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朝昨日上山下山,一身骨頭都在疼,閉上眼頗為煩悶:“是。”

薛行淵手指微蜷,盯著林挽朝那張驚人世俗的臉,魔怔一般又問了一遍:“沒……毀容?”

林挽朝睜開眼,微微皺眉:“將軍很失望?”

薛行淵忙否認:“自然不是!”

林挽朝繼續看書,一邊吩咐道:“蓮蓮,給大將軍看茶。”

蓮蓮剛還在嘟囔,這會兒真見了薛行淵這一身沙場上帶回來的肅殺之氣,卻隻覺得膽戰心驚。

“是,小姐。”

茶奉了上來,薛行淵輕品,與將軍府的茶水天差地別,這茶八分燙,沁人心脾。

頓了片刻,薛行淵目光軟了幾分,聲音裏帶著關切:“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林挽朝纖纖玉手輕抵著腦袋,聲音倦怠:“不習慣。”

薛行淵眉眼微鬆,是啊,這深宅孤女,孤苦無依的日子,怎麽會過得習慣呢?

林挽朝忽而側過臉來看他,嘴角噙笑:“不習慣這日日的清閑日子,真叫人舒快。”

話音落地,空氣凝滯半秒。

薛行淵麵上劃過尷尬之色,旋即輕咳一聲,道:“你不必強撐為難,我說過,隻要你願意回來,我自然還是會接納於你,主母的位子還是你的。”

林挽朝笑了:“將軍憑什麽會認為,我想回去呢?一個四品將軍府的主母,和公爵世家千金比起來,孰輕孰重,將軍不會不知吧?”

薛行淵眉心微蹙,盯著林挽朝,沉默許久,才緩慢出口:“……挽朝,你當真要如此執拗?”

聞言,林挽朝笑靨更甚,抬眸,雙瞳似染水霧:“將軍打算如何?你那軍功已經被你用來求娶李絮絮了,難不成還能用第二次來逼我回去嗎?”

薛行淵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雙拳握緊。

卻在電光火石間,王管家在門外通傳道:“小姐,少府監陳大人其夫人求見。”

薛行淵回頭:“少府監求見?所為何事?”

王管家並未應聲,置若罔聞。

薛行淵凝眉站了起來,眼中閃過肅殺之氣:“狗奴才!”

“是將軍府的奴才不夠了嗎?將軍便總是到我府上教訓下人?”

林挽朝起身,整理了衣裳後走向正廳。

薛行淵看著她越來越近,再到擦肩而過,有一陣梨花香擦過鼻尖。

隻聽林挽朝道:“請陳夫人進來吧。”

少府監夫人早就在正廳等候,瞧著林婉朝出來,急忙起身迎了過來。

兩邊說了幾句場麵話,便都各自坐下。

陳夫人夫人不過四十,風韻猶存,曾是京都城戲樓裏有名的角兒,後來攀附上了宮裏的淑妃娘娘,討了和彼時還不是少府監陳大人之間的親事。

“瞧瞧這模樣,難怪京都都傳的無人不知了,說你容顏恢複,今日一瞧,果真是出落的極標誌,像你娘。從前你母親便與我關係甚好,隻是後來你嫁了人,我們也就多年未見了。”

林挽朝笑盈盈的聽著,也未說話。

就好像聽到當日廷尉府滿門被滅的時候,那些避之不及的人裏,沒有他少府監一樣。

“如今陛下隆恩,又追封了林廷尉公爵之位,這便是你母親在天有靈,在可以瞑目了!”

這京都官宦家的夫人家要數最不會說話的,便當是這陳夫人,說話做事盡是紕漏,從戲樓裏出來十幾年了也沒有長進。

所以哪怕是蓮蓮也聽出這話極不合宜,神色疑難的看了眼自家小姐。

什麽叫在天有靈可以瞑目?

這林家的亡魂能不能瞑目,隻看林家的血案什麽時候破。

賞公爵之位便可瞑目?

那他林家滿門一百多口人慘死,就是為了這個公爵之位嗎?

林挽朝淡定的聽完少府監夫人的長篇大論,笑容淺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夫人今日找我,莫非是有要緊的事?”

少府監夫人訕笑一聲,停止了念叨,道:“確實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與你提,是關乎你的終生大事。”

林挽朝挑了眉,示意對方繼續說。

少府監夫人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和薛大將軍有過一段親事,卻並未圓房,算下來啊,你這還是個姑娘呢!”

話到末尾,語氣中竟帶了幾分惋惜。

她這一番不避諱的話,聽得在場的下人都羞喛的低下了頭。

林挽朝看了一眼蓮蓮,示意她忍住,把話聽完。

可其實這話不用聽完,也知道接下來是個什麽路數。

這幾日,奔著吃公爵府絕戶來的人可不少。

“既然沒有圓房,那就該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才是。”少府監夫人歎息一聲,“我和你母親也算相識一場,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再步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我這幼子也剛剛及冠,與你呀,年齡相仿,性子溫順,倒是可以成一段佳緣。”

林挽朝低垂著眼簾,長睫毛遮住眼底情緒,嘴角卻揚起嘲諷:“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父兄母親慘死之痛還縈繞心頭,實在無暇顧及婚事。”

陳夫人訕笑:“這算下來,也已然過了三年守孝之期,理應是可以成婚的,你也切莫太感懷傷神。你母親同我關係極好,我相信她會寬心你嫁於我兒的!”

林挽朝聽見陳夫人連著說了兩遍與母親關係極好,笑容淡去幾分,問道:“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問陳夫人,林家滿門滅亡之前,我母親可同你說過什麽?”

夫人一愣,臉色微變,搖了搖頭:“我與你母親雖相熟,但也不多見,這些事倒是沒有聽說。”

林挽朝點點頭,放下手中杯盞:“陳夫人說的也有道理,這三年來,我常常夢到林家滿門被屠戮時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直至現在仍舊驚悸難安,怕是無法再思慮成親之事,望陳夫人見諒。”

“……這個……”

“我身體不大好,需靜養,先告退了。”

“挽朝,你……這……我給備了薄禮……”

薛行淵在門外聽了半天,光是聽到陳夫人提他兒子想娶林挽朝時,眼就如同卒了冰一般,如今又聽她幾近糾纏,心下莫名的不快。

他說勢就要推門而入,卻被王管家攔住了。

看著薛行淵蔑然的目光,王管家笑的滴水不漏,說道:“將軍,您此時進去被人瞧見了,怕是不妥,恐會擾了小姐清譽。”

“她是我明媒正娶進薛家的妻子!”

“早就不是了。”

他與她,已經合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