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與你攜手清風共此生,我願許你一個如畫的江山。

在巍峨的大殿之上,父君對我說,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之子,是天下未來的主宰。我淡淡地笑了,我知道這意味著自己將要比別人承擔得更多,但這既是父君的期許,我便會努力去做到。父君破例帶我去了一次神界,那裏並不是像我這種仙階的仙君可以去的地方,父君想讓我知道他有多麽看重我。

父君與鳳朽上神和蒼南上神品茶論道,我一個人走出去透氣,在縹緲的神境裏,我無意間看到了臥倒在花蔭下的她。淡淡的光暈籠罩著她光潔如鏡的臉,她嘴角淺淺的微笑讓周圍的鮮花失了顏色。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就這樣一直微笑著看著她,直到父君找到了我。

我問父君,那是誰?父君說到,她是蒼南和扶嬰兩位上神的女兒,神女蘅若。我微笑,蘅若,我記住了。父君道,她做你未來的皇子妃,可好?我點頭,好。

二哥笑我愚笨,仙界那麽多美麗的仙娥,為何我這麽快就把自己綁在一個人身上了?若是將來看到更美的仙子,我鐵定要後悔今日的草率。我沒有回答二哥,隻是腦海中浮現起那日見到她的情形,嘴角又不由得勾起。我想告訴他,這不是草率的決定,而是從心底裏的認定,認定那個人便是我願與之攜手一生的人。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何,認定一個人真的是如此簡單的事嗎?就算她隻是靜靜的躺在那裏,沒有睜開眼與我說上一句話?

我來不及將這個問題思考透徹,便要下到凡間去曆我的劫數了。我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但我不在乎,從小到大我都知道怎樣解決遇到的問題,我相信隻要是個坎,就一定有跨過去的辦法。臨行前我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再見上她一麵,那時我哪裏知道,這一次我要渡的是最難的情劫,而她,就是我的劫。

我被脫去了仙骨、消除了記憶,進入輪回盤中投入父君早已為我安排好的人家,然後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重華派太清真人座下的掌門大弟子。然後,我在那裏遇見了她。那時我十六歲,她九歲,她帶著燦爛的笑容站在我麵前,叫我一聲師兄。我微笑地看著她,莫名地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記憶可以消除,但情根卻拔不出、斬不斷,它藏在心裏,悄無聲息地生長蔓延。

有她陪伴的那三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地修仙參道,隻是自從生活裏多了一個她後便總有那麽一些不同。她看起來很乖巧,可其實是個有些離經叛道的孩子,連一向持重的師傅都時常被她氣得搖頭歎息。為了幫她躲避師傅的責罰,我常常會站出來保護她,久而久之,保護她便成了我的一種習慣。我保護了她那麽多次,可唯一遺漏掉的一次竟叫我失去了她。

當我心急火燎地趕回重華山時,看到的隻有刑台上的那一灘早已幹涸的血跡,我無法描述當時自己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強撐著脆弱的軀殼發了瘋一般地找她,我隻知道那一次,我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種情緒——恨,我恨透了自己,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以代替她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終於在樹林中找到那個虛弱的她時,我並沒有走上前去。此時已有另一個人在努力地救她,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那個人的雙手沾滿了無數的鮮血,可今時今日,他卻在用那樣的雙手救她的性命。眼前的一幕讓我更加確信她並非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被邪魔蒙蔽了心智,她在做所有這一切時清醒無比,並且現在看來,她所做的那些也是值得的。

我想我應該轉身離開了,現在的重華對於她來說是個牢籠,離開那裏,她才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沒有了她的日子我可以慢慢地習慣,隻是我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期盼,若幹年後再見她時,她能再喚我一聲師兄。

時光如梭,那一天來得很快,她站在我麵前,麵容如昨,但已然長大。她依然叫我師兄,這樣真好,那麽多人和事都已經變了,可我們之間依然不變。我將從小佩戴在身上的一枚白色的龍紋玉佩送給了她,我並不知道這枚玉的來曆,隻知道它可以與我產生感應,我不想再失去她的消息了,是以將它送給了她。

可是一枚小小的玉佩並沒有替我把她留住,她再一次離開了我,留給我的隻有再次失去她的恐懼。所幸的是我最終還是按照司空前輩的提示找到了她,雖沒有與她見麵,然她給的安慰還是重燃了我的希望。隻是這一次我什麽也不能做,能做的隻有等待,而這種等待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煎熬。

當她終於平安歸來,我心中的那塊大石總算落地,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這樣害怕失去她的痛苦我再也不想嚐了。我的心其實並不強大,這樣的痛苦已經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如果真再來第三次,我怕是再也承受不住了。於是白鹿原的那一戰中,我毫不猶豫地替她擋下了那一劍,她淚如雨下,我卻想開口告訴她,我不值得她這樣難過。因為我是自私的,明明說要保護她,不讓她傷心流淚,卻還是將這生離死別的痛留給了她,而我則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

我感到自己的意識並沒有消散,但我看不見、聽不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唯一能感覺到的是透骨的冰涼,然後忽然有一絲溫度傳來,但轉瞬即逝。仿佛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絲溫暖來臨,這停留時間不長的溫暖卻是我在冰寒之中唯一的期待。漸漸地,我開始做一個夢,夢裏出現一些令我似曾相識的景象,但我始終想不起那是哪裏。那裏如同仙境,但我卻見不到一個人,隻能在裏麵漫無目的地遊蕩,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走上前去,想問一問那個人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他轉過身,一張威嚴而又慈愛的麵容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問,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我一怔,我並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出現在這裏啊?

他歎了口氣,說到,想不到她真的將你的意識喚醒了,逆天背命,這哪像個神的孩子?

我疑惑,她是誰?

他詫異到,你連她都忘了嗎?你就是因為她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茫然無措。過了許久,我才疑惑地開口到,我是誰?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你是本帝的兒子,矖辰。

頭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我捂住腦袋,痛苦地摔倒在了地上。無數個畫麵飛快地湧入我的腦海中,我感覺到自己的頭快要炸開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失去了知覺。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又回到了那兩片冰冷的玉壁間,但我什麽都記起了。我是天帝的第三子矖辰,因為曆劫來到人間,因為在曆劫之前望見了那花蔭下的美好,所以情根深種、劫數難逃。我終於明白那每日期待的溫暖是什麽,那是她心頭上的鮮血,她用天地間最高貴的神靈之血溫暖滋養我的靈魂,等待我某日的重生。

嗬,我早就知道,她是個離經叛道的人。不管表麵上有多麽乖巧溫婉,可身體裏總流著不認命的血液。你總是容易被她的表麵所蒙蔽,以至見到她做出令人震驚的事後感到無比驚訝。你想改變她,卻發覺她的內心其實是如此地難以撼動,於是你能做的就隻有撫額長歎。我不知道她的這種不認命到底是愚蠢還是值得嘉獎,我隻知道,因為她的逆天背命,我省去了等待萬年的時間。

我怎能辜負她用心血給我換來的機會?怎能辜負自己迫切想要再見她的心情?於是,當得到一個可以馬上重生的機會時,我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它。這一次我也做了一件荒誕的事情,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我知道,這麽做值得。當我的靈魂進入那一副孱弱的軀殼之際,我感到自己與另一個即將消逝靈魂擦肩而過,他見到我時並沒有太大的驚訝,隻是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了一句話——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在進入那具身體的一瞬,屬於原來主人的記憶不斷地向我衝撞而來,我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那份悲涼,也明白為什麽在離開時他要對我說那樣一句話。他的一生痛苦絕望,所以希望我這個異軀的靈魂能夠用他的身體代他好好地活下去。

一切從零開始,我重新開始生活,重新學習仙法,重新認識她。她還是那樣清麗溫婉,隻是白了青絲,添了成熟。在我眼裏,她還是從前的她,而在她眼裏,我的模樣卻已經完全改變了。不過沒有關係,我深信,她一定會再一次站在我麵前,喚我一聲師兄。

輪回千轉,父君退位、升入神階,我繼承天帝之位掌管五界,在眾仙異樣的目光中將奏折搬到了鳳朽的鏡緣湖邊批閱。累了的時候,我就停下來透過明澈的湖水看看人間那張燦爛過四季繁花的笑臉,所有的疲憊都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