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朝才從工部出來,便看到裴舟白身邊的貼身太監來請。

她與裴淮止相約好了入夜進鬼市的時辰後,便跟著人去了皇宮。

裴舟白見到她來,將方才澤渠所講的,原原本本轉告給了林挽朝。

“胡商?”

“是,他講,此次將商道擴至北慶,是想增進兩國百姓的收成。”

“這是個好事,可澤渠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心思……陛下答應了麽?”

裴舟白冷笑一聲,寒聲道:“他都已經自作主張的將人帶來了,朕不答應恐怕都不行。”

“就是要應。”林挽朝輕笑,說道:“請君入甕,但是一定要請陛下盯緊了這批胡商,再派薛行淵守,至於那批木料,今晚過後,就知有沒有問題了。”

裴舟白應是。

林挽朝起身:“陛下,若是其他的要事,臣先告退。”

“挽……帝師。”

裴舟白忽然開口喚住她。

林挽朝聞聲,疑惑的看向裴舟白。

“查案時,小心些。”

林挽朝笑了,點點頭,“陛下放心,裴大人會保護好我。”

裴淮止……

是啊,忘了她身邊,何時何地都有裴淮止。

裴舟白的笑容淡了幾分,應允林挽朝退下。

——

深夜,護城河下,一片漆黑,發著淡綠色的鬼魅幽光。

林挽朝一席白裙,長發披散,渾身陰沉沉的,總之是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直到從馬車上下來,她才看到裴淮止。

他一身紅色長袍,墨發半束,隻是衣領半解,上麵還有半幹涸的血跡,隱隱露出白皙又線條分明的胸口,麵容上像是皮膚碎裂,一道一道的裂縫縱深,鮮血淋漓。

可卻不是嚇人,因為他姿態又是極優雅的,狹長的鳳眼微微的挑起,深若幽淵,妖冶詭譎,讓人不敢直視,又心生驚豔。

林挽朝遲疑的眯了眯眼,“你……”

裴淮止仰頭,頗為驕傲:“如何?這一身行頭,可是海草幫我裝扮了一下午,尤其是臉上的畫。她還說本官這次絕對能在鬼市,”他笑得邪佞,"迷倒萬千眾鬼"

"......"

迷倒你個鬼!

林挽朝懶得搭理裴淮止,徑直向前走。

“低調行事。”

“我向來都不低調。”

“那你高調著,咱倆別走一起,我不認識你。”

“阿梨!”

裴淮止急忙追上來,一邊跟著林挽朝踩在髒水裏往裏走,一邊拿著火把。

上一次走在這裏,他們彼此試探,靜觀其變。

這一次,裴淮止卻是小心翼翼的扶著林挽朝,生怕她會走不穩。

眼看就要過那道潮濕水路。

裴淮止微微皺眉,停了下來。

林挽朝以為他是嫌髒,正想解釋這水是積沉的漲潮,不算髒。

下一瞬,裴淮止忽然將火把交到了她手上。

然後彎腰,將她橫抱了起來。

林挽朝一驚,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做什麽?"

裴淮止勾唇笑道:"順手的事兒。"

說著,他一步一步,穩穩當當的邁開腳步往前走。

他一身大紅長袍,寬袖翻飛,襯得整個人愈發的風流又魅惑。

他長得好看,林挽朝一直都是知道的。

裴淮止若是生個女兒身,必定比多數女子還要貌美。

裴淮止低頭,一邊的眉頭輕挑,“笑的這麽古怪,又瞎琢磨什麽呢?”

“我想,裴大人怎麽會這麽好看。”

裴淮止一怔,垂眸看她,眼神中掠過一抹狡黠,"因為要與最美的女子相配,什麽樣的皮相,都不太夠。"

他倒是會誇人。

很快便就到了鬼市外,裴淮止放下了林挽朝。

他沒有讓她的鞋子髒一點。

這一次,二人依舊輕而易舉的進去了。

水災似乎對鬼市一點影響都沒有,人來人往,鬼商鬼客絡繹不絕。

“去哪裏?”

“去找之前的那位鬼商,他對域外的香料油脂都格外了解。”

裴淮止自然記得,那個逃兵,還有他被毀了容貌的妻子。

當時若不是他的線索,那場妖子局,或許根本破不了。

兩個人往裏而去,很快走到了一處人少之極的角落。

那個鬼商還在,案上的布局仍舊未變,尤其是一旁放著的撥浪鼓。

“二位要點什麽?”

林挽朝將那包著油脂粉末的手帕遞過去,隨即自覺的從裴淮止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鬼商滿意的收了金錠,然後拿起粉末聞了聞,隨即放了下來。

林挽朝問:“如何?”

“鬆脂,”鬼商聲音沙啞的開口,“防水,易燃,產自雲昌雪嶺。”

說罷,他吹亮火折子,還未靠近,那帕子便被高溫灼熱,自己燃了起來。

林挽朝後退一步,驚詫看向裴淮止。

裴淮止凝著眉,他已經明白了。

這批木頭,的確是雲杉木,可若真用在宮殿或軍營的修建上,一旦遇到明火,那將是難以阻擋的火勢。

“謝了。”裴淮止不會江湖黑話,說完後又四處看了看,問道:“你娘子呢?”

那鬼商的手一滯,低著頭,沒有說話。

林挽朝隱隱察覺出不對,麵容凝重。

很久很久,他拿起一旁的撥浪鼓,晃了晃,發出沉悶的響聲。

“去下麵找閨女了。”

一句話落,林挽朝便下意識的紅了眼眶,哪怕她早就見慣了生死。

滅頂之災,陷入苦痛,而厄運卻專挑苦難之人降臨。

她沒再多說什麽,隻是臨走前,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留了下來。

那鬼商看著金銀,遲疑的問她,“為何?”

她說:“代這個朝廷,補償你。”

鬼商沉默,也許是認出了林挽朝就是當初那個來買百碎蠱的,也便了然了。

事到如今,補償又有什麽用呢?

離開鬼市時,二人一句話都沒說,氣氛也是凝重壓抑。

一直到出了護城河橋洞,重見天日,兩個人仿佛都像是鬆了一口氣。

裴淮止將林挽朝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從馬車上拿下幹淨鞋子,彎下腰替她換上。

這件事,像是一塊重石壓在心口。

可他們都知道回天乏術,無能為力。

這個世上,這樣的事,到底又有多少?

他們敢叫這天下換了日月,卻還是無法讓曾經的創傷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