無情,卻為何要將話說得這樣絕?若說是為家世和父母所迫,但她眼中所顯卻又是心甘情願。

此時的蘅若仍是一副男裝打扮,她啪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的紙扇,一邊輕輕搖動,一邊將眼睛看向別處:“這話若是由我代為轉告,隻怕他是不會死心的。”她轉眼定定地望著木曉芙,“姑娘何不親自對他說?”

木曉芙抿了抿嘴,開口道:“我都想出比武招親的法子叫他死心了,他還是這樣固執,我還有什麽法子?”

蘅若似是不經意道:“告訴他你就快要死了,或許他就可以死心了。”

木曉芙瞪大了眼睛:“你,你說什麽?”

蘅若悠然地轉過身走了兩步,負手而立:“世人隻道木府尹甚愛芙蓉,卻不知他自己就是個種花好手。木府之中滿是名貴的芙蓉花,但這園中所有的芙蓉都比不上一朵,那便是木府尹耗盡畢生心血所種出的花中極品——墨玉芙蓉。而你,並不是木家小姐,而正是那朵墨玉芙蓉。”

木曉芙沉默片刻,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姑娘並非常人,既然姑娘已然知曉,我便將詳情一一告知。”

她對蘅若比了一個“請入座”的手勢,自己也坐到木椅上慢慢道來。

原來木府尹生性獨愛芙蓉,苦心鑽研數十載,終於在五年前種出了芙蓉中早已絕跡多年的品種——墨玉芙蓉。木府尹一直對這朵芙蓉照料有加,而木小姐也是愛花之人,對這朵芙蓉也甚是喜愛。然而在三年前,木小姐快要及笈的時候卻意外落水,不幸身亡。墨玉芙蓉感念木府尹和小姐的恩德,向草木之神請願,以死後灰飛煙滅、永不入輪回為代價,換早日修身成精,終得附身於木曉芙身上,以至出現木家小姐“死而複生”的奇跡。

“木老爺對我有養育之恩,木小姐也對我甚好,日日前來陪伴我。木夫人死得早,木老爺膝下就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我實在不願看來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孤獨終老。”墨玉芙蓉見到蘅若眼中的震驚,淡然道:“你不必為我惋惜,萬物死後,入冥府,過奈何橋,一碗孟婆湯下肚,便忘卻了前世之事。下一世怎樣,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今生的記憶隻停留在今生。若今世無法報答木老爺和木小姐的恩情,那我也無顏再轉來世了。”

蘅若聞言沉默片刻道:“那鄭含之又是怎麽回事?”

墨玉芙蓉目光閃動:“他愛的本是木曉芙,不是我,我不想他再用錯情了。”

蘅若在腦海中迅速聯係思考了一下鄭含之對她說的話和方才墨玉芙蓉的話,開口道:“木曉芙是大家閨秀,甚少出門,那鄭含之是在木曉芙十四歲那年的上元節上第一次見到她,一見傾心。但據你所言,她還未及笈便死了,那麽除第一次外,鄭含之之後見到的人其實都是你,而不是木曉芙。憑你自己的感覺,你覺得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墨玉芙蓉的眼中閃過一瞬光亮,但立刻又恢複了平靜:“不管他喜歡的是誰,我已是快死之人了。我急急成精,並為修得真身,依附於木曉芙的身軀上,隻在夜深人盡之時偷偷回到本身。三年常時間的脫離本形,已快耗盡我的精氣,我最終將油盡燈枯。可憐我那爹爹,還是要痛失愛女。”三年的朝夕相處,墨玉芙蓉早已把木府尹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思及此處,不覺潸然淚下。

蘅若動容,她沉思片刻,忽道:“你想侍奉木府尹到終老也不是沒有辦法。”

墨玉芙蓉一怔,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蘅若。

蘅若緩緩道:“緣池仙露可助草木之族徹底脫去本形,我恰好有一瓶。”

墨玉芙蓉聞言尋思片刻,突然驚到:“緣池仙露!你是……”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蘅若適時打斷她,“重要的是,你我皆有所求,而你我所求皆隻有對方才能給,如此,我們為何不做個交易呢?”

墨玉芙蓉疑惑道:“我有什麽東西可以給你的?”

蘅若道:“你的香氣。”

墨玉芙蓉詫道:“我的香氣並無什麽用處,你要它做什麽?”

蘅若笑道:“自有我的用處。墨玉芙蓉百年難得一見,其清異的香氣自然也是可遇不可求。隻是你應我之前需想清楚了,花香一旦被抽走,妖力也自然消失了。”

墨玉芙蓉道:“有無妖力並不重要,我隻求能一直做爹爹的女兒。蘅若姑娘,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