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目光微動,笑容緩緩收斂,威嚴的目光最最終落在了裴舟白身上。

他開口了,眼裏帶著星星點點的亮光,似乎是在感歎:“舟兒自幼長在東宮,倒是還未離開京都去別的地方看看。”

裴舟白斂去眼中情緒,不動聲色道:“能始終常伴父皇左右,是兒臣的榮幸。”

皇帝欣慰的點點頭,思慮道:“丹陽乃西北儲糧要地,往年都會派欽差前往丹陽調集糧草,不過今年卻沒有合適的人選,舟兒你可有意願?”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便都提起了精神,暗中觀察。

裴舟白抬頭,又猛地低下頭來:“此事關乎來年軍馬糧草大事,兒臣實在惶恐。”

“坐鎮東宮可不是隻要整日看些奏折就夠,你也該出去曆練曆練了。”

裴舟白在不動聲色間輕揚唇角,揮展衣袍,當即跪下,拱手麵向皇帝,沉聲道:“既然父皇下令,兒臣定當不負皇命!”

衛荊下意識看向裴淮止,他卻仍是慢條斯理的吃著秋後的紅果。

“大人,如今怎麽辦?”

裴淮止輕笑:“先看戲,看完太子殿下唱的這一出,欲拒還迎的戲。”

說完,他將紅果扔進了嘴裏。

——

“回稟娘娘,太子殿下在秋獵上拿下首獵,陛下喜不自勝,便將前去丹陽調集糧草之事交給了殿下。”

宦官說完便悄然退下。

皇後鳳眸深沉,看不出裏麵的情緒,倒是長樂卻先開了口。

“正巧在為外公兵馬糧草之事苦惱,皇兄便把這等好事拿到了自己手裏,可真是天助母後!”

皇後卻在不動聲色間眼中湧上一抹冷冽,緩緩放下手中的杯盞。

“可是此事,我並沒安排他做。”

長樂歪著腦袋,手指攪弄著耳邊的碎發,思慮道:“或許,是皇兄腦袋開了竅?”

“他向來都不蠢。”

這場秋獵,也不知裴舟白計劃了多久,還以為上次給薛行淵那件事煽風點火隻是一時興起,順水推舟。隻怕是從那時起,她這個好兒子,就已經盯上了丹陽。

不過,總比落在他人手裏強。

長樂盈盈笑道:“母後不必擔心,隻要是皇兄的,不就是您的?他,不過就是母後您手裏的玩意兒罷了。”

想到此,皇後唇也邊綻開一抹森寒的笑。

“樂兒你說得對,再怎麽樣,他都飛不出我的手心。”

皇後閉上陰沉的眼,口吻卻仍是淩厲。

“太子此去丹陽,你跟著他。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差人告知我。”

長樂笑容微僵,垂眸,她今年冬天是不想離開京都的,想多去找裴淮止玩。

“樂兒?”

長樂暗自歎了口氣,咬了咬牙:“是,母後。”

——

初冬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

漫天遍地的白,細碎的雪花又冷又涼,落了一肩頭。

林挽朝接到了海草的消息後便來了她的住處,往日錚錚如玉的姑娘此刻哭紅了眼,一個人坐在雪中的亭子裏。

林挽朝過去時,取下了自己的大麾披在了海草的肩膀上,站在風口,問道:“出了什麽事?”

海草抿著唇,強壓下眼淚,緩緩開口:“我的姐妹喜春,雪前便去了丹陽成婚,明日該是她的婚禮,可我前幾日出發去丹陽的路上,卻聽到她……她慘死的消息!”

林挽朝覺得有些冷,她微微皺眉:“凶手可找到?”

海草搖頭,“她死的極慘,被人剝了皮,穿上嫁衣,扔在了雪地裏,我趕到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被埋在雪裏,周邊的雪被染紅了一大片……”

是海草親自驗的屍,她不敢再回想那一幕。

她隻記得滿目的紅,屍體的血浸透了身邊的雪,把雪變成了紅色,像一層血腥的紗。

海草忽然抬頭看向林挽朝,一雙眸子楚楚動人:“林姐姐,丹陽的府衙查了一天一夜都沒有成果,隻有大理寺能破此案。可我不敢去找寺卿大人,你願意接下這個案子嗎?”

林挽朝沒有說話。

按照北慶律例,大理寺丞是可前往各州府查案督辦。

可,裴淮止不一定同意。

“身為大理寺丞,我隻能做我分內之事,丹陽的案子,我怕是接不了。”

海草聞言,目光便黯然下來:“我……我知道,我隻是,不想姐妹枉死卻無處申冤!”

林挽朝的心很久沒有軟過了,但海草眼裏的悲痛又讓她想起了父母滅門那日的自己,也是這般,求人人,人人卻避她不及。

“就算是我想去,裴寺卿也不會同意……”

海草揉掉眼淚,激動地站了起來。說道:“林姐姐,隻要你開口,寺卿大人一定會同意!”

林挽朝微微一怔,再看過去,海草卻又是恢複成了剛剛那副悲痛的模樣。

她才道:“我也不敢跟你打保票,隻能先試一試。”

林挽朝離開後就往世子府去了,海草看著她離開,忽然像是鬆了口氣一般長歎一聲。

亭子頂上忽然就飛下一個人影,是策離。

海草仿佛早就知道,熟視無睹的站起來擦了擦眼淚,麵上卻再無半分方才的楚楚可憐。

她無奈的搖搖頭道:“幫你家大人驗屍也就罷了,還要幫他演戲,你們一月給我二兩銀子可真是少了。”

策離麵色還是像塊木頭,冷聲道:“大人說,若是此次林寺丞願意與他一同前往丹陽,送你一把金鑄的剖屍刀。”

海草驚喜的笑了,抱著胳膊:“這還差不多。”

——

夜雪敲窗。

世子府的人說裴淮止正在沐浴,請林挽朝在前廳稍作休息。

林挽朝看著外麵的雪越下越大,再不回去,蓮蓮和十一都該著急了。

大雪紛揚,夾著寒霜,冷意陣陣。

裴淮止著一身紅袍墨麾從夜色中走來,長袍沾雪,似是一片白中滲出來的血跡。他本就生的白,長發微濕著輕束在腦後,此刻在黑夜中仿佛魑魅。

到了跟前,林挽朝感覺到他身上還有溫熱的水汽,以及剛剛熏過的鬆香,不由微微避開。

裴淮止打量了她單薄的白衣,眉頭微皺。

“知道伯爵府冷清,如今是給主子連一件大麾都找不出?”

“方才去探望海草,留給她了。”林挽朝單刀直入:“我來找大人,是有一事稟報。”

裴淮止挑了挑眉,擦身而過之時,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坐在了案前處理公文,不知何時又換上一副涼薄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