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禪院家。

傭人們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偌大的日式庭院間,忙而有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座一磚一縫中都滲透著封建古老氣息的庭院恍若一潭死水。

“啪”的一聲, 瓷器被粗暴摔碎的響動打亂了這份寂靜。身著素色和服、發髻規整的女人抿了抿唇, 不輕不重地扣響了傳出動靜房間的障子門。

一張怒氣衝衝的臉出現在門後, 沒分給女人半點注意, 甩著衣袖大步邁出房間, 走到轉廊處還是沒能壓抑住怒火,一腳將花架踢翻。

女人認得他,禪院旁支的二級咒術師, 天賦和咒力在眾多庶子中算得上優秀, 大概是想從禪院家忌庫裏分一杯羹才來到本家,沒想到碰上了釘子。

家主禪院直毗人作為咒術師實力強悍, 但他並不愛管理繁瑣的家事,對年輕小輩明裏暗裏的鬥爭也懶得上心, 比起勾心鬥角更鍾愛喝酒, 每日都是醉醺醺的。

但在澀穀的事情發生後,禪院直毗人一反常態地召來了有資格繼任家主的咒術師, 什麽都沒說又讓他們各自回去。要知道千年傳承的家規可都是隻有嫡子才受重視,這一舉動讓有的人大膽猜測下一代家主的位置可能要換人了。

旁支子弟蠢蠢欲動, 嫡子禪院直哉卻對此說法嗤之以鼻。一群要麽實力差要麽長得醜的廢物連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竟然妄想跟他爭奪家主之位, 蠢到頭了。

剛才那個也是, 還想仗著二級咒術師的身份威脅他,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他懶洋洋地倚在案上, 對著躬身行禮的女人睜開一隻眼, 居高臨下地命令道:“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女人頭都沒抬,將手中香爐輕輕放在茶幾中央,動作標準刻板地平灰、壓篆、燃香。一縷淺淡的煙霧徐徐升起,很快盈滿整間和室。

融合了蓮花和茉莉的氣味初聞並不刺鼻,細聞裏麵還混雜著不明顯的脂粉香氣,接觸久了卻讓人有一股喝醉了般的醺然,如同踩在雲朵上的不真實感,輕易就會陷於其中。

幾天前直哉少爺忽然命令她來侍奉,在此之前女人從未見過這類奇異的香粉,能讓揮金如土的禪院家少主如此珍重,想必這香一定十分難得。

燃香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咒力量不多的女人頭腦昏沉,強撐著跪地離開。

禪院直哉深吸了一口香氣,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幾分陶醉。

嫋嫋煙霧有意識般地探入他的袖口,拂過口鼻和耳目,無孔不入,讓這具軀體的每一處都緊緊纏繞了蓮花的香氣,掙也掙不開。

不過禪院直哉也沒想著掙脫就是了。

他閉著眼,放任每一個毛孔貪婪地吸入這股香氣,“……那幫廢物還是別來汙染我的眼睛比較好。”

如果有別人在門外,肯定以為他在自言自語。然而下一秒,除了禪院直哉外再沒有其他人的和室內忽然傳出了另外一人的聲音。

“說的是呢,比爬蟲還沒有價值的家夥還是越少越好,隻留下尊貴的人就可以了。”

禪院直哉並沒有對突兀出現的女聲感到意外,他滿意地哼了一聲,姿態更加放鬆。

“還有真希那個隻有臉能看的廢物,怎麽就沒死在澀穀呢?一個女人竟然還敢跟我爭奪家主之位,她腦子被咒靈啃了吧。”

女聲笑聲甜美,柔順地應和著男人刻薄的話語,“她太過年輕了,隻有受過折磨後才會明白,隻有接受你的支配才是最好的結局。”

“罷了,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禪院直哉好像沒意識到跟他對話的也是女人,或許就算意識到了他也沒放在心上,言談之間更加放肆。

“說起澀穀,我想起來了,惠君好像也出了不少力。那小子也該到極限了吧,真可憐。”

“不過還是比不過甚爾君,”他嗤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能夠真正理解甚爾、跟他站在一個高度的,隻有跟我一樣的強者。”

女聲停頓了兩秒,若無其事地忽略了禪院直哉提到的人,“沒錯,生來就位於頂層的你,理應獲得眾人的仰慕、尊敬、畏懼,還有——愛。”

香霧愈發彌漫,透過門縫滲出不大的房間,飄向這座庭院的每一處角落。

“嘁,愛?你在說笑嗎?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女人乖乖聽話就夠了。”

“沒關係,你不用為此煩惱,隻要乖乖接受就好了。”

禪院直哉沒有回答,他垂著腦袋,似乎已經陷入不淺的睡眠。

“……嗬嗬,睡吧,不用擔心,我會為你唱搖籃曲的。”

女聲輕柔靡麗,如同湧出甘露的漩渦,與愛語截然相反的惡意和嘲諷不加掩飾。

“一點都不麻煩,畢竟我愛著你。盡管你愚蠢又狹隘,卑劣又自私,但誰叫我是愛神呢。”

“全部都交給我吧——快樂之獸,會用愛吞噬一切。”

夢囈般的話語在瞬間被放大數倍,織就一場如願以償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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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晚上的風已經有些冷了,逛街的人們早早裹上圍巾,時不時往手裏哈出白氣。

虎杖悠仁一手拎著剛買的飲料零食,一手接過找零,習慣性說了聲謝謝。

今天高專的人上至校長下至學生都有空,大家麵麵相覷,幹脆一拍板來東京市裏吃烤肉。聚餐後,喝得醉醺醺的家入小姐跟夜蛾校長先回學校了,剩下精力旺盛的一年級幾人(以及他們的班主任),決定順便看個電影再回去,虎杖悠仁自告奮勇來買零食。

粉發少年敏捷地穿梭過人群,周圍是夜晚下更顯繁華的商業街和有說有笑的路人,內心忽然生出點感慨。

澀穀的事件已經過去了快十天,那股絕望感似乎還壓在心頭。事情解決得出奇順利,但處處透露著古怪的割裂感。他問過了釘崎伏黑還有七海海,大家都不甚清楚。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體裏的兩麵宿儺不見了啊!本來以為那家夥又像前陣子一樣不知道在幹嘛,結果校醫卻告訴他宿儺的咒力消失了,聽到這個消息的虎杖悠仁驚得當場捏碎了個玻璃杯。

……五條老師應該知道原因,但他忙碌得找不到人影,今天才有空出現在高專。剛才聚餐沒來的問,等回去的路上問問吧。

虎杖悠仁正盤算著如何開口,跟一條昏暗小巷擦肩而過時,耳朵忽然捕捉到細微的抽泣聲。

他的腳步猛地一頓。

巷子深處的嗚咽聲越發清晰,細軟稚嫩,聽聲音應該是個小孩子。

虎杖悠仁不放心地打開手機手電筒,果然在還算明亮的光線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小小身影。

“那個……你還好嗎?”他一邊走近一邊詢問。

聽見聲音的小女孩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身體猛地顫抖,驚惶的眼睛裏水霧朦朧。

虎杖悠仁以為她在害怕,半蹲下身,自覺地放柔了聲音,“你迷路了嗎?”

女孩咬著唇,不確定地看了他好幾眼,緩慢點頭,“這裏好黑,我不敢出去。”

虎杖悠仁鬆了口氣,“那我領你出去吧,外麵還挺亮的。額,我叫虎杖悠仁,是附近的學生,你不用怕。”

女孩眼神一亮,感激地朝他伸出手,“謝謝大哥哥。”

虎杖悠仁把便利袋騰到左手上,空出右手牽著女孩柔軟的手掌,為了照顧後者步伐都放慢許多。

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女孩頭頂的發旋,以及鬢邊紅色的絲帶。剛才在角落沒看清楚,他現在才注意到,這孩子的衣服單薄到有些過頭了。

虎杖悠仁關心地問,“你不冷嗎?要不先穿上我的外套吧。”

女孩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垂著頭看不清表情,隻能聽見她輕緩的聲音。

“恰恰相反,現在我很熱呢。大哥哥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虎杖悠仁敏銳察覺到話中的不對勁,隻是還沒等他詢問這是什麽意思,一聲呼喊打斷了他的思路。

“你好慢啊虎杖,”釘崎野薔薇不滿地嚷嚷,“再磨蹭下去我的紅小豆湯都要涼了。”

虎杖悠仁轉過頭,朝路燈下熟悉的三個身影打了聲招呼,“抱歉啦,出了點意外。”

他本以為釘崎會問發生了什麽,沒想到同伴們齊刷刷變了臉色。

虎杖悠仁愣住,“……怎麽了?”

“悠仁。”

往常總是揚著的聲調忽然變得低沉,他的老師收斂笑意,目光沉沉地盯著他。

“你手裏牽著的,是什麽東西?”

虎杖悠仁懵了幾秒,他不明白自己的同伴和老師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你在說什麽啊五條老師,這明明是——”

是,走丟了的……小妹妹……?

……欸?

虎杖悠仁的喉嚨一陣發緊,深秋冰涼的晚風順著敞開的領口灌進上半身,他忽地感受到一股寒意。

手心裏的觸感變得不確定,女孩不知何時抬起了頭,唇角微微勾起,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離得太近了,虎杖悠仁甚至能在對方比鮮血還豔麗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緊縮的瞳孔。

女孩輕笑一聲,將手從虎杖悠仁右手中抽出,瞥了五條悟一眼。

“真是失禮,你想說我是‘詛咒’對吧?討厭,人家才不是這種奇怪的東西呢。”

銀白發絲上的緞帶被風吹起,麵容稚嫩的女孩笑容乖巧,好心地為幾人做了個自我介紹:“初次見麵,我是Kaa,因為各種原因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愛神迦摩。”

下一秒,猩紅如血的眼眸裏亮起不祥的光芒,她的聲音陡然被惡意包裹。

“沒錯,就是這樣愚蠢到惹人憐愛的表情,請多讓我看看。”