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昨夜皇後召見林姑娘入宮。”

裴淮止正在下棋,隻是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下的有些無趣。

“東宮這次這麽心急?”

“不在東宮,而是去了……東安門。”

裴淮止挑眉:“她膽子夠野的,這麽快就跟皇後扯上關係了。”

“大人,您是否需要屬下去查探一番?”

裴淮止搖搖頭:“不必了。”

“那東宮豈不是……”

“我們什麽都不管,隻盯住東宮便好,至於那丫頭……去請她來,就說是陪我下棋。”

“是!”

……

昨夜一場夏雨,吹盡了春末的最後一樹梨花。

林挽朝撿了些花瓣,想著製成香囊隨身,還沒動手就見衛荊前來求見。

林挽朝算出他會來找,特意帶上了昨夜皇後賞賜的玉佩。

衛荊將林挽朝帶到了裴淮止的私宅,一處偏僻寂靜的院子。

林挽朝一進去,就有些晃神。

院裏竟也種了一顆梨花,瞧著似是紮根了三年以上。

一直到內院,林挽朝才看見裴淮止。

他今日未著官服,隻穿著家常的青衫,倒是斂去了一些殺意,坐在桌案前下棋。

“屬下參見大人。”

裴淮止沒抬頭,坐在那裏,捏著棋子的指節抵在下巴上,好像在琢磨棋局。

“坐過來,陪我下棋。”

林挽朝坐過去,收了棋。

棋收完,裴淮止說:“你先落子。”

林挽朝垂眸,抬手,卻略過棋蔞,探入袖中。

裴淮止瞧見棋盤上落下的第一子,是一塊玉佩。

裴淮止眼角浮上笑意:“林寺丞這是何意?”

林挽朝坦白回答:“皇後賞賜。”

“既是皇後賞賜,給我做什麽?”

“大人忘了,我是您的棋子,自然聽命於你。”

“你還真是聰明啊,明明是怕這玉佩給你惹來災禍,偏說的向我表忠心一般。”

林挽朝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還真讓他給說中了。

不過也不全是前者,畢竟裴淮止若不是早就知曉昨夜皇後召她入宮,怎麽會無緣無故請自己來下棋?

林挽朝道:“大人於西城山已贏過我一次了。”

“那是你依著陣法棋局和我對弈,不是你真正的水平。”

林挽朝頷首:“那今日,屬下就陪大人好生下一局。”

裴淮止笑了,拎起那枚玉佩,不曾多看一眼,順手丟了出去。

昨夜東宮下的一步好棋,這下成了一顆爛棋。

裴淮止行了先手,林挽朝緊隨其後,方寸之間殺得血雨腥風,好不過癮。

——

將軍府今日亂成了一鍋粥。

原是李絮絮一回京,就與薛行淵大吵了一架。

“你去攔過林挽朝的車馬?”

薛行淵著一身白衣,在院中練劍,聞言停了一瞬,繼續揮劍,輕描淡寫道:“隻是去問了她一些事。”

李絮絮怒極,上前搶了他的劍,狠狠砸在了地方:“你是不是對她舊情難忘?”

“絮絮,你太放肆了!”薛行淵忽的嗬斥,李絮絮被嚇得愣住。

將士的劍豈是可隨意褫奪?

他壓抑冷聲說:“我說過,我不喜歡她,我隻會娶你。”

“行淵哥哥,你為了她……跟我這樣說話?”

薛行淵回過神來,深深的歎了口氣,耐心勸慰道:“絮絮,你聽話,我已經和她合離了,我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你麵前,這些林挽朝都不曾有。”

李絮絮臉色蒼白,雙唇哆嗦:“你真的……真的不再喜歡她了嗎?”

薛行淵垂眸,有什麽情緒藏在了冷漠之後,他重複:“我不喜歡林挽朝,我隻想娶你為妻。”

李絮絮委屈的抱住了薛行淵,克製不住的哭了起來。

“她不就是仗著出身比我高貴,便入了大理寺當五品!這世間有那麽多學子寒窗苦讀半輩子,也不過是九品縣令,她林挽朝卻借著伯爵府的權勢踩著他人的仕途上位,當真讓人惡寒至極!”

薛行淵摟著李絮絮,柔聲哄道:“別哭了,再哭壞了身子。”

可薛行淵安慰她時的眼神,卻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心疼。

他從前總覺得絮絮心思單純,說的什麽都對。

而如今,回了京都,再聽這些話,他卻覺得可笑。

林挽朝的一生,病弱多災,在遇見自己之後困頓淒楚,大婚當日滿門被滅。

她將複仇的所有希望寄予在自己身上,所以盡心竭力守了將軍府三年。

卻在第三年,得知他用軍功求娶另一人。

他們都盼望她被拋棄,被困於後宅,一生寂寥。

可她偏偏傲放,用父親用家族命運換來的金牌求得一官職,恐怕也是為了親自複仇。

卻被懷裏,他最愛的人,李絮絮,說是惡寒至極。

可是,又該如何呢?

如今,他的妻子是李絮絮。

林挽朝已經被自己拋棄了,他隻有李絮絮了。

左不過,是絮絮不甘心罷了。

她那般可憐的女子,追求了十八年的眾生平等,遇到這種事,難免會覺得激憤。

薛行淵替她拭去淚水,可如何去說服自己,卻還是不能再如從前。

“好,我答應你,此後定不會再同她來往。”

*

“寺卿大人,你輸了。”

林挽朝微微揚眉,指尖捏起一粒棋子,放在了一個很邊緣的位置上,打破了僵持的局麵。

裴淮止笑了:“嗯,你贏了。”

下了三局,輸了兩局,裴淮止也不惱怒。

少有人能贏他。

“皇後下次找你,你該當如何?”

林挽朝淡淡道:“學著寺卿大人。”

裴淮止挑眉,好奇的看向她。

林挽朝目光清澈:“搭台,陪她唱戲。”

裴淮止放下棋子,始終看著林挽朝。

“萬一她是真待你好呢?”

“這世上之人,我誰都不信。”

尤其是,那深宮蕭牆裏的人。

那座巍峨的宮殿裏,藏了太多秘密。

林挽朝一頓,忽然奉承的淺笑:“當然,除了大人。”

裴淮止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斂起眉眼:“巧言令色。”

“屬下句句屬實。”

裴淮止忽然戲謔的挑了挑眉,看著林挽朝:“阿梨,你可知,我也是有可能將你殺了的。”

林挽朝抬眸直視著裴淮止:“我這條命,早就是孤魂野鬼了,病弱之軀,苟活於世,大人高興的時候盡管來取。”

裴淮止一字一句的聽著,與林挽朝視線交纏。

她當然怕死,但深知,如今的裴淮止不會輕易要她的命。

裴淮止忽然低頭笑了起來,笑罷了,微啜清茶。

有風揚起,外院的梨花被卷了進來,滾落一地。

裴淮止透過棋局,看見瘦弱蒼白的林挽朝。

她應是知曉的,接下來的路是如何險峻。

“春末了,梨花敗了。”

林挽朝起身,捏起一片,放在手中摩挲。

片刻,她說:“有的敗了,有的,就要盛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